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蹭蹭我,眼带欣喜。 我爪子按按他脸:“有趣。”我道,“如此,我也有一则故事想讲给你听。” “阿伦洗耳恭听。” 我说那张生。 云雀化了人身前来找张生报恩,日日询张生是否还记得自己过去救过的一只雀儿。 那雀儿巴掌大,翅膀伤了,飞不起来,张生常捉虫来喂它,怕它冷住会给它裹厚布。 张生道,不记得了,好似没有救过飞鸟。 云雀也不在意,它记得张生便好,如此人间相伴十载。某日张生旧友前来拜访,吃茶间隙,旧友聊起旧时捡的一只雀儿,那雀儿只巴掌大,他常捉虫给它吃,后来雀儿翅膀好了,他虽心有不舍,但仍放了雀儿自由。如今这么长时间过去,也不知道这小鸟如今是否还活着,可又再受过伤,在天空挥动翅膀的时候是否感觉自由与快意,是否会记起曾经救过它的人。 我问温禀,依他所看,云雀到底是为了找披着张生皮的张生,还是为了找曾经救过它的那个张生。 温禀沉吟了片刻,回我:“定然是那个救过它的才是张生。” 我从温禀身上跳了下来,坐在他脑袋旁仰头看他,真心告知:“那如今你应知,我不过是披了个画皮的张生,而那个曾经帮助过你、教养过你的老师确实已经死了。你为人聪慧机敏,不可能勘不破这其中执念。” 温禀沉沉看我,隔了会儿错开目光又道:“阿伦不懂您什么意思,您不过是忘了,一朝恢复记忆即是那个我认识的老师。” 哎呀话已至此,我甩了甩尾巴,实在不欲再多讲,凡人自苦,神仙也救不了。 自我和温禀床头夜话讲了个故事,他此后时不时若有所思地端详我,我当他内心已逐渐认同我我的话,开始反思他与他老师之间的关系。 没想到他反倒催起寻若速助我恢复记忆或人身。 这年年底,因温禀喜祭神,宫里办里许多大大小小祭祀活动,整个皇宫走几步就见一眼烟雾缭绕。 他设宴请群臣在宫中共进晚宴,喝了几盏酒,抬了两箸后放下就抱着我从宴席场离开。 他两杯酒喝得眼睛透亮,遣退周围侍人,一言不发又兴致盎然地抱着我走过一片漆黑的花圃,绕过园林又经过一片竹林。 当天白月挂天、苹风隐树、四下无声,他穿行其中,无忧无挂,倒像个不知世事的山野灵物。 不过后来他一路带我至寻若的大师殿,让寻若把整整一罐死蚂蚁喂我的时候,就着实有些面目可憎了。 蚂蚁寿数不长,我为人死时爬遍了我落了满地的血,被寻若抓到放入罐中,没多久就全死了。 我看着罐中蚂蚁连连后退,至退无可退后,质问寻若:“你如何知道这些蚂蚁饮过我的血?我觉得它们不大像,若藏有我神魂,怎会死得如此干脆?” 寻若解释道:“蚂蚁小而多,所以大人得把所有都吃了,方才有用。” “……”我想——这记忆其实不用恢复也不是不行。 寻若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他没说话,把盖子重新盖上,转头对坐在椅子上发酒懵的温禀道:“陛下,非是我不听你,周大人不配合,这应当算不上我失约,也算不上陛下失信吧?” 温禀轻阖着眼皮,不知有没有听到。 “……”我不由怀疑起,这二人不是故意在这恶心我吧。 我怀疑眼光才递出去,突然记起些事,我走到温禀身旁,跳上他膝头,他垂着眼伸手想摸我,嘴唇轻启,话未出口,我又从他膝上跳至寻若肩头,我站到寻若的胳膊,伸出爪子在寻若手上划下一道血痕:“借你血一用。” 寻若嘶了一声,想收回手上的手,我眼疾手快拍掉他手中装着蚂蚁实体的罐子,罐子落地碎开,芝麻似的蚂蚁身体也散了一地,看着怪让人起鸡皮疙瘩。 寻若受伤手上一滴血沫落到地上,下一秒果不出我所料的,我见满地细微金光闪起。 我刚跳下地,准备去触这细微金光。 就听见温禀反应迟钝般的低笑开口道:“不可,我要老师恢复人身。” 温禀道:“老师觉得自己非我老师,既不做师生,那么做夫妻也可。” “……”我落地的脚爪一顿。 “……”我看寻若抚伤的动作也沉默。
第18章 蚂蚁身上没有大多记忆,它们每日每日只顾着往蚁巢中搬运食物。 我死当日,它们同小鸦一样感觉天地骤变,而后纷纷爬到我流了满地的血上。 旁得有用信息再不多了。 不过我确实在碰到那金光后,骤然恢复了仙身,还记起了些很早些时候的事情。 天界有财神名号的神仙不少,东南西北各一个,文武财神又各一个,六大财神各盘踞一个山头,没事就下山给人送金子,我与其余六子不同,他六子皆是在人间经点拨或化劫而成的仙,平日里除了天帝吟无有事召见,或天界盛会,其六子几不来天庭。 我没山头洞府,在天庭一处叫小周天的秘境有一处府宅,每日醒时在天庭晃悠,睡时又回到小周天,为六大财神外的第七个财神,属是编外财神。 没什么大用,凡间也没人会给我建庙供香火。 不过我也不靠凡间香火续神格。我自神魂海诞生,吟无特意沐浴焚香来接我,以为神魂海又诞生一位可窥天道平衡四方的天神,他在神魂海岸边等了几载,等到我降临。 我甫一从水里上岸,第一件事就点石成金把吟无点成了金子。 他隔了好一会儿,才抖落了一身金箔,把我从地上提起,反复探我神格,测我神魂,才无助发现,我这个自神魂海诞生的天神,实在屁用没有。 