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梦中人,他呢……他从来擅长付出,不擅长接受,岁岁年年观察别人,给予恩赐,观于世中,却又立于物外。 忽然有一天,有一个人对他似有若无地倾注感情,不经意地,他看见这个人在一众朝他走来的人流中走得最长,最艰难,却最坚持。 他怎么能不触动? 这个人把感情一点一点掏出来,拿给他,从来没有接收过别人珍贵物件的天神霎时间手足无措,丢也不是,收也不是。 他只能藏起来。 陆昭戎闭上眼笑了一声,恍然发觉眼泪已经流到了唇边。 他尝了一口,苦的。 这一藏,一藏,于长玉就爱上了他。 为了于长玉,他眼睛都快哭干了。 现在让他想明白,他们确确实实,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得是有多残忍。 阴云越聚越多,暗色的天劈头盖脸下起了雨,冲刷过一阵风,陆昭戎轻飘飘往后倒。 身后一只手软绵绵接住他,叫他一阵愣怔。 回过头去,他看见于铃儿苍白憔悴的一张面孔,目光恐惧又强硬地看着阴云,说:“你在这里做什么?到海边去。” 陆昭戎怔了怔,身体一瞬间被雨打湿透彻,讷讷接道:“船,船已经开走了。” 于铃儿扶着他站稳,也不看他,只是看着于长玉一遍一遍往下跌落,又一遍一遍往上飞,低声道:“那你躲好,今日要死人。” 陆昭戎僵了一下,眼睁睁看着于铃飞身而上。 她举双手之力将雷电抗在肩膀上,接过于长玉的位置与雷霆抗争,白色衣袍上的金色绣纹在青光下夺目耀眼。 于长玉模模糊糊缓了一口气,看见阴天下一道娇嫩的身影,强撑着身体再次站起来,跌跌撞撞走了几步。 尝试无果,他再也飞不起来。 于长玉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流下来,寂静无声。 陆昭戎心口悄无声息地开始疼,心里却莫名其妙地想,原来于长玉也会这样哭。 他静了片刻,默默臆想了一下,若是有一把剑,或者刀——手边出现了一把匕首。 陆昭戎顿了顿,拿刀割开了自己的衣袖,蒙在了脸上。 ——如果他的感情真有庞大的力量。 他注视着于长玉的身影往前走,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 于长玉缓慢抬起头来,眼睫上挂着一颗赤金色的眼泪,绚丽晶莹。 他站在于长玉对面看了很久,问:“你为什么哭?” 于长玉模糊不清地看着他,许久以后才聚集了视线,嗓音沙哑道:“我好像……见过你。” 陆昭戎安静地看着他,等了一会,重新问:“你想要什么?” 于长玉怔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摘他的面巾。 陆昭戎敏捷躲过,迅速反剪住于长玉双手,另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随后才逐渐放松开他。 于长玉下意识捉住他的手腕,动了动唇,沙哑道:“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 陆昭戎仍然捂住他的眼睛,想了想,补充道:“于小鱼是用同样的方法解救了于铃对吗?我可以帮你。” 于长玉顿了一下,放下手来,问:“是你?” 陆昭戎讶异:“你记得我?” 于长玉扯了扯唇角,解释道:“你一直跟在我们身边,虽然看不见,可我也不蠢。” 陆昭戎哑然失笑,问:“不蠢?” 于长玉默了一阵,似乎想躲开他遮挡眼睛的手,却被陆昭戎追上一步,紧紧捂住。 于是他只好停下,语气虚弱道:“你有什么目的,尽可以直说,我如今威胁不到你。” 陆昭戎笑了一下,上前一步靠近他,问:“真要直说?” 于长玉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不偏不躲。 陆昭戎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你若对人间也这般机警,如何能走到如此地步?” 于长玉僵了一下,抿紧了唇,不说话。 陆昭戎直起身看了看他。 ……面色苍白,脚下虚浮。 于长玉现在比他矮半个头,也并不挣扎捂住他眼睛的手。 很好。 陆昭戎仰头看了看饱受摧残的于铃,忽一抬手,收住于长玉的腰—— “你做什么?”于长玉有气无力地推拒他,又想掰开他眼睛上的手,一时忙乱。 陆昭戎三两下拨开他的胳膊,扯下脸上的那块衣料,盖在他眼睛上,匆匆缠住他的眼睛。 ——如果情感有力量。 陆昭戎道:“我的目的,是想告诉你一个在人间处世的道理。” 于长玉顿时停止了挣扎,迟疑道:“什么道理?” 陆昭戎伸手抚他的脸,轻声说:“小神仙,有些人穷尽一生得不到满足,是因为他们眼睛看得见。” 于长玉顿了顿,强忍着他的手没有躲,问:“什么意思?” 陆昭戎低低笑了几声,解释说:“眼睛里能看见的东西太多,人们就会忘记满足其实是一瞬间的事,所以通常会忽略掉。” 于长玉抿了抿唇,问:“比如?” 陆昭戎压低了身体,贴近他的脸,道:“比如下一刻。” ——惊雷一声炸响,电光将于长玉的侧脸和脖颈映照得雪白,浸满了血的衣裳片片染在陆昭戎身上,于长玉浑身僵直着。 如果情感有力量。 陆昭戎深深吻着于长玉的唇,逗留在他生涩不知所措的舌尖,细细吻过他沾着血星点点的脖颈—— 赤金色的光华悄然流转。 如果情感有力量,他希望能够救他们一命。 ----
