顾山青听父亲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了。老丈真是博闻强识。”又察觉阿鹰从老人开始说话时便一直盯着他。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老人说得越多,阿鹰的眼神也越发冰冷。等他说完,阿鹰也再没了给人摸一摸羽毛的心思,又扑翅跃回了顾山青的怀里,就这么在他怀里卧下了。 就此无话。 ----
第35章 顾山青 在梦中时间倏忽而过。顾山青他们在马车上不知坐了几日,一路上有人下去,又有人上来,无论何时都十分拥挤。行至后来,只有那对夫妇与那位老人与他们同行。 而在坐车的疲惫之外,顾山青还另多了一种煎熬——他的父亲不想让他停下学业,更不想让他荒废时光,一直在马车上教他功课。几日下来,他没觉出魔头的可怖,倒先实打实地体会了功课的可怕。 那一天马车又颠簸半日,到了一个小镇。 小镇和他们出发的小城一样的愁云惨淡。街上的许多铺子、摊子都关了,行人稀疏,车夫驾着车辗转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一个开着的客栈供人休息,也让他能喂一喂草料、饮一饮马。 虽说只有它一家开着,但这也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客栈。堂前的柜台上放着账簿和算盘,台后架子上摆满了大罐小罐的酒。柜台边桌上油腻而沾满酱渍的大瓮小瓮紧挨着财神爷,在这种时候也没忘了供香,一如所有的客栈一样。 大堂里坐满了人,却没有平日人来人往的热闹,除了柜台后的帐房,只有一个没精打采的小二在后厨和大堂往返,一桌桌送菜。 除了他们一行,大堂里有不少人也随身带着包裹,显然不是本地人,而是同他们一样赶路到半途歇脚。每个人心里都想着同一件事,或者说不知身在何处的同一个人,也没心思交谈,一个个食不知味地闷头吃着小二端上来的本身便淡而无味的菜。 大堂里的位置有限,顾山青一家和马车上那对夫妇早就熟了,坐到了一桌,阿鹰则留在客栈外放风。倒是那个老人,在最开始之后再没和他们说些什么,就算他们开口相询,也只能换来他简单的几个字,便也作罢。此时他不在大堂,不知去了哪里。 顾山青的父亲点了两盘菜和炒蛋,邀请那对夫妇同吃,许是因为做起来简单,很快就上了。 顾山青一心想趁这空当和阿鹰多玩一会儿,草草扒了两筷子炒蛋,啃了两口馒头,撂下一句“我出去了”,便赶在母亲阻止他之前往外冲。这一冲,冲得太猛,在出门时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一股奇异而腻人的甜香扑鼻而来,顾山青打了一个趔趄,对方却纹丝不动。他抬起头,发现自己撞上的是一位衣着考究的青年。青年的肤色很白,一双细长的眼睛在眼尾泛出桃花,嘴角带笑,似斯文又似多情,然而当他眼波一转,落在顾山青身上时,却让他有股说不上来的不舒服。 顾山青讷讷道:“对不住。” 青年的笑意更深,在顾山青的头上极其温柔地摸了一摸,手指又细又长,在一枚白玉戒指的映衬下更显白皙细腻。 他道:“没关系,下次注意些。” 顾山青被他摸出了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在门外悄悄回身观察了一阵。 青年的举止十分自然,走到一个桌子边客气询问,在得到许可后便坐下来招小二点单:“一份生爆猪杂,不要猪肝。再来一份饭。” 小二开始时还显得十分为难,小声对他解释些什么,接着就在他掏出的一整锭银子前彻底住了口。 顾山青没观察出什么异常,就出去了。出了客栈,仰头看,没看到阿鹰,便将两指放在口中,吹出一个尖利的呼哨。 他在训练阿鹰捡棍子不成,尝试各种别的花样,依然不成之后,对阿鹰软磨硬泡,就差撒泼打滚,终于求来了它对呼哨的勉强回应。 勉强,意思是看心情,五次中能有三次就算不错。 而这一次,不幸是另外两次。顾山青不禁悻悻然,又想到阿鹰这几天在路上都是自己找吃的,甚至不要求吃熟的了,很快释然——它可能是去哪里逮鸟了。 但出都出来了,总不能再回去挨骂。顾山青在客栈门口溜达了两圈,见所有店铺都关了门,便百无聊赖地顺着墙走,走到头,拐一个弯,发现客栈旁的小路上有一棵老树。 他原本想去看看树上有没有鸟窝,绕到另一边,却发现树后的隐蔽处盘腿坐了一个人,正是那个老人。 但值得注意的不是那个老人,而是在他眼前凭空浮着的六张符纸。 六张符三行两列,飘得当当正正,最上边两张是满的,剩下的却是空的,老人手握一根细笔,正在符纸上写写画画,运笔流畅如行云流水。 顾山青以前就算见过画符,见过道士,也是抱着经幡招摇撞骗的假道士,哪里见过这样的情形,当即瞠然。 老人察觉他的到来,稍稍转头,对他微微一笑,手下却不停,依然运笔如飞,直到一口气将剩下的三张符全部画完,额上津津见了汗,才停下来。 他将笔和画好的符一一收起。站起身,也不与顾山青答话,擦着肩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虽然对奇人异术一无所知,尤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坐板车出行,顾山青却福至心灵,将人们口耳相传的,隐士高人出世降魔的故事与画符的老人挂上了钩,对他的背影叫道:“你画符,是为了制服那个魔头么?” 老人站住了。顾山青原本以为他不会回答,不想他真的转过身来,道:“是。但光凭老朽一个不够。得先去找我的师兄,我等两个人一起,或许能制住那个妖孽。” 顾山青好奇道:“你们知道他在哪?” 老人答:“不知。” 顾山青:“不知道他在哪,怎么把他制服?” 