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狠的手段!”那一人抚掌愤恨,眉头紧皱,“一为震慑,二为威胁——从子嗣根本上入手,岂非一出生就受到恐吓,世世代代为他所困?” 我惊愣住,一时有些听不明白了。 如果周府残害南术三家子嗣,南术三家若是多留一心,他们肯定也会知道的,而且每家留三个同辈分的孩子,这也很明显了。 周鄂岂非多此一举? 我一时有些分不清南术这个问题,到底算不算严重,它听起来好复杂。 如果……很严重的话,昭戎只把问题丢给梅先生,是否太草率了些。 我下意识看了眼先前梅先生在写的东西,密密麻麻,我根本无法判断他在写什么。 “……是赏功制。”梅先生顺着我的视线解释,“陆公子前去征战,必定不希望有赏无有罚,否则新朝初立,赏功会带起许多麻烦事。” 我懵了一阵,下意识点了点头,已经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但他以为我还听得懂,手指上赏罚的条款,继续说:“多赏少罚。初赏赏小但宽易,再赏则罚多。赏为多得,罚不扣。按照人头记功,罚则罚人头。赏不算赏,罚不算罚,越往上越难得赏,得罚人头数越多,则全军竞争人头,人头价值翻倍。” 我呆愣了一瞬,只觉头脑一阵混乱的风暴。 ……难怪昭戎曾说,以梅先生的学识,二十两的月银算少。他是真的很厉害,我一下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昭戎真是慧眼识珠。 若是当初梅先生被南术三家捡了去,现在岂非是周鄂一派的人?我觉得,昭戎……昭戎未必打得过他。 我理了理混乱的思绪,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你……需要我帮忙吗?” 周围随着他话音而沉思的学者齐齐抬头,目光汇聚在我身上。 梅皖昀先生愣了一下,看着我的眼睛里缓慢显出几点亮光,出现一种使我不能理解的激动——也许他正需要帮忙。 我安静地等着他开口。 梅先生眼眸中掠过几次思绪的翻转,忽然起身,定定地望着我说:“困住他们。” 我沉默了一瞬,问:“谁?” 梅先生脸上由于激动而微微泛红,言辞急切说:“此前陆公子给我三天时间,我不敢大动,因而使用离间之计。他们不知与陆公子传信之人是谁,我便借此传信说已有结果,今晚动手——但实际上我并未有任何能够确信的证据,小公子,困住他们!” 我愣了一下,心道原来打草惊蛇是这样用的。 传信的内容早已被旁人曝光,心中有鬼,今晚必定会有所作为,届时一定有一场动荡。 我看了看亭子周围,昭戎留给他的人并不多。 若有事发,三家陷入内乱并相互猜忌,今日谋事之人不暴露还好,一旦暴露,恐怕不得善终。 我抬眼看目光炯炯注视着我的一众人,一阵心悸。 他们早知晓这样的结果,却仍然愿意坐在这里螳臂当车,与……昭戎这样,心思狠辣的人,共谋生死。 “为什么?”我不自觉声音已有些颤抖。 因为我很清楚昭戎,我知道他。 果决,坚定,不会为了别人改变自己的想法。 先生本可以有更多更简单的方法去找出这里面,在周府与昭戎之间左右逢源的势力,但他没有。 若是换了别的法子,对他们来讲会少很多的风险,只是会消耗昭戎一部分精力,或者人手。 而我们都知道,这样的处境里,南术算是要塞,前后都是麻烦,只有南术在中间还算安全……梅先生殚精竭虑为昭戎考虑,不敢麻烦他,想为他肃清南术的隐患,给他整理出一个能够安心谋事的地方。 他一定想着,梅先生做了这样一个决定,那是梅先生自己的选择,他不会阻拦。 我心底有阵阵后怕,若我今日没有来寻梅皖昀,也许再见,就是一具……尸身。 “……小公子。”梅先生嗓音温柔下来,“凡事若总要求个为什么,这世间不平之事岂非如过江之鲫?” “不要总问为什么。”他说,“只要我想,便是道理。” 我愣愣地看着他。 梅先生轻声笑了笑,似乎觉得我还是那个未开蒙的孩子,仔细把桌上的纸张卷起来,低声教导我说:“有道是,女为悦己者容,士为知己者死。小公子若不明白,便这样理解也可以。” 我默然,不再言语。 士为知己者死。 因为我…… 明白的。 ---- 注:赏功制参考商鞅变法中军功制,九赏一罚
第125章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愁 陆昭戎接过陆景湛递来的檄文,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后点头,说:“可以翻印。叫我们的四处去宣读,周府的兵马也是陈郕的兵马,降者不杀。若能不战而胜,直取锦城,此功记在梅皖昀头上。” “是。”陆景湛应了一声。 陆昭戎抬头看看他犹豫的神色,问:“还有事?” 陆景湛默了默,提道:“那边说……上神过来南术了,公子,我们——” “稍作休整后继续行军。兵者,一鼓作气。首战大捷,最忌讳止而不前。”陆昭戎按住一瞬而起的心慌,迅速而平静地打断他,“吩咐下面不要提他的事——你也不要提。” 陆景湛怔了一下。 