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积雪总是很温柔的回答他,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不管是从前的兰榭,还是现在的兰榭,都值得一个好结局。”
“任积雪,你现在话好多,怎么之前就无话可说呢?”
“是千言难诉,并非无话可说。”
“那你现在就容易诉了?”
任积雪沉默了。
兰榭只是随口一问,不是非要听他说出一个原因来,恰好困了,顺势闭了眼靠着任积雪休息。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的时候,他好像听见任积雪在说话。
“我怕再不说,就留不住你了。”
……
连寺里的小僧都能看出任积雪的偏爱,那些婉转含蓄的爱意体现在生活的方方面面,兰榭感受到了,会报之璀璨的笑容。
兰榭经常有种笼罩在佛身之下的错觉,他猜想大概是沾了任积雪的光,佛也开始接纳他。
他又想起身死那日见到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任积雪,他来的时候,身后是背了光的,隐隐约约还有佛像的影子,神圣极了,风光极了,兰榭下意识觉得多看一眼都是罪过。
他再看看身边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和尚,问道:“任积雪,我好像记得你成佛了,现在是怎么回事?”
任积雪头也不抬,“你记错了。”
“我死之前是看见你了的,我能隐约看见你身后有佛像。”他摸着任积雪的眉心,细细摩挲,“这里还有一个红色的红莲花瓣印记,很好看。”
任积雪就浅浅笑了,笑得很温柔,说:“我已沾染凡心,成不了佛了。”
“为什么?沾了什么凡心?”兰榭追问着,“那以后呢?还有机会成佛吗?”
“没机会了。”
兰榭看起来就很可惜的样子。
任积雪问他:“你很希望我成佛?”
兰榭说:“我希望你能活成你想要的样子。”
“现在就很好了。”任积雪已经很满足了。摒弃本心,成了佛又如何?
任积雪觉得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情就是直视本心,拿佛身换一人重生,与天地抢人。
他知道兰榭不信他,所以只能慢慢来。
……
兰榭偶尔也会知道任积雪是真的变了,他偶然听到过尽空和尚问:“他已经醒了,还要陪他胡闹到什么时候?”
任积雪双手合十,一声阿弥陀佛后,依旧是平淡的语气,说:“不是胡闹,我再认真不过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任积雪忽然低头浅笑,自言自语道:“他也不是胡闹,他在考验我呢。”
绕是亲自听过这句话,兰榭还是不自信,不确定任积雪这样做是同情还是爱。
所以每每看向任积雪时,他表面上云淡风轻什么也不在意,内心却很慌。
任积雪心里只有佛,他是知道的,如今佛不计前嫌救了他的命,他理当对佛心怀敬畏,充满感激,面对佛像时,也老老实实双手合十忏悔。
他这个时候总是怯怯的,很心虚,任积雪看了心疼,说:“佛渡众生,你也是众生。”
……
兰榭在练字,小僧路过看见了,说:“兰施主的字与虚无师父的字很是相像,端正,好看。”
“那当然了。”兰榭手中下笔不停。
“这可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不像他像谁。”说这话时嘴角有淡淡笑意。
……
今日阳光格外温暖,任积雪照例端坐菩提树下看书,兰榭也像模像样跟着一起看。只是看了不一会儿,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任积雪,你们这些书实在枯燥。”
任积雪浅浅的笑,知道他是不想看了。
“厌了就自己去玩会儿,别走远了。”
兰榭才不想走呢,这样的日子多难得,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他不知道这个梦还能做多长时间。
“我不去,谁知道你们这里有多少陷阱等着我去跳。”说着,他的手已经自顾搭在任积雪腿上,而后半边脸枕上去趴在任积雪腿上,不一会儿就响起均匀的呼吸声。
阳光晒在身上真的暖和极了,兰榭心里是从未有过的宁静,睡梦也变得香甜。
晌午的时候,太阳有些刺眼,阳光从菩提叶的缝隙透进来,照在兰榭脸上。许是有些不舒服,他稍微动了动。
任积雪已经注意到了,顺手举起兰榭刚才看的那本书,替他遮挡阳光。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兰榭感觉自己的胳膊正被人轻轻抚着,动作轻柔缓慢,很舒服。他茫然睁开眼。
刚睡醒,目光还有些涣散失神,他往上看去,正好对上任积雪视线。
“该吃饭了。”
说完,任积雪左手拿起两本经书,右手很自然地牵起兰榭的手。
没了菩提树的遮挡,阳光把他们的身影拉的老长,院儿里小僧养的小猫乖顺的跟在他们身后,两人往同一个方向走去,谁也没有回头,不惧道阻且长。
……
随任积雪遁入空门,养一只流浪的猫。寒来暑往,四季更迭,任积雪在树下打坐,兰榭就趴在他腿上休憩,乘荫纳凉,岁月静好,两人谁也不说话。
兰榭告诉任积雪:“我做过这样的梦。”
任积雪说:“我也是。”
……
任积雪去了一趟雁咕寺,回来给兰榭带了一个小玩意儿。
“这是什么?”
“红豆。”
“做什么的?”
“红豆生南国,旧佛堂不常见,给你弄来玩玩。”
……
兰榭手腕杵着脸,目视前方看了好久,突发奇想感到好奇,问任积雪:“你以前不是已经飞升成佛过一次吗,为何后来又成了普通和尚?”
