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欺骗我的感情,我会发疯。 —— “你在想什么?”他有些不满,似乎看穿了我什么,“在想你记忆久远的旧情人吗?” 我怔了一下,陡然回过神来,没好气地笑了一声,反问道:“我哪里有旧情人?你不要乱说。” 陆昭戎把手里的棋子一丢,抱着胳膊便靠在了床头,斜睨着我,问:“是吗?” 我皱了下眉,肯定道:“当然是。我又没有喜欢过别人。” 他想了想,提醒我说:“上一回下山,你最后怎么回去的?” 我顿了一下,不明白他提这一茬做什么,抵触了一阵,还是配合着仔细回忆起来。 陆昭戎等了一会,有些不出意料地冷哼一声,道:“这就想不起来了?于长玉,你果然无情得很。” 我蹙了蹙眉,默不作声地在记忆深处翻找。 这段记忆被封存太久,加之我刻意回避,几乎已经被孤立出去了,很模糊。 和当时拉着他一起去看不一样,我自己看,它终究是一场记忆,是不能织造幻境的。 且我当时重伤,基本上瞧谁都是一重三影,只能依稀记得当时有个琴川人往我身上扑,后来于铃过来……接着便是铺天盖地的雷,还有——我怔了一下。 陆昭戎便了然一瞬,冷笑道:“想起来了?难怪啊,你这么胆子大让我看你的记忆,原来是不记得人家了,上神真是贵人多忘事。” 我默了一下,低声反驳道:“那也不是……旧情人。” 他便托着脸撑在棋盘上,笑盈盈望着我,问:“那是什么?你喜欢他喽?” 我下意识蹙了下眉,有些抗拒他这般无中生有,否认道:“不喜欢。” 陆昭戎质疑:“那你把人家忘了?” 我不解地反问:“不然?” 他低声笑起来,抛起一颗棋子来砸我,说:“生死危机啊于长玉,我要是那种境况,便是一条狗来摇一摇尾巴,我也记得清清楚楚,更何况是个人?你是刻意把人忘了的,这么逃避,你说你不喜欢?” 我接住那颗棋子,对他这种言论极其费解,但仍然解释道:“我根本不认识那个人,是于铃把我带回山,后来很快便封住了神魂。如今再提起来,我只记得他是个力量很强的男人,我是被强迫的。” 陆昭戎顿了一下,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道:“强迫?” 我被他这么看着,心里顿时防备起来,以免他再说什么话刺伤我。 他伸手在桌面上敲了一下,示意我把棋子递给他,然后说:“长玉,你其实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我的吧。” 我瞬间愣住了。 他沉默了一阵,接过我递过去的那颗棋,似乎这件事他想了很久,如今才说给我听,道:“你自己想一想,是你原本就想下山。也许是心有不甘愿,也许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所以你看见我的时候,自己对自己说,帮帮他。” 我默然,这是准备反击我被人“强迫”的话了。 他轻笑一声,继续道:“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就帮别人的?你自己也是对我有所求,你预料到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又知道我喜欢你,所以就来欺负我,让我给你一场人间温情——不是吗?” 我默不作声地握了握手指。 棋子落盘的声响“咔嗒”一下,我随手摆的几个落子被吃的一颗不落,心里一阵窒息。 “赢了。”他笑盈盈看着我。 我缓慢呼吸一口气,道,如果他是这样想我的,我抬起眼看他,淡淡一笑,回说:“那我们,扯平了。” —— 他笑容忽然收敛下去。 粥饭被送进来,我起身去给他盛了半碗,拭了拭温度递给他,轻声说:“先喝一点垫一垫,要是没有不舒服,再给你盛。” 陆昭戎沉默着看了我一阵,接过碗。 我低下头收拾棋盘,把黑白子一颗一颗分拣干净。 “长玉。” “嗯。”我抬头看他一眼。 他拿着勺子搅和了一下,问:“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手里动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把剩余的棋放进去,配合道:“我生气了。” 他又沉默下去。 我有些走神。 他安安静静地把半碗粥喝完,再把碗递过来,神色柔和地看着我说:“还喝。” 我看他乖乖巧巧的样子笑了一下,默不作声地接过来,再盛了小半碗。 “少吃一些。”我递过去,“大夫说多歇一歇。等你好了,我带你去看鹿蜀。” 他笑着点头,“好。” 我看着他坐在床上,一勺一勺喝粥,金色的秋阳一寸寸往另一侧转移,悄无声息路过他的头发,打落下一片眼睫的阴影,然后停止不前。 他抬起头看看我,眼眸潋滟地笑起来。 ……真好看啊,陆昭戎。 —— 勾魂摄魄。 金红色的落叶在阳光下纷飞旋转,忽快忽慢地在风里,相互追逐。 琴川的叶子黄得似乎特别快,一晃眼过了半个多月,陈郕里四处动荡。 原本我们说好了去看鹿蜀,也一直拖到了金叶飘飞的时候。我隐约觉得,周鄂和昭戎双方,似乎都开始行动了。 “这就是鹿蜀?”