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陆昭戎突然开口。 他低着头,动作缓慢地伸手拉扯过桌上的小茶壶,“我奉命出行前仔细研究过那本古籍,天虞山系有天虞之山、令丘之山、南禺之山等共十四座山。位处南方。” “我从南术过去。”他抱着倒了水的杯子,“河中遇上急流。再醒时已经在天虞山上了。” 我垂下视线,沉默地听着。 他在极力证明“神”论的错误性。 按照他寻我的方向,天虞山应该在南面,但是离天虞最近的琴川却在东边;按照古籍记载,天虞山应当有一整条山脉,然而事实只有两座山;按照人间山河的走向,河与海是不互通的。 沈桑托着脸若有所思,又问道:“可是长玉哥哥好像真的见过主上,这又是哪般状况?” 陆昭戎无比冷静地开口:“于长玉会骗人。” 我愣住了。 我诧异地转头,却见他握着瓷杯的手指尖泛白,好像说出这句话时便在等着我转头,然后坦然面对我的视线,无比平静地凝视着我,问:“不是吗?” 我看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下颔微扬,目光中透露着似有若无的威胁,唇畔却带着笑意,仿佛温柔地低语,“嗯?” 我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动了动唇,如果能叫他安心,“是。” “当真?”小姑娘笑起来,一脸惊奇地看着我,“看不出来呢,还以为长玉哥哥是正经人,果然还是人以群分。” 沈舟山一眼瞥过去,“口无遮拦。” 沈桑托着脸呵呵傻笑。 没一会儿兄妹两个就下了车,说是拐过前面就到了,车内便就剩我们两个人。 他低垂着视线从原来的座位爬过来,然后拉过我的手臂绕在背上,再爬到我身上,“你以前……见过周鄂吗?” 我伸手箍住他的腰以免他掉下去,然后说:“没有。” 他把我的头发拨到身后,又问:“你是神仙吗?” 我叹了口气,“不是。” 他“嗯”了一声,然后伸手环住我的脖子,缓缓朝前靠近,抵住我的额头,“你喜欢我吗?” “……” 我看着他含笑的眼睛,却没说话。 我是在骗他。 他想听什么,我说什么。 但是我喜欢不能骗。 因为我是真的喜欢。 ----
第49章 情不寿,慧必伤 陆昭戎也算生平头一回,体会到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深层含义,于长玉几乎在马车上把他亲到无法自持,恍惚之间好像听到了于长玉的心跳声。 他衣衫不整地躺在那想,小神仙怎么可能会有心跳声。 但他盯着于长玉的眼睛,总觉得于长玉眼神里一直在说话,火烧似的。 于是他闭上了眼,安静而投入地回应着那份热烈,道只可惜,恐怕他终其一生都会错误地沉浸在属于神的深情假象里。 于长玉如此攻势之下,其实他也有一瞬间怀疑过,自己的判断可能是错误的,毕竟听起来有些自相矛盾。 于长玉两袖清风,无欲无求,按理说,他不应该会吻着他。然而于长玉愈加上瘾,仿佛情之所至,无法自拔。 可绕回来,于长玉喜欢的大多东西里,包括人。大概是闭目皆山河,所以格外喜欢美丽灵动的事物。 但他的距离感不是装出来的,那些与生俱来的温柔与良善里,都带着极致的冷漠。非要解释,其实可以理解为,事不关己,便如目盲耳闭。 陆昭戎常常会想,如果那天于长玉救的人不是他,如今被小神仙压着亲吻的人是不是也就不是他。 于是下车的时候他莫名想起一个词——深闺怨妇。 他嘲讽般笑了笑。 每每把思绪放在于长玉身上的时候,他总会被激发出许多属于文人骚客的情怀,比如方才如此冗长的多愁善感。 陆府门楼上早早挂的花灯已经很亮了,只剩一个门童打着哈欠靠在门框上。 到人走在跟前了,门童乍然惊醒,迷迷糊糊地挠着头跟于长玉讲话:“公、公子?老爷说回来便不必通报了,叫您和二少爷早些回去休息。” 大概是看他醉了,门童又要帮忙来扶他。 陆昭戎靠在于长玉身上笑,心道这么多年,没料到陆衡是心口不一的人。 倒是做儿子的对不起他。 于长玉抬手挡了一下,直接弯腰把他抱走了。 陆昭戎有懵了一瞬间,下意识圈住他的脖颈。 门童赶紧拉住大门往一处合,生怕他们两个被旁人看去给陆府丢脸。然后又跑到前面去掌灯,怕于长玉抱个人再两下摔了。 陆昭戎抿了抿嘴唇,听见于长玉淡然的声音:“我看得见。” “你回去吧。” 门童进退不是地站在原地。 但见他步伐稳健,那门童到底还是走了。 “放我下来。”他总觉着这般在府里不是太好。 于长玉仿佛在出神,并没有过于注意他说了什么,只是把声音放得很轻,说:“你再问一次。” 想来方才是特地把门童支走了。 上元夜里的烟火声随着呼吸的起伏渐行渐远,街道上的嬉闹犹在耳畔,夜风悄然而至,浑身发颤。 陆昭戎垂下视线,“不了。” 以后再不自讨苦吃了。 卧房内烧好的热水在浴桶里,他明明清醒,解衣裳时却几下看不仔细。 于长玉似乎一直在注意他,见此沉默着上前。 