他又忘了七岁那年见过任积雪的事,于是任积雪又耐着心再次讲述一遍:“见历一场暴行,出手阻止了。”
兰榭怀疑道:“对方再厉害,也不可能坏你佛身。”
任积雪说:“因为还救了一个小孩儿,用佛骨换了他一命。”
兰榭早就知道他这次死而复生是因为这个蠢和尚舍弃了佛的身份救他,于是说:“又是佛骨换命……任积雪,你还真是大度,也不知道那小孩儿还记不记得你。”
任积雪那时候没想过记不记得,他只是不想要兰榭死。
“不记得了,因为他用那双清澈透亮、好看到极致的眼睛最后望了我一眼,然后死在了我怀里。”
任积雪苦笑着:“后来好不容易把他救活,但是记忆力似乎受损了,别说九百年之前的事,就是上午说过的话下午都能忘记,不怪他。”
兰榭淡淡道:“那你真是亏大了。”
任积雪把烤好的红薯剥皮,等到不那么烫了递给兰榭,说:“不亏的。”
近千年过去,兰榭好像还是对烤红薯有点感兴趣,慢慢的、小口小口吃着,吃了一小个后,反馈道:“饱了。”
那么小一个烤红薯,还没有任积雪半只手掌大,拿去喂山间小猫也能吃完一个,兰榭比小动物还好养活。
任积雪低下了头,默默忍着突如其来的心痛。
一个很小很小的烤红薯就能养活的小孩儿,他当年到底是怎么狠心答应送走他的……
……
春雨时节,夜里经常刮风打雷。
每次雷雨过后,任积雪就会梦魇缠身,额间冒出层层冷汗,梦里一遍遍重复着兰榭被渡劫天雷劈到头颅流血的画面,一遍遍看着他倒在血泊里,指尖还在不断往下淌血,除了六六,没人敢靠近他。
然后场景变换,任积雪发现自己抱着七岁的兰榭,那么小的身体,胸口那么大一个血洞,喷涌而出的热血怎么也止不住。
然后是长大后的兰榭,带着那么多血,再次死在他怀里,眼睁睁看着他魂飞魄散,怎么也抓不住他。
任积雪不知道那是梦,所以一遍遍抓狂,在梦里哽咽出声,一遍遍重复看着兰榭死去。
“任积雪……”
兰榭不明所以地把他叫醒。
任积雪从梦魇中醒来,窗外还在打着春雷,他好像有些懵,不知道身在何处,只是在看清兰榭就在他身边,目不转睛仰头看着他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上已经加大了力度抱紧兰榭,紧到兰榭呼吸都有些不畅了也没发现。
兰榭发现了这个奇怪的现象,每次雷雨天时主动把头贴近任积雪胸膛,听着里面有些乱了的心跳,不知该怎样做才能让他不那么难受。
终于某天任积雪再次睡不着时,兰榭把脸埋在他脖颈,轻声道:“任积雪,我不怕疼了,我想试试……”
他感觉任积雪的心跳在加速,头顶呼吸也乱了。
窗外凭空响起一个惊雷,任积雪颤了一下,兰榭跟着他颤栗。
兰榭躺在床上太久,有些受不了了,颤着声说:“任积雪,你的床太硬了,我不要躺着了。”
大颗大颗的雨滴砸在屋顶,落下屋檐,地面被砸得坑坑洼洼,水流在沟渠中飘荡,旧佛堂好久没下过这样大的雨,沟渠没来得及及时清理,雨水都挤在一起,漫过草丛,淹没了花草。
任积雪说:“那我抱着你。”
明天该去清理一下折纸的花草了,也不知道这么大的雨让多少植被遭了难。旧佛堂本就清净,如今成了禁地更是只剩宁静,以前这里只有任积雪时,他没想过有朝一日真的能把人带回来,共同挤在禅院,相拥而眠。
兰榭感觉自己被向上一颠。
窗外猝不及防响起的雷让他吓了一跳,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耳边只剩下哗哗大雨落下的声音,和偶然经过的风声。
他趴在任积雪颈侧哭了。
兰榭没有畏惧过雷电。听说魔族人都畏雷,但是他不怕,他什么都不怕,什么都不在乎。他听到过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说他已经到了天地万物诸神都湮灭不了的地步,是不折不扣的怪物,世间生灵的生死都捏在他手里,毁不毁灭全看他心情。后来很多魔族人都躲着他走,实在躲不过了,硬着头皮恭恭敬敬叫一声“尊上”。
这人怎么这么狠,一下一下的。
一个闪电照亮半边天,透过窗户映射进去,任积雪似乎还怕闪电,有时候会闭着眼,把头埋进兰榭侧颈,借着他的长发遮挡闪电的光芒。
兰榭受不了,一直在他耳边哭泣。
怎么会这样……本来是想转移他注意力,让他不那么害怕雷电。
春天是很美的季节,兰榭时常想要出去看一看。在他的记忆里有一段草长莺飞的时光,他看见其他小孩子都在放纸鸢,他也想去,可是他得等人,那人说忙不忙,说闲也不闲,要操心的事不多,可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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