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城爆发瘟疫后,当地太守为防瘟疫蔓延,当机立断封锁了城门,过了大半月,这个消 息才传到皇城陛下手中。 如今已无人知晓这座城里如今状况如何。 瘟疫这事,向来传染性强,治愈性低,只能等染上瘟疫的人不药而愈,或者等他们死。 故而太守封城是在外人看来正常的决定。 可对城内人来说,这显然像是断了他们的生路。 我沉重地走到城门口时,撞见了个从城内逃出来的人,他浑身带伤,蜷在地上,我开始还未发现是人,直到他一手抓到我衣摆,哑声求救:“救救我,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我到这一刻突然反省起,之前招财谴责我性子软,优柔寡断的事了。 我心中虽明白这个从城内偷逃出来的人,很有可能已经染上了瘟疫,我若救他,把他带去驿站,不一定能救活他不说,还可能害我带来的人都染上病。 可若让我扔下这人不管,我应当是做不到的。 我看着这只抓在我衣摆上的瘦骨嶙峋的手,叹了口气,把他从地上搀扶了起来,嘴上道:“你从哪儿逃出来的,我从皇城来竖城赈灾,本在想把东西运到城门口,再传信给太守,让他派人来拿。但又担心一旦城门开,会有很多人跑出来。” 这个偷跑出来的人闻言浑身颤抖:“跑出来,跑出来又怎么了,城内没有任何东西,每个家里都躺着死人,街角也躺着快要死掉人,我们不想死啊大人。” “……”我心中有些悲凉,瘟疫似天灾,实在人力不可为。我没回话,只搀着这人往回来方向走。 我并没把他带回驿站,在离驿站稍远的地方脱下外衣铺在地上,让他先行躺下休息了。 我才起身,他又担心我会弃他而去,放任他死在此处,手指狠狠地扣着我。 招财一路跟着我,沉默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会因此染上瘟疫,会很难受。” 外人在场,我也不好与他说话,只冲他点了下头。 后来温禀派人来寻我,我隔着远远地让来人停住,告诉他我这儿可能有个染病的人,让他帮忙送东西来,我自行在此处扎营照料病人,若病人几日后不药而愈,而我也没有病症,我自会回去。 传话人回去,再跟来的人里就有温禀。 我让送东西的人把东西放在远处离开,待会儿过去拿。温禀却卯着头继续往我的方向走来,我喊了他两声,他充耳不闻。 我喝止:“阿伦,站住,不许再往前走半步。” 隔着略远我看不见他表情,只感觉他逆风而站,许是因为在宫中生活不好,他身型较寻常几岁小孩要更瘦弱些,突兀地站在风里,像是一根能被风吹折的苇杆。 “你会没事,我与你一同照料这人。”他的声音顺着风传来。 我笑:“我身上祥瑞环绕,当然会没事。既然没事,你回驿站等我回去吧,你过来的话, 我还得照顾你。” 他不听话,还席地而坐下,古怪的固执:“那我在此处陪你。” 我有些无奈:“阿伦听话。” “我听话会如何?”他声音顺着风传了过来,语调古怪。 我笑着朗声回道:“你听话,待我回去后,向陛下请求你住到我家来,我当你老师,可好?” 温禀盘坐在地,似乎撑了下自己脑袋,与我说话的方式都有了些许改变:“您会一直陪着我吗,那您会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招财靠在我身后,闻言探头望了眼:“做如此趁人之危之事,当真小人。” 我诶了声,让他不要胡说:“他从小身旁没人照料,很是孤单,想要人陪着他当然正常,等日后大了些,再多认识些人,可能看见我管他都烦,到时便不会这样。” 招财从胸口长叹出了一口气,点评我:“那你可真是被猪油蒙了心。” 我对温禀说:“我会陪你,可要一直陪着你我也无法做出这种许诺,毕竟有些事也不由人。” 温禀突然把脑袋埋进了自己腿上,好一会儿都没回话。 我又喊了他两声。 招财又不屑道:“还会哭,我就从来不知泪水是何物。” 我低头看了一眼招财,好笑:“那你也挺可怜。” 招财摇头:“你见人哭也心生不忍?你可真是……”他顿了下,像是不知道如何形容,半晌后,也不知是嘲弄还是感叹,“普度众生?” 我没搭理招财,抬目去看温禀。 我喊了几声阿伦,因看不清他,并不知他是否真如招财所言在哭泣。 我不懂这哭泣的意义,隔着距离大声哄了几句。 身后突然一轻,招财又消失不见了。 “……”我觉得有些无奈,感觉像是在外捡了两个弟弟,哄完一个又要哄另一个。 这边招财消失,那边温禀从地上起来,他身型站得笔直,对我道:“好,阿伦听话。” 他往回走,瘦弱的身子看起来孤单不已。 我长叹了口气,心中还想着回去后,要向陛下讨赏,陛下待我极好,我不要金银珠宝加官进爵,就让温禀到我家来当我学生。