也许是晌午买衣服的时候试了太多次,于长玉对繁复的衣裳好像已经不那么生疏了。 他安静地看着他低垂的眉眼。 一如初见时静谧,如雾般的柔情。 他缓缓握住于长玉的手。 于长玉果然抬起眼。 如果一定要发生些什么,他希望是自己来开这个口。 “长玉——” “你醉了。” 室内重归平静。 水汽打湿了眼睫,水温正暖身子。他静静地盯着抬手间泛起涟漪的水面,想着于长玉避之不及的神态,道,喜忧参半吧。 于是沉默着笑了笑。 他躺在床上发呆,听着屏风后隐约传来的水声,记起昨天夜里的情景。 他一直以为,于长玉腰上那般绵软是腹部未练的缘故。却不想他浑身上下并非不可思议的瘦弱,反而有许多伤痕。 其实他也受过许多次伤,但身处位置在所难免,涂过复肌的药物也看不出什么。毕竟他比较惜命,没有过致命伤。 早前在回锦城的路上他见过一回,但只瞧见披着长发的背。当时他心猿意马,只注意到头发,脖子,和手,倒没注意其他的。 不曾想于长玉锁骨下三四寸的地方有两条弧状的淡褐色痕迹,仿佛是被锁链束缚着,次数多了形成的勒痕。 腰腹处有鞭痕,但如果不是痕迹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灼伤迹象,想必也不会如此清晰。估摸着背上也有。 陆昭戎闭了闭眼。 当于长玉浑身紧绷,满身的伤痕仿佛活了过来,沿着他曾经挣扎过的方向迅速攀爬,肌理微有凸起,痕迹里仿佛有赤金色,好像金色的太阳照拂过一般。 会是雷电吗?天罚。 如果承受不住会如何? ……灰飞烟灭吗? 他指尖颤了颤。 于长玉擦着头发出来,躺得很靠里侧,好像刻意避着他。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眼下确实不适合再近距离接触。 次日天尚未明便有小童来敲门,说陆衡昨晚上就叫人备好了路上的东西,趁早不生变,然后叫人天不亮就把人叫醒,路上再睡。 陆昭戎正想着去拜别一下,谁料那小童直接说:“老爷交代了,叫您悄悄地走,莫要扰人清梦。” “……” 陆昭戎噎得饭都少吃了两口。 上了路还以为,于长玉会接着躺马车里睡会儿,谁料比他还精神,围着比往常还宽敞许多的马车四下看,兴致勃勃。 沈舟山早在城门口等着,前前后后三辆马车,他正要打个招呼去,马车上的随侍便摆手:“少爷昨儿夜里便等着了,现如今还睡着,后面是小姐和梅公子。” 行吧。 陆昭戎道,他是最不积极的那个。 他转头看了看于长玉,目光瞬间落在他软乎乎的腰上——左右还早,那他也睡会儿。 于是转身把于长玉抱了一脸的茫然,心安理得地进入梦乡。 …… 马车轱辘辘转一圈,再转一圈,陆昭戎怎么睡怎么不得劲。 他寻思他也不是多娇贵的人,怎么一路上总觉着这马车还没先前那个小的睡着衬身子。虽然怎么翻都不会碰到车板,躺着也软和,但总感觉空间很小的样子。 从锦城到南术大约半个月,日夜赶路大概也要八九天。陆衡在车上放了一小箱的书,特地把佩剑放在书箱里,以督促他左右得挑一样。 陆昭戎醒时觉得暖烘烘地,恍神间听见翻书的声音响在头顶,然后慢悠悠睁开眼——瞧见于长玉如静谧幽林般的容颜。 他整个身子压在于长玉身上,小神仙几乎是揽着他在看书。他身上盖着薄毯,书和莹润的指尖就在他头顶上。 于是他干脆又在于长玉肩胛处枕了枕,难得空荡荡地发起呆来。 马车缓慢地停了一阵。 沈桑兴奋的声音在车外炸起来,仿佛终于放出牢笼的小兽,像个无忧无虑的娃娃。 他听着声音笑了笑,书页翻动一半便停了。 陆昭戎抬头看去,于长玉正看着他,静谧的气息便从小神仙眼眸中流转进他心底,同沈桑清亮的声调重合在了一起。 “啊——”小丫头一惊一乍地惊起一片栖鸟,“陆云回陆云回,看我逮住了什——” 车门“哐当”一下被拉开。 “不好意思,打扰了。” 再“哐”地一下合上。 瞧于长玉被惊掉了书册的样子,陆昭戎没忍住笑了出来,嗅着车门一开一合间透进来的冰凉空气,悄然无声地清醒过来。 待他下了车,便见黎红木正在一只花斑鸡身上拔毛,沈桑围着她笑盈盈地说话,于是转身便把也要下来的于长玉按进了车里。 “干什么呢。”沈桑嘀咕了一声。 陆昭戎转头朝靠在另一辆马车上的梅皖昀点了点头,听到黎红木小声笑道:“我家公子见不得这个。” 他慢慢走过去,“到何处了?” 这时光线已经很强了,大概到了巳时。 “离锦城还近呢。”沈桑拔出匕首给鸡放血,“我就是睡得饿了,下来翻腾些吃的。” 黎红木时不时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有话说?”他瞥过去。 她一手提着鸡翅膀帮忙按住,一边往一旁闪躲血迹,“没有。” 陆昭戎往沈桑后面的马车上一靠,“黎府的几个孩子一直在周府,我无权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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