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丰年笑意更深:“你骗得过别人,可骗不过我。”说着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比别人多了个这个。” 顾山青知道他的眼睛与众不同,却从未深究过,于是借此机会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问道:“多了个什么?” 谢丰年庄重道:“心眼!” 顾山青:“……” 话一说完,谢丰年又退化回了醉鬼的样子,摇摇晃晃举起一个手指要敲小黑的喙,惊得小黑急忙飞走了。 顾山青叹了一口气,有几分后悔没趁他看似清醒的那一会儿问出他的住址来。于是又费了许多力气,终于连哄带骗把谢丰年送上马车,他自己才开始往家走,到家时再没有一丝精力,进门便一头栽到床上,黑了过去。 第二天顾山青再醒来时,已经过了中午。 他昨夜没换衣服,倒头便睡,现在只觉浑身上下酸臭难闻,难受得像有一队蚂蚁在身上到处乱爬。 忍住宿醉的头痛,劳烦照顾他日常生活的王伯烧上水,换下全身衣物和床上被褥,再把自己泡进了热水里,顾山青这才觉得活了过来。 可惜他享受了没多久,一只纸鸢晃晃悠悠地从窗户飞进了屋,似乎是怕被水打湿,犹犹豫豫围着顾山青转了两圈,还是安稳地停在了一边的桌子上。 这是来自镇异司的传信纸鸢,做起来只需用普通纸张,往近处送信时便宜又方便,于是时常被谢丰年滥用,和他们说些诸如“今日晴好宜出游可约北山”或者“碧儿阁潇娘出新曲甚妙”之类的无聊话。 顾山青只当这次又是他来骚扰,准备先泡完澡再去理会。 却不想又不消一刻,一道浓墨重彩的横屏空在他眼前的墙上拉起,仿佛有一只隐形的手笔走龙蛇,瞬息落下两个大字——“速来”! 是不空和尚! 不空和尚虽然八卦了些,但为人却可靠。顾山青这才觉出了紧迫,赶忙穿好衣服直奔镇异司。到了镇异司,他方知今日本该轮到木清守城门,但木清却从昨夜消失到了现在,再也没有出现! ----
第12章 息壤 擅离职守绝非小事,木清之前也从没做过。 她原本年纪就最小,又是个娇滴滴的姑娘,虽然身在镇异司,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但如今莫名失踪,仍难免让人担忧。 顾山青赶到镇异司,环视一周,发现只有白鸿没在大堂。 “白鸿还没来?”他问。 谢丰年眉头紧皱:“他去替木清守城门了。” 小城门不论,王都有东西南北四个大城门,招揽异士的镇异司出一人,问君殿出一人,御城军出两人。虽无人刻意监管,但若是镇异司负责的大门突然长时间没了人,依然免不了要落下话柄。 顾山青到时,张文典和不空才刚刚从外头回来。叶一从内堂走出,肃然道:“找到人了吗?” “还是没回家。”张文典答道。 不空同样摇头道:“阿弥陀佛,小僧去了她的几位友人家,木施主也没在哪位漂亮姐姐处留宿。” 顾山青道:“我们昨日去的酒家离清心苑近,木清和鹿白公子交好,会不会相谈甚欢,就找苑主安排房间睡下了?” 清心苑是清馆,九州境内民风开放,女子外宿也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 谢丰年翻了个白眼:“我第一个去找的就是清心苑。鹿白说她确实去了,但他只不过离席了一会儿,再回来她就不见了。” 镇异司掌查九州异案,结下的梁子、认下的的仇人可能算不得多,但也绝不会少。 大堂里一时安静了。 须臾,叶一开口道:“再去找一圈,找不到就去请搜地术。” 搜地术顾名思义,以大地为盘,生辰八字及姓氏名号为引,一长一短两支尾部相连的精铜细杆,雕了繁复的古文书,可搜遍整个王都范围,寻找特定人等,绝无遗漏。只是法力消耗极大,需要众人合力而为,除非必要绝不会请出来。 谢丰年闻言脸上一苦,他擅长的是偏门外道,在一干人中法力最为不足。 叶一恍若未见:“散了。” 谢丰年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顾山青嘀咕:“要是走丢的是咱们,她才不会费这个心思。要是敢再出现,拿剑抽上一顿都是轻的!” 顾山青不由一笑,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出了大门,几人四下而去,各显神通,就算将王都搜个底朝天,也誓要把木清翻出来。但直到日下西山,木清还是不见踪影。 等他们陆续回到镇异司,叶一再也坐不住了。 顾山青低着头暗自思忖,假如搜地术还寻不到木清,是不是能将苍殊请来,借他的小隼一用。虽然苍殊在他们这一伙人的传言中可堪称凶神恶煞,但前几日相处下来,顾山青直觉他不会拒绝。 只是如此就又要欠他一个人情了 正思索间,一个秀小身影摇摇晃晃地出现在大堂门口。叶一第一个认了出来,维持着马上要起身的姿势,声音平板道:“你去哪了?” 终于出现的木清又向前走了两步,走到灯下,这时众人才看到她满脸委屈,泫然欲泣。这时被叶一一问,嘴一瘪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叶姐姐,我好像被人玩弄了……” 叶一脸色一变,没控制住手中力道,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她原本扶着的百年檀香木案登时四分五裂,碎片飞溅。 谢丰年龇牙咧嘴地侧身躲闪,不空和尚也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 叶一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 木清讲得抽抽噎噎、断断续续,但叶一的脸色却是越来越缓,到最后全然变成了无奈。 