陆昭戎没有看他,自我辩解道:“梅皖昀有消息后我自会去。锦城那边不知道有没有收到他逃脱的消息,无心之失若坏了大事,对他来讲不安全。” “……是。”陆景湛道,“属下多嘴。” “——公子。”门外响起敲门声,“蒋公子求见。” 陆昭戎抬了抬头,视线避开陆景湛,道:“让他进来。” “是。” 陆景湛抱了抱拳,识趣又沉默地退了出去。 陆昭戎松了口气,打起精神来接待蒋辛。 —— “听说,锦城那边有动静?”蒋辛摸着手臂上缠着的布条,难得收起几分轻佻。 陆昭戎顿了顿,瞥向他胳膊上的伤,问:“你妹妹给你的消息?她在锦城怎么样?” 蒋辛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笑了一声,随口道:“她挺好的,东躲西藏,遇见了不少事——伤不严重,下一个我们打哪儿?” 陆昭戎默了一瞬,收回视线,摩挲着茶杯口的边沿,也不喝,回说:“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吧,我把天狗借给你。降城不攻。” 蒋辛抬了抬眉,语气微扬,反问:“降城不攻?你是等着周鄂到处刺杀你呢?还是等着一路都降,赏功制度由此作废?” 陆昭戎皱了下眉,抬起眼对上他懒散的目光,回怼道:“我只说不攻,你便半点不变通吗?若真如此,我也不必总是着人对比你的战报。” “——你还对比我的战报?”蒋辛神色兴味中带着一丝讶然,语调不由得抬高了一些。 他上下打量了陆昭戎一遍,眉眼一弯,调侃说:“那我可小心了。再见面,恐怕得要君臣相称。” 陆昭戎沉默了一瞬,心底掠过一丝怪异。 蒋辛笑了一下,陪着他安静了半晌,喝了半盏茶。 陆昭戎神思游离,开始想一些别的。 “蒋琼——”他突兀地开口,然后停顿了一下。 “什么?”陆昭戎回过神。 蒋辛喝了口茶,恰好掩饰过神色。 陆昭戎等了一阵。 蒋辛抬头懒散地看着他笑,手又开始摸自己胳膊上的布条,接上话:“蒋琼说她在锦城,遇见你那个痴傻的兄长——他疯病好了?” 陆昭戎忽地一顿,下意识对上他的视线,试图从他眼睛里看出什么,但无果。于是他转瞬间把心绪带过去,不多不少地说:“有一段时间了。前些日子给我寄了信——你问这个做什么?” 蒋辛默了一下,然后笑道:“没什么,好奇。你不乐意说……那我多余一问。” 陆昭戎眉梢微动,不动声色地提道:“我发现,你好像很了解我家里的事。” 蒋辛顿了一下,抬眼看着他,目光懒散地在他脸上观察了一遍,问:“怎么说?” 陆昭戎随手给他添茶,细辨道:“第一次见于铃的时候,你说我像我母亲。后来在渝州又认为,我家里势单力薄,无法在锦城独自谋活路……现在又问我兄长?” 蒋辛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随口解释道:“这很明显——在感情方面你确实像你母亲。有眼睛的人都看得见。” 陆昭戎瞥他一眼,“可是我母亲,已经许多年没出过门了。” 蒋辛顿了一下。 陆昭戎沉默了一瞬,自然而然地替他找了个理由带过去:“你从前也是和周鄂关系好吧?” 蒋辛瞬间回神,接过话说:“自然。那时候谁和周鄂不好?和周鄂不好的都入土了。我们那时候都玩在一起——我了解你们家也很正常吧?” 陆昭戎笑了笑,用同样的话术回了一句:“好奇。我多余一问。” “……咦。”对面发出一声轻佻的语气音,带着轻轻嘲讽的味道。 陆昭戎没理他。 “怎么一直不见那个谁?”蒋辛改换话题问,“日前不是还很好,形影不离。他不和你一起了?” 陆昭戎平静地抬头,道:“没有——你怎么还不走?” 蒋辛挑了下眉,刻意露出胳膊上缠的布条,懒散且无辜地看他一眼,回说:“你没让我走啊。作为一名首战告捷的领兵人,正在这里等赏功呢。” 陆昭戎梗了一瞬,摆手让他赶紧离开,视线避开他的动作,说:“军功会记到你这,你只要少些不正经的话,该是你的就是你的。” 蒋辛呲牙一笑,道:“得令。” 陆昭戎瞥他一眼,不再言语。 直等到门声响动,他才抬起眼看向蒋辛掠过门缝的背影,轻轻皱了下眉。 收回视线,陆昭戎神思空茫了一阵。 ……不知这几番动静,他在那神仙心里,如今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陆昭戎垂下眼,道,这神仙,独身一人地过来,恐怕是来质问他的。 ……这样就好。 先对他失望,然后愤怒,最后离去。 陆昭戎扯了扯唇角,按下心底的不甘愿和悲伤,安静地等梅皖昀消息。 —— 我有些……震惊。 梅先生也是如此。 按照梅皖昀先生的计划,我们在晚上传了一次一定会被拦截的信。信上注明了与昭戎相约的地点,吸引拦截信件的暗中人前来,然后由我困住他们,交由昭戎的人处理。 只是我看着黑暗中那个,如鱼般游走,又带领一众人来螳螂捕蝉的人,怎么想也有些不能接受。 ——这个人,居然是我心底一直防备的,长孙容宓? 我一时愣怔住,不能回缓。
168 首页 上一页 135 136 137 138 139 1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