老人道:“只能循着他的足迹,推测他的去处,看看能不能碰到了。”说完,接着往前走。 顾山青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不由有几分失望。 目送他离去,顾山青又在周围转了转,转得无聊了,便回到客栈正门。刚才同他说话的老人正在客栈对面的一块大石上闭目打坐,显然是在养神休息。顾山青也不去管他,再次打出一个呼哨。 这一次阿鹰立刻做出了回应。一道黑影如闪电般从顾山青面前划过,下一秒,便有两只爪子轻轻抓在了他的肩上。 刚刚老人的话带来的阴霾被油然而生的雀跃一扫而空,顾山青忍住笑意偏头去看阿鹰。阿鹰也回望他,眼神严肃中带着一点疑问。 然而就在下一刻,仿佛受到什么冲击,它全身的羽毛蓦然竖了起来,鸟喙大张,整只鸟炸成了一个蓬松的球,如临大敌般对着眼前的客栈。 ——后来顾山青翻遍了这段时期记述的所有资料,才得知那个魔头,丘无忌,身上的异香乃是他提取了二十个处子的血亲自调制而成。阿鹰隔着整个客栈,在人群中闻到、认出了那香。 但那时的顾山青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疑惑地望着阿鹰:“怎么了?”与阿鹰相处这么久,他从没见过它这般表现。 而阿鹰依然直直地盯着客栈的大门,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有他肩膀上的一对爪子收得越来越紧,抓得他肩膀生疼。 顾山青的背后传来一声叹息,紧接着是他有些熟悉了的苍老而低沉的声音:“是他吗?” 老人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背后。 顾山青下意识地回头:“什么?”而后意识到老人不是在问他。 他肩上的阿鹰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啸,就像在应声称是。 老人仿佛得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又发出一声叹息,微微苦笑:“时耶命耶?居然现在遇到他。” 顾山青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他口中的“他”是谁,等反应过来了,只觉有一记重锤砸在脑中,让他全身的血倒流到了脚底。他猛然摇头:“不可能!” 阿鹰侧头瞥了他一眼。看到顾山青的失态似乎让它奇特地冷静了下来,炸起的羽毛又慢慢服贴地收在了翅膀上。 老人反问他:“为什么不可能?” 顾山青语塞。 确实,那魔头的真面目无人知晓,他想在什么时候去哪,全凭本人的心意。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不可能在此时此地?所谓的“不可能”,只不过是每个人的心存侥幸。 想到这,他心里猛地一突,浑身寒毛根根立起,便要往客栈里冲:“我爹娘还在里边!”还没冲起来,被老人一把抓住。 老人外表看起来瘦弱,手劲却出奇地大,无论顾山青怎么奋力挣扎,都甩不开他。 顾山青肩头的阿鹰又一次摆出了威胁的架势,只不过是对着那老人。 老人却依然毫不撒手,低声喝道:“住手!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了,你想打草惊蛇么!跟我走!” ——确实,守着客栈柜台的帐房正狐疑地从大门往外看。 顾山青只得任凭老人将他拉到一个背风的隐蔽处,无助道:“那现在怎么办?” 老人松开手:“既然如此,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顾山青蓦然领会了他话中的意图:“你要去抓他?可你不是说光凭你一个还不够,要先去找你师兄么?” “是。我会给他发个信。”老人答道,“但如果这一次放这妖孽走了,下次再遇到他就不知会是什么时候,更不知又有多少人要受害。不试一试,我心难安。” 顾山青默然,又问:“客栈里的人怎么办?” 老人答道:“你放心,我不会在客栈动手的。但无论如何,都得先确定他是谁。” 顾山青:“怎么确定?” 老人想了想,从怀中摸出厚厚一沓符纸,从中捡出两张,交给顾山青:“这三张符,两张是保护你的,另一张叫隐气符,能隐藏你的身形和气息,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不会轻易被他发现。等会儿你把你的鹰藏在怀中,随身带着符,尽量找一个大堂靠中间的位置坐下。”顿了顿,又道,“如果有机会,可以让你的父母先走。” 顾山青接过符,道:“既然这个符能隐藏我的身形,那是不是等确定了是谁,我直接走到他身边,给他一刀,就行了?”说完,又生出几分懊悔,觉得自己问得太过天真。 老人不以为意,笑了一下:“如果能那么简单就好了。你的身形能藏住,杀意可藏不住。” 说着,从怀中另摸出了一张空白的符纸,又拿出那根细笔,也不蘸墨,龙飞凤舞地画了起来。一边画,一边转向阿鹰,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是从气味分辨出是谁的吧?”问完,看阿鹰眼珠子不错地专注看他,只当默认,“离得近了,味道肯定会更明显。待会我尽可能地在客栈所有人身边走上一遭,走到那个人身边的时候,如果你能确定是他,就叫一声。如果不能完全确定,就叫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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