原来当顾山青他们在万客来喝酒时,木清果然是借口“方便”跑去了清心苑。但不知为何,她明明只喝了两杯却觉得格外的醉。于是清心苑温文尔雅的鹿白公子便亲自跑去厨房,为她向厨子要一碗醒酒汤。 可是汤还没来,木清自己先倒下了。这时有一个人来到她身边,她只道是鹿白回来了,便任由对方牵着她来到一间屋子里。到了屋里,那人也没干什么,只是几次三番言语挑拨,嘲笑于她,道传闻里她能作水火的异术,肯定全都是骗人的把戏。 木清自然不服,当下先变火,再变水,点燃了那人伸过来的不知是何火种,又灌满了那人递过来的不知是何容器,接着来不及标榜胜利,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然后等她再醒过来,就发现自己正躺在鹿白的床底,而且天色已黑。她探出头来时鹿白正好在屋中休息,登时被她吓了个七荤八素。 等她讲完这个离奇故事,所有人俱是哑然,不知该作何评论。 虽然木清年纪小,但来镇异司的时间也算不短,断断没有这么好骗好逗弄的道理,这怕不是给人下了药或施了迷魂术了。 她还在哭诉:“可是,我真的感觉来的是个熟悉的人啊……鹿白公子一定再也不想见我了,他肯定觉得我是那种会躲在床底下等他的疯子了……” 最终还是叶一开尊口打断了她:“行了,你自己不觉得荒唐?明天再去清心苑查查。这两个月的城门都由你来守!”说完拂袖而去,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回头瞥了一下被她震了满地的案几碎片,若无其事道,“谢丰年把地上收拾一下。” 谢丰年在她身后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看叶一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木清抽抽鼻子,对剩下的几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住啊,明天请你们吃果子。” 张文典一边往外走,一边摇头:“你啊……” 不空双手合十,紧随其后:“阿弥陀佛,没事就好。小僧要红豆馅的。” 顾山青没有吭声,在木清好奇的眼神中转到她背后,从她的衣襟褶皱里拈出一张折了几折,藏得隐蔽的隐气符。 符咒大致可以分为两种,一种一次即废,用完自行销毁,另一种只要灌注灵力便可反复使用,灵力耗尽时失效,制法比前者难上许多。 这隐气符画得极是细腻,灵气逼人,若非灵力耗尽,便是木清像此时这般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也看不见他。也怪道他们这一班人花了将近一天都没找到她。 收拾完檀木残渣的谢丰年正好凑过来,看到那符咒,面露惊奇,伸手便要:“我看看!” 顾山青任由他夺过,道:“看不出什么痕迹来,用的也是寻常苻纸和朱砂,恐怕找不到做符的人。” 谢丰年顺手揣进兜里:“管他呢,归我了。” 顾山青:“……” 第二日,顾山青和谢丰年又去清心苑探查询问,清心苑的公子们却都说没见到任何异常,谁也说不出木清是何时、又是被何人拉进了鹿白的屋子里。 那人的手段高明,让木清做的却是点火灌水这样的小事,镇异司诸人讨论许久也搞不清他的目的,只道是有高人信了坊间的流言,以为木清点的火当真长燃不灭,化的水当真久放不浊,便骗了她来取。于是调查了两日也就让此事过去,当作了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然而顾山青直觉此事没那么简单,必有后续。 之后几日风平浪静,只有叶一召顾山青和谢丰年两人到一剑堂,教他们琢磨出个小玩意来追踪人的行迹,以备不时之需。 谢丰年吭吭哧哧想要推辞,却在叶一一个凌厉眼风下夹着尾巴从一剑堂滚了出来,恨恨道:“随时随地知道人在哪,这还有王法么?日后谁嫁了她,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嫁了她? 顾山青微微一笑,见谢丰年没发现,也没有指出他的口误,道:“叶司台也是为了有备无患,绝对不会滥用的。” 谢丰年哼了一声,以示对这说法的极端不屑。 又过了几日,两人几经试验,最终照着传信纸鸢的样子,取镇异司众人的头发做出了“追魂纸鸢”,只要注入一点法力,追魂纸鸢便会循着头发里的残留魂气飞到主人所在之处。 只有不空和尚因为没有头发,取的是手上的指甲。 顾山青原本想将其命名为“寻人纸鸢”,简单易懂,直截了当。不料谢丰年激烈地提出了抗议:“寻人?这名字也太无害了!得取个厉害名字世人才能明白这玩意有多要命啊!” 这才敲定了叫“追魂纸鸢”。 镇异司六人六个纸鸢,连叶一本人的一起,不顾谢丰年的抗议,一并收在了一剑堂。 好容易完成了任务,顾山青原本准备休整两日,木清却在接连守了两周城门之后受不了了。她楚楚可怜、眼带泪花地跑到顾山青家,央求他替自己守门。 顾山青一边好脾气地应了,一边头疼地想,他来镇异司满打满算都不到两个月,从谢丰年到不空再到木清,都是如何得知他家地址的?为什么他想知道谁的住处,就得先经历醉鬼撒泼的折磨? 守城门不分昼夜,虽然木清觉得枯燥无聊,顾山青却颇为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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