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躲我?”
沧渊手抓的很紧,不敢眨眼,怕稍不注意兰榭就走了。
“六六我替你养的很好,给他送去原来夫子那里教他习字,再大点就该给他说门亲事成家立业了,你不想看看他现在长多高了吗?”
兰榭现在对人族仍然有恐惧,一想到可能会被人族发现他的存在就开始无措,“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吧,今日是例外,以后不会出来了。”
“骗子,还当我小孩子呢。”沧渊喉咙很疼,嗓子也哑得可怕,“兰榭,说谎的人变小狗。”
兰榭默默抽回手,“反正在你心里我已经当了无数回狗。”
“你个骗子,你就是这么以身作则的。”沧渊口干,喉咙似有火烧一样难受,又好像有什么异物堵着,叫他连说话都很难受,“你等着,我要把六六教坏,教他杀人放火,暴虐成性,你回去后继续躲着吧,下次再见时他就被人家打残废扔外边,到时候我也不管他,让他重新做回他的小乞丐。”
六六初到魔窟那会儿就是一身狼狈,唯独兰榭不嫌弃他,牵着他的手一步步攀上乌鸦山的石阶,沧渊看见了,在角落默默难过。
他不该难过的,兰榭杀了他父亲,两人渐行渐远,早就没兄弟情义在了,兰榭带谁回来关他屁事,可偏偏这个小孩儿是个爱哭鬼,沧渊想去揍他一顿,还没把他怎么着,眼泪已经决堤一泻千里,怎么也止不住哭泣。
几乎是瞬间,沧渊一下子想到了小时候爱哭的自己。
兰榭已经不需要他了,兰榭身边有了另一个爱哭鬼。
现在兰榭身边只有任积雪了,两个爱哭鬼都不在他身边,沧渊觉得自己终于又有机会好好哭一场了,没忍住又掉了眼泪。
兰榭被他的眼泪弄得猝不及防,不懂他怎么又哭了,明明自己也没说什么重话。
兰榭郁闷:“你哭什么?”
沧渊从床头坐起跪在床沿,一把抱住兰榭,哭得眼泪横流。
“哥,看不见你我想哭。”
……
沧渊的眼泪很有成效,兰榭心软了,答应陪他一天。
沧渊说想带着兰榭一起走遍谢城,像小时候那样,兰榭虽然有点畏惧,最后还是心软答应了。
沧渊给他找了帷帽遮脸。
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沧渊没让兰榭在客栈等他回去,而是带着他穿梭在熙攘的人群之中,察觉到兰榭情绪不安时会停下来,带他去人群少的地方歇息。
人来人往,兰榭感觉有些窒息。
他虽然站在沧渊身侧,但是能明显感觉到沧渊才是属于这里的人,而他与这世间格格不入,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
甚至于现在他有机会站在这里,都是任积雪强行让他留下的。
沧渊却想着,今天这步都迈出来了,以后也可以,只要他哭一哭,兰榭总会心软。
缮缺一直跟着他们,在后面察觉到兰榭的紧张不安,看出了他是在勉强自己,而自己家公子却还欢欢喜喜想着有下次。
缮缺堵着一口气,趁兰榭在角落休息时拉过沧渊到一旁去,迫不得已说出一些陈年旧事。
……
“你的意思是,他全家都是我爹害的?”
沧渊瞬间石化住。
缮缺郑重点头道:“公子,兰公子对你够好了,别勉强他了,放手吧,你不该再依赖他。”
沧渊回想起某些往事。
从小他爹给他买的任何东西都是买双份,他一份,兰榭一份……那时候沧渊觉得,他爹对兰榭虽然心狠,但是其他方面是不曾亏待他的,所以兰榭就算再怎么恨他爹,至少也该把他当作亲兄弟,不能随意不要他。
他想起兰榭说过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话,那些兰榭气极了才会忍不住说出口的话……
“我一直以为他说的都是气话,故意气我的,像我气他一样……”缮缺又忍不住想哭,“他知道我心大,知道我笨,知道我不会怀疑,所以才敢说出来吧……”
兰榭看见两人气氛不对,过来看见沧渊又哭了,脸色顿时不怎么好看。
“怎么又哭?”