仙法仙术都很差劲,神魂神格都没任何特殊可取之处,除了会点任何东西成金,实在一点用也没有。 吟无有时暗自同我道,明明上一个自神魂海诞生的还是他本人,成了如今天帝,怎么会我生出来是这副模样 我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他道,说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都是命啊,我喊你一声哥你也不亏。 吟无起先还没有太过伤心,对我也有些严厉,觉得我这种与他天生便能掌控雷电窥视天道的人不同,应当属于地材,要靠后天的勤学苦练方能更好的维护四界。 奈何我朽木不可雕,除了把整个天庭弄得金碧辉煌外,别的一概平平。 我有一次把几大天门和诛仙台都点成金子后,吟无总算一抚额,放弃了对我的栽培,让我做了个编外财神,让我自行建了个府宅。 此后我便日日逍遥,快活得很。 如果不是后来几百年,神魂海隔段时间就要吐出个人来,吟无应当与我兄友弟恭缠缠绵绵到我二人神魂消散重归虚无那天。 那神魂海在生完我之后,好似母猪生崽,一胎一胎又一胎。生到本来人丁奚落的天庭,像人间赶集市场。 吟无头发都因此掉了几根,最后气得人让这些个神仙一个个下凡到人间渡劫历练去了。 吟无本来也想抓我下去,奈何我如泥鳅入水、滑不溜秋,吟无抓不着我,也就放任我去了。 我记忆中,如此一过好多年。 我伸手摸了摸下巴,在并不完善的过去回忆中,思考自己这次难不成是被吟无给抓住了。 好你个吟无老儿,我可是同你一个海里生出来的亲弟弟,你把我从天庭扔下来历劫,给我安排了个五马分尸的劫难就算了,如今我历劫恢复神格,你竟然还安排个人间徒弟非要跟我难分难舍,把我困在这人间无法逍遥。 吟无啊吟无,你好狠的心! 我下巴摸了一会儿,忽感温禀目光灼灼地看我:“老师,可是记起什么了吗?” 我微一抬头,再一垂眼见自己指节分明的五指,见已恢复人身,再低头去寻那黑猫,我本以为它应当昏厥在某处,没料它竟然站在地上看我,他瞳孔恢复墨色,对着我微晃了下尾巴。 我对它眨了眨眼睛,它回我以“嗷呜”一声,我冷静,再看温禀:“猫尚清醒,如今我或许已不需要借在它身体里。” 温禀冲我微微一颔首,突然上前执住我手:“许是。” 我再仔细一看他,觉得温禀长相有些眼熟。 温禀被我盯着眼睛微移,他眼睛偶尔错开,又轻盈地落回到我脸上。 扮个什么含羞带怯的神情,我凝神盯着他看了会儿,猛地一抽回手,往后小退了半步,我记忆中虽与吟无少说几百年未曾见过,但温禀这眉眼不就隐隐带着吟无的影子? 我大惊失色,心想好你个吟无,我就知道你当初对我图谋不轨,如今竟敢拿着天帝的身份以权谋私,妄图对我强取豪夺。 咳,不是。 我往后踱了两步,再仔细看温禀,又觉他与吟并不相似。更何况,吟无是天帝,向来是他摸着脑袋想着今天要把谁扔到下界去洗涤神魂,他本人向来是不离天界的。 此事颇有些古怪。 温禀抬眼看我,似对我的行为略有不解:“老师?”他眼眸幽深。 我抬手阻止他说话:“等等。”试图再捋清脑中记忆,如果吟无都需下凡历劫,那天界会动荡成什么样子?我此次死后刚回天庭,就只模糊见到了两个仙僚,找地方方睡了一觉,什么都没记起来,就被个声音赶了下来,那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但我却如同中了言灵般不作他想就顺从地下了界,游荡到了温禀的那间宅内。 我细细思索了片刻,分明整个天界包括吟无在内也无人能让我言听计从地听其安排行事。 我抬手招了把椅子在身后,坐下后撑着自己的下巴继续沉思。 黑猫从地上跳到我膝头,它把尾巴盘在身下,竟一点也不见外地趴下睡了。 我伸手捏起他脖上金坠,脑袋嗡地一声,直接把它从我腿上扔了下去。 一屋除我外的另二人都愣了下,猫也歪头疑惑。 温禀走过来,他揽起长袖,冰凉的手抚上我的额头:“您当神仙也会生病?” 我猜他以为我发癔症,不然怎么一只没见过的乌鸦都要救,一直帮我的黑猫倒被我震下了腿。 他实在有所不知。 吟无此人恶趣味明显,他拿我没辙好几千年间,借了灵寂钟爱的灵石,放在手中把玩百年,把灵石盘成个绝佳的容器,骗我入了石头,放到灵寂的丹炉里练了几载,又把我悬在手腕上戴了几十载,我整天在他手腕上骂他,他脸皮也厚得置若罔闻。 后来我从石头里出来,把石头点成金子,他坐在座位上摸着下巴自语说石头毕竟死物,可能无法助你修炼有所长进。 后来这人又花了几百年,用神兽仙去后留的主骨雕了只猫,不知道从哪儿找来了神兽皮毛,用神力织成猫皮,让这猫活灵活现引得我内心喜爱,一个不小心又被他骗入了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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