第58章 我心中对一切不知为何没太过担忧,花时间扎了个帐篷,给病人铺了床,让他在里面休息。 他见我一直守在他身旁确实没有要舍下,才算是放下心来,闭眼歇了一会儿。 夜里他甚至能起身,捡了些枯枝与我一起烧起了火,我给他了些干粮,让他填肚子,也不知是不是饿久了,他吃得狼吞虎咽,眼泪和涎水一起落下,只嚷着好吃好吃,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我被他表情逗笑,分明只是寻常干粮。 他一口气吃了温禀派人给我们送来的几日干粮,还尤觉不够地舔着嘴,我说吃多也不好,让他睡一觉起来,明日再吃。 他憔悴的脸在火光下闪烁,有些惋惜地应了一声。 我二人坐在火光前聊了会儿,他说他过去在竖城开早餐铺,家里刚给说了亲,瘟疫爆发,他的婚事就耽误下来。再后来他爹和他娘也都病了,医馆医师忙不过来,人越死越多,他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妻如今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后来他聊到兴起,给我画起了图,说后城水桥后面有个隐秘的狗洞,他小时经常招猫逗狗时发现的,他前几日也是从那儿钻出来,若我有机会进去,可以去帮他看一看他未婚妻家中如何,可曾避过此番劫难。 我笑他,说这话可不大吉利,让他病好了,瘟疫也没了后,自己去看。 他伸手挠了挠头发,点头应好。 夜里我让他进篷里睡,自己坐在火堆旁守着,招财的影子出现在地上,他分明走路没声,影子也可以不让任何人看见,但偏偏踩地上枯枝踩出明显动静,非要让我知道他来了。 我觉得好笑,在火堆前回头,朝他招了下手:“来。” 他走过来,蹲到我身边,顺手往火里扔树枝。 我从怀里掏出个小果子,趁他不注意塞进他的嘴里:“我白日在那边发现了棵果子树。”我见他眉头一顿,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手搭上他肩膀,问他,“酸吗?” 招财呸了声,把咬了口的果子直接吐到了火堆里,火苗蹿了一下,又缩回原样,他似气笑:“酸死了。摘的野果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毒,就往我嘴里塞。” 我哈哈乐,捏他脸:“你都是鬼了,还能被毒?” 他转头,作势要咬我手指:“自己不敢吃,拿我试毒?” 我抽回自己手指:“有没有毒你吃都没事,你试了也没用。” 招财又往火堆里添了把枯木:“我越看温禀越烦,真搞不懂,我与他怎么会是……”他顿了下,吞掉了后半句话,后又意味不明地叹了一声。 我打了个哈欠,往后一倒,跟他说我得睡会儿,让他帮我看着。 招财应了一声。 我一直时醒时睡,一夜都不怎么舒服,直到天刚露白,地上火堆已熄灭,留了一地黑灰,我从地上起身伸了个懒腰,到篷前去唤醒那伤者。 进到篷里,蹲下来喊了几声发现没有反应,我掀开薄被,才发现这人脸已灰白,不知何时死了。 我心下哀叹,盯着这张夜里还在同我分享童年趣事、和未婚妻的脸庞沉默了许久,心下知道事情已往坏的方向变去了。 我把尸体连同被子一起在空地上烧了,火噼啪地烧了许久,袅袅上升的黑烟又引来了温禀。 他站定在我昨日让他停住的位置,沉默地等着我这边的火光烧尽。 我让他多留几日食物放在远处,我待会儿去拿。告诉他我这边伤者死了,让温禀注意让驿站中人不要随意到我这来。 温禀抬步朝我走来。 我连连喝止,他一点不听。 “他既死了,你若染病,谁来照顾你。”他步子不停。 “温阿伦,你给我站住。”我气不可遏。 温禀步子一顿,人已经离我数丈远,我能见他脸上沉郁表情,他面沉似滴墨,上上下下都写满了固执二字。 我气道:“别说我身强体壮,不一定会病,若我真病了,我再传给你,你再传给你侍从,大家一起都倒了,谁来照料谁?” 温禀表情有些伤心,嘴唇嗫嚅片刻,低声无措道:“我……不知该怎么办?我有些担心,还有些害怕。” 我又心软,朝他挥了下手,让他不用害怕,告诉他,我身上附身的鬼说我肯定不会有事。 我好歹把人劝回去了,一回身,见招财靠坐在一颗石头上,他手上还上下抛着几颗石子,冲我摇头:“我可没说过。” 我唉了两声。 他又说:“我也没法子救你,也没法子让你减轻痛苦,你会不会死我也不知道。” 我让他赶紧闭嘴,我出来前,还答应我母亲,我得全须全尾的回去。 可这世界大体有一种咒语便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我到下午时,明显感觉到自己身上发起了高热。 招财在身旁端详了我好一会儿,冰凉的手摸到我脑袋上。 我脑中一时闪过了一些生生死死的大事,但又觉得无关紧要。 脑中一会儿清明一会儿驽钝,后咬牙起身,想着病都病了,一时半会儿也死不掉,不如翻狗洞进城去看看。 我留了好几封信在原地压着,想过几日后温禀来寻我应当会看见,到时把赈灾的物品运到城门口,我让太守趁夜无人运进城里,以暂时解决城内吃食短缺的问题。 我起身与招财说清缘由,他无奈啧了声,叹我嫌我自己死得不够快。 我让他不要胡说八道,按昨晚的那城内人给我画的狗洞方向走去。 我走着抬头看了眼日光,模模糊糊泛着白光看不真切,我眨了下眼睛,收回目光,低声对我身后招财道:“待我死后,若你需要,身体可以给你,不过我是因瘟疫而亡,你得确保自己不会传染给旁人,才能出来与人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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