沧渊默默把眼泪抹去,对着一旁的墙面壁思过。
他想了一刻钟的时间。
一刻钟后,重新换上笑容,说:“兰榭,我带你去找六六吧,他长高了不少,在学堂可受欢迎了。”
六六好学,天资不算差,很受夫子赏识。六六还拿自己的钱收养了很多无家可归的小孩儿,新建了一所学堂,他在夫子那里学到什么,就毫无保留教给那些孩子什么。
短短两年,六六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最年轻的夫子。
刚进学堂,兰榭就感觉这里的环境异常的温馨,许是知道这里是六六的地盘,所以没有在外面那么拘谨不安。
六六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正在教一个尚在呀呀学语的小女孩儿执笔。
院儿里有一条大黄狗跑来跑去,不时就会钻到六六脚边玩一玩,其中一个小孩子见兰榭盯着那只大黄狗看,很热心地跟他说:“那是我们六六哥哥养的,他给大狗狗取名叫‘大顺’,还让我们任何人不准欺负大狗狗,要做善良的好孩子。”
六六听见有人说话,抬头看了一眼,见有客人来,把小女孩儿交给另外一个大一点的孩子带,正要询问来客有什么事,兰榭自己掀开帷帽,低声叫道:“六六……”
六六眼眶瞬间红了,兰榭以为他也要像沧渊一样哭,没想到六六把眼泪咽了回去,鼻子一抽,故作轻松道:“大人,您记起我了。”
还以为会忘一辈子呢。
……
六六带兰榭参观了一圈他建的学堂,学堂旁边就是居所,那些被他捡来的孩子就住在那里。
院儿里一共有八个孩子,有十一二岁的,也有还不会走路的,六六像个合格的大人一样,尽力给这些被抛弃的孩子一个温暖的家。
天快黑了,兰榭得走了。
临走时六六抱歉道:“大人对不起,我把您的嫁妆都用来养孩子了。”
其实那些嫁妆用来建学堂和养孩子是完全不够的,但是知道他的想法后,沧渊和夜尧争着抢着给他送来十几箱银两,要不是这小院儿不够堆,那两人还得争着送。
兰榭笑了笑,摸摸六六脑袋,道:“没有对不起,六六长大了,都能照顾其他孩子了。”
六六没再说什么 ,只是最后拥抱了兰榭,在他耳边悄声说:“谢谢。”
谢谢你还记得我,让我知道我没被抛弃。
然后背对着兰榭,不敢再看他。
却在兰榭真的离开时猛地转身,眼里瞬间蓄满泪水,直到再看不见那个身影时,冲进自己屋里把自己关起来嚎啕大哭。
门外几个小家伙听见哭声后很不解:“六六哥哥怎么哭了?他不是经常告诉我们不能随便哭吗?”
“六六哥哥的原话是:‘不能用眼泪来绑架别人,要让该离去的人离去。’没说伤心了也不能哭啊。”
一个小女孩儿难过道:“那我现在听着他哭,我也有点伤心,我能哭吗?”
“可以。”
有人推门而入,六六以为是那些小家伙,谁知头顶多了一只大手,那个让他想念到发疯的人去而复返。
一声很轻的叹息:“就知道你会哭。”
……
兰榭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仅仅只是一个下午没见,沧渊就好像长大了。
他不再逼着兰榭跟他去玩,也不再说希望兰榭以后再出来看他的事,只说希望兰榭能陪他一起种下一棵小树苗,以后看见小树就像看见他一样。
兰榭给他买了一棵木樨苗,只是现在天黑,又下着雪,可能得等到雪化了再种。
沧渊也不急,回家后把小苗放在一边,跟兰榭说:“哥,我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又说:“如果哪天不想藏着了,随时来找我,有我住的地方,必定有间房间为你留着。”
……
沧渊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后来说累了,终于说他要睡觉了,让兰榭也赶紧回去,不然任积雪该着急了。
说好的只借一天,逾期不还任积雪会生气的。
兰榭一直等到沧渊呼吸均匀,替他把被子往上拢了拢,这才关好房门出去。
月亮高悬苍穹之上,满院清辉。
兰榭把白天买的木樨苗在院子的一角种下,融了周围的雪,又结印护着小苗的成长,确保它能顺利成活。
离开时又回头看了一眼沧渊房间的窗,他不知道沧渊其实没睡着,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无声哭泣。
兰榭在心里默默说了声再见。
一开门,任积雪站在门外,特意来接他回去。
……
深夜走在无人的街道,月光皎洁映拂地面,彻骨寒风吹动如墨发丝,一件斗篷默默披上兰榭肩头,所有风雪与他无关。
长街尽头有一处酒楼,烛光整夜不歇,兰榭裹着斗篷坐在酒楼对面湖边的台阶上,看清凉月光在湖面投下光影,波光粼粼的湖面宛若星河流淌,恬淡宁静。
兰榭只觉得很美,但他所能描绘的词知之甚少。
“任积雪,这种场景该如何描述?你教教我。”
任积雪在身旁坐下。
“水中月是天上月……”
“水中月是天上月。”兰榭跟着重复一遍,澄澈眼眸看向任积雪,忽的笑了。
“管他是哪里的月,任积雪,带我回去吧,我想看雁咕寺的月。”
任积雪点头:“好。”
泛着凉意的右手被温柔牵起,大手的主人说:“你只管往前走,我跟着你。”
“你说这雪怎么下的那么大,年年下,年年化,为什么呢?”
“为重逢。”
回程的雪地只有一行脚印,素魄高悬,重重积雪映在兰榭眼角眉梢。
终于有人愿意与他一起藏起来。
……
这天夜里,窗外没有打雷,兰榭忽然缩进任积雪怀里,眉宇间有道不尽的柔情温柔。他问任积雪:“我是谁?”
“是兰榭。是任积雪不可告人的秘密。”
“那你又是谁?”
“是虚无,也是任积雪。”
兰榭满意地抱住任积雪,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你佛果然慈悲。”
然后主动吻上去,被人翻身压下。
兰榭累了,任积雪照例让他中场休息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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