第111章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 陆昭戎悄然转醒,咽喉干燥刺人地疼。 缓了好半晌,他勉勉强强从方才的心境里走出来,手指动了动,察觉到有人压着他的胳膊。 他转了转头,看见于长玉眉头微皱着,正半伏在被褥边昏睡,仿佛已经守着他许久了。 陆昭戎静静地看着他,光斑落在于长玉肩上,脸上,织造出一幅病恹恹的美人图,带着浓密缠人的神秘感,格外诱人受惑。 门边传来轻轻的开门声,惊动了还在休息的人,使他眼睫颤了一下,下意识直起身子,正对上陆昭戎发怔的视线。 “……昭戎?”于长玉眉眼间霎时现出一抹惊喜的笑,叫陆昭戎瞬间晃了下神。 片刻后,那神仙逐渐犹豫着直起身子,动作里透出些无措,道:“我已经……帮你换过衣服了。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出去,叫褚大夫进来。” 陆昭戎愣了一阵,摇了摇头,轻声问:“我睡了多久?” 于长玉目色中闪过歉疚不安,低声道:“已经过了午时了,你……你还有事处理吗?要不改天吧,你今天,不舒服。” 陆昭戎又一阵愣神。 ……午时? 他以为这次又要好久。 “你,你不想看见我,我——”于长玉转身就要出去。 开门的人这时转过屏风走进来,对上于长玉视线后点了点头,快步上前来,安静地同于长玉错开。 于长玉低了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陆昭戎目光便随着走了走,久久不能回神。 “……小戎儿?” 陆昭戎愣愣地转回目光。 陆昭华转头看了看于长玉掠过屏风的一片衣角,梗了一阵,听见开门声才又看向他,无言片刻,道:“你——唉。小戎儿,我是真没想到你这般。” 陆昭戎恍了一会,头脑渐渐清晰,低声接话道:“什么?” 陆昭华神色复杂地打量了他一阵,欲言又止。 陆昭戎逐渐对上了他的视线,反应迟钝地疑惑了一会。 陆昭华抿了抿嘴,语气艰难地开口:“你还是回头劝劝他,多事之秋,房里的事多少节制一些,真闹到父亲那里了,总归不好看。” 陆昭戎怔了一阵,身体缓慢而后知后觉地僵住了。 “……” 陆昭华见他呆怔着表情,轻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却又止住了,沉默一阵,低声说:“我也不知你这些年在外面,究竟过得如何。但看你变化这么大,想必也是不好。哥哥心里总还想着你小时候,觉得对不起你,忍不住就想多说几句……你不要太把心放在他身上了,伤心事小,耽误了大事是会要命的。” 陆昭戎僵硬地撇过头去,尴尬了好一阵,轻声应道:“……我知道了。兄长,兄长教训的是。” 陆昭华顿了一下,有片刻的沉默。 陆昭戎自顾自脸上烧了一阵,强忍着转头看了看他,忽而一愣,意识到些什么,顿了顿,跟着沉默了一阵。 房门在此时被敲了敲,随后推门进来了提着药箱的褚宁熙,再次打破僵局。 陆昭华连忙让座,让大夫请脉。 褚宁熙手下换了换位置,再仔细诊了诊。 片刻后,褚宁熙收了手,神色古怪地看了他一阵,疑惑地问了一句:“你们这个体质是传染的吗?怎么突然就好了。” 陆昭戎,“……” 陆昭华皱了皱眉,还未追问便听褚宁熙板板正正补充一句:“既然不发热,药也不必吃了。若是已经熬好了就倒掉,好生歇着,少拿身体做文章。” 陆昭戎轻轻应了一声,又问:“您这次过来看诊,有给长玉看过吗?” 褚宁熙点头收拾东西,说:“他身体状况回缓了不少,比起从前还算好。” 陆昭戎默了默,道,还算好。 褚宁熙没细说,只是看他一眼,背着小药箱出去了。 气氛再次安静了一阵。 陆昭华默了一阵,开口:“他也生病了?” 陆昭戎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陆昭华便皱眉:“他一直那样,也看不出来,生什么病了?” 陆昭戎摇头,低声说:“不清楚。” 陆昭华愣了一下,疑惑道:“你不清楚?” 陆昭戎顿了顿,点头。 陆昭华重新坐下,神色微微收敛,仔细看着他,问道:“你们同处一室,你不清楚他生了什么病?你们究竟是怎么相处的?” 陆昭戎下意识便想回避,但想起方才脱口而出的兄长二字,还是按了按心思,解释说:“哥,长玉他确实和我们不一样,这个事情我也不明白。” 陆昭华皱了皱眉,欲言又止了一阵,似乎看出来他不想聊这个话题,于是把话歇下去。 片刻后,陆昭华莫名想起了什么,面色变得有些奇怪。 陆昭戎顿了一下,问:“怎么了?” 陆昭华看他一眼,神色中掠过一道促狭,压低了声音凑过去,说:“阿娘胆子小,之前在锦城分开的时候,当着大家的面,他说他是神,我差点没笑出来。” 陆昭戎,“……” “咳。”陆昭戎偏袒于长玉道,“他说的也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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