陆昭戎一脸好奇地绕着鹿蜀走了走,“果然长得像马。” 我笑了笑,拍着鹿蜀的脖子叫他蹲下,说:“你可以坐上去,它比天狗温柔得多。” 他便探头看了看鹿蜀的眼睛,然后翻身骑上去,眼睛亮了一下,道:“我喜欢这个,它速度快吗?” 鹿蜀缓慢站起来,回过头轻轻鸣叫了一声。 陆昭戎愣了一下,神色中划过一道惊奇,转头看我,问:“它也听得懂?它说什么?” 我看了看鹿蜀湿漉漉透着无辜的眸子,忍不住皱了下眉,犹豫片刻,回说:“它说它速度很快。” 鹿蜀转头看了看我,试探着朝我走了两步,低声鸣叫表示询问。 我不着痕迹地撇开头去。 “怎么了?”陆昭戎问。 我抿了抿嘴,回道:“它说我。” 他愣了一下,疑惑地探出身子去看它。 鹿蜀踢了踢前蹄,回头看了看他,再又朝我走了一步,鸣叫声里透出些急切。 我正要说话,天狗在一旁躁动不安地喷出一口鼻息,不耐地看了昭戎一眼,抬起爪子在身前的地面上拍了拍,震起一层尘土。 地面上尘土中画出几行字。 鹿蜀:我也喜欢你 神:他说他速度很快 鹿蜀:为什么骗人 神:他说我。 鹿蜀:我没有 我,“……” 我转头微窘迫地看着天狗,有些费解。 陆昭戎正看着地上的字愣怔,眨了眨眼,眼睛漫上一层笑意。 他尚未来得及调侃,天狗便挣脱了束缚,朝着东边的方向刨挠后蹄,浑身焦躁地低吼起来。 我皱了下眉,转头往东边看了一眼,心底掠过一丝不安。 “它怎么了?”陆昭戎欲翻身下来,“那边有什么东西吗?” 我看他一眼,心知他说的是院子,于是更正道:“那个方向是海上。” 陆昭戎愣了一下,目光中迅速盖上一层担忧,低声道:“天官府?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陆景湛忽然从不知哪根树杈上翻下来,落在地上禀告道:“公子,沈公子他们到了。” 我了然一瞬,迅速翻上天狗的背,解释道:“应该是九尾的动静。你先去接沈舟山,我去接小鱼他们。” 陆昭戎皱了下眉,上前几步嘱咐道:“那你小心一点。” 我顿了顿,低眸朝他笑了笑,点头回应:“好。” 于是天狗便如得了令,本欲朝天奔去,却被我强制勒令拐向侧门,一路上了街,奔驰向海岸边。 街道上异常安静,仿佛民众早便闻风而动,藏在家里等混乱爆发。我平日不出门,寻常也是和昭戎在一起,对这种情况稍有些惊讶。 我回来以后也没有问过更多的事,虽有所猜测,近些时日发生了什么却也不是很清楚。乍一上街,我反而觉得,街上不如我刚到时热闹,让人心里有些紧张。 一路坐船趟过水,飞奔到天官府里面去,见空荡荡的殿堂里还存放着我破旧的神像,蛛网缠绕,尘土层层厚重,已然过去了许多年。 于小鱼拽着一条金绳往回神像旁扯,尽浑身的力去尝试把绳子栓上去,艰难道:“你别动……别激动!我知道外面好多人,但是现在不能开饭!你要是乱吃……等玉哥儿来了打断你的尾巴!” 我心情复杂地看着向外撕扯的凶兽,和一脚踩在神像腿上咬牙,额角青筋乍起的于小鱼,久久不能言语。 于是就那么看他们拉扯了一会,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你们……” 九尾一转头,顿时老老实实蹲卧在地上。 于小鱼忽地失力,头脚不稳地朝地上栽下去,神色空白地摔在地上,好半晌都是懵的。 我没忍住笑了两声,朝九尾招了招手,安抚说:“现在确实不是开饭的时间,到了时候,会让你吃饱。” 小鱼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附和道:“是吧是吧,我没骗你。” 九尾斜了他一眼,步调优雅地朝门边走,对上弓着背炸毛的天狗,高贵地仰了仰头,表示忽略地眯起了眼睛。 我跟着它站在台阶上,听见天官府四周逐次响起了沉闷的钟声。 悠远冗长。 恍惚一瞬,我想道,又有人来祈愿了。 终于要开始了吗? 没有关系。 我与天道相抗衡这么多年,彼此顾忌,未必不能再争一次上风。 倘若他大事既成,我能侥幸活下来,便是拔筋抽骨,我褪了神皮陪着他老去。 生出白发,生出皱纹。 若我不能活——天道应该仍然怜惜我,毕竟我们彼此作伴了千千万万载,我仍然可以拖延到他死去为止。 我在南术就赢了一次,向天道证明了万物有情。 这个时候,轮到我自己的时候——虽然他忽然告诉我,他对我不是这样的。 但所有的事情此刻已经像一潭深池,稍有动荡,便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没有关系。 不爱我也没有关系。人嘛,总是心思很缜密,很繁杂,我能理解。 他是个有生命鸿途的人。 “开府门。” 小鱼犹豫再三,沉默不言地上前去拉开大门。 我低头,俯视着长长斜街上一步一叩,泪湿衣襟的人们,一阵难以言明的抵触和抗拒。 ……如此渺小。 我淡淡开口:“若是求庇护之所,便回去吧。” —— “陆氏为山川共主,理应坐拥山河。” 声浪席卷陈郕。 天色风云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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