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太过简单,都不用他刻意观察。 石桌上放着两根石柱子,很细很小,像蜡烛。 上面染着一层油油的东西,燃着淡淡的光亮。 他想起了那只猫。 看来不是于长玉亲自养的。大概,也是寻着味道硬挤在于长玉身边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打算在不虞山住着,对那只猫只字未提了。 所以,于长玉身边其实什么也没有。 得出这个结论的陆昭戎眸光流转,转向房间上空。屋顶是向外凸起的,可惜于长玉并不是尖锐的,陆昭戎想,温和的人,好奇的人,然后…… 有一个致命的缺陷——局限。 说得不好听一些,叫无知。 于长玉没有走出过这座山,对人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毫无准则意识,而陆昭戎本身具有的所有东西,对于长玉来说都是新奇的。 他想在天虞安稳地度过去,需要于长玉。 …… 陆昭戎早起的习惯是有的。 他站在门前做了个心理建树,平静地伸出手,打开了门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笃定于长玉会来。 “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小哥儿?” 陆昭戎波澜不惊地循声望去——浓密的树杈枝叶间盘腿坐着一个小姑娘,厚厚的白纱和淡雅的金线,细腕上晃动着青翠的玉铃铛,唇畔有两个甜甜的梨涡,纯粹而明亮。 她撑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眸中泛起层层涟漪。 “小哥儿。”神秘又明亮的姑娘兴致勃勃地朝他挥手,青翠的玉铃铛叮咚作响,“那是于长玉的屋子,你怎么在这儿?” 他平静地回礼,然后解释,垂眸避免同于铃儿对视,他的第一印象是,这个姑娘不简单。 于铃儿提高了声调以表达惊讶,“于长玉?” 陆昭戎从中听出了刻意的味道。 是故意的?有人在附近? “你在不虞,可要听我的安排呢。玉哥儿说了可不算。” 这算是威胁。 陆昭戎不动声色地思索,他没有见过她,所以这个姑娘来之前可能特地了解过他。他几乎是刚来,这个姑娘就能得知他的消息,所以这个姑娘的地位很高。 她提到了不虞山,长玉说过天虞和不虞是相互制衡的关系,所以这个姑娘是来宣誓主权,或者找于长玉的麻烦的。 果然,于铃儿踢着腿放肆地调笑,“于长玉住的可是祭神的屋子,你这么光明正大地住进去,可是会害了人呢。” 陆昭戎皱眉,这姑娘浑身上下都挂满了铃铛吗?这是什么怪癖? 但他还是表现得很恭谨,道:“还请姑娘讳莫如深。” 树杈间飞过一只果子,于长玉平淡却带着威压的声音响起——“于铃。” 陆昭戎从于铃儿脸上准确地捕捉到一丝表演的痕迹——“玉哥儿啊。你怎么在?” 叶丛窸窣而动,从叶间缝隙里透出光亮,露出于长玉半张脸,曦光洒落,明暗斑驳地映照在他脸上。 “本就是我的地方,我为何不能在?” ——陆昭戎的心跳漏掉半拍。 于铃儿从树上一跃而下,脚踝上的铃铛叮铃一声,陆昭戎霎时回神,匆匆挪开了视线。 那姑娘围着他踱步而行,浑身上下的铃铛随着她一下一下的拍手发出清脆的节奏,他按捺住想要看向于长玉的心思,听见于铃儿轻声说笑。 “我说于长玉,你私带外人上山,那老婆子知道嘛?” 身前草地上的草叶子倾倒,极淡的天青色布靴出现在视线,于长玉的声调没有起伏,“你是来奚落我的?” 于铃儿很明显受到了震慑,却很快避过于长玉身上的压迫感,笑嘻嘻道:“我以为是老头儿叫他住这儿,没想到是你。怎么样,要不要我帮帮你?” 于长玉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于铃儿,淡淡道:“条件。” 于铃儿娇俏地绕着陆昭戎转了一圈,眨眨眼,“条件嘛,先留着。谁都有求人的时候是不是?” 于长玉莹润的指尖伸过来,他顺着指尖往上看,那只手就那么自然地抓住了他的衣袖——他的心跳瞬间加快。 陆昭戎抿住唇。 脑海中闪过昨日于长玉注视他的场景。他虽然都没有对视回去,但那些直白坦然的真情流动在周身,无法忽视,也无法否认。 陆昭戎的思绪神游了。 他向来不相信一见倾心的事情,何况于长玉是……男人。 但也许呢。也许于长玉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样的感情,所以也无谓男女。他原先也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天虞这种地方不是吗? 所以,所以如果于长玉果真被他吸引了,也并非不可能…… “你有多怕这铃铛?” 陆昭戎瞬间被吸引了注意。 于长玉怕铃铛? 于铃儿摊了摊手,铃铛又呼啦一下。 “没办法,我多得是。后天天罚你们不要出门,那老婆子听见我的铃铛就知道你不会过去了。只要漂亮小哥儿没在神侍跟前露面,没人知道你们在这里。” 他同于长玉对上目光,觉得这种事情没有他的发言权,便说“听长玉安排。” 于铃儿脸上带着光明正大的挑逗,笑问道,“玉哥儿。我送你一只?” 于长玉一脸冷漠,直接回绝:“你不如不戴。” 于铃儿咧嘴笑,“不行。” 于长玉的神情淡漠,俯瞰众生之感油然而生,轻描淡写瞥过于铃儿便错开了目光,那从未将人放在心上过的模样噬魂摄魄,“你还有什么事?” 陆昭戎怔怔地看着他。 长玉的目光中有一团风。它时常是潇洒温柔的,然后现在,却像冬天里,清凉,微小,却杀伤力极大,以至于陆昭戎半晌没有回过神。 “没什么。”于铃的笑容有些僵硬,眉目间划过一道挫败,不过紧接着变成复杂,不甘示弱般挑衅地瞥了一眼于长玉,“我就是来提醒提醒你,后日天罚。” 然而这可能对于长玉没什么影响,因为她出去了半晌长玉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在安静了很久过后淡淡道:“不要出门。别的,不要听。” 然后将目光投向窗外,目之所及深情缱绻。 陆昭戎心底微颤,目光不由自主地投进他幽深的眸子里——原是这般模样。 若于长玉的眼眸情深似千丈潭,被他揽入眼的便是潭中游鱼,那游鱼自恃无恐,欢脱闹腾;若他的眼眸缱绻如夜空,被他揽入眼的便是天宸皓月,那星月毫无畏惧,与日争辉。 原来是这般令人无惧,这般令人心驰神往的情景。 他胸腔里阵阵发麻,先前,于长玉这样看着他…… 他见过暗送秋波,也见过闺中羞涩,唯独神明的真挚庇佑,叫他心慌意乱。 而这个神明,离他如此之近。近到,触手可及。 “长玉。”他没忍住出声,“你在看什么?” 于长玉淡然回眸,“云。” 他没话找话:“看云做什么?” 于长玉平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回答。 陆昭戎在于长玉的静默中彻底冷静下来——真可笑,他方才居然幻想着神明爱上他。 在他沉默着,即将出神的时候,于长玉已经淡漠地起身,吩咐道:“这几日你便在这里,等那个孩子的天罚过去了,我带你去寻,药材。” “好。” 除了这个,他也没什么能说的。 ----
第17章 滴水愁 陆昭戎一个人在屋里看了两天的石蜡烛,于长玉一次都没有踏足过。倒是于小鱼来看了他一回,但也真的是看了一眼,然后就走了。 他也没管,毕竟是一个娃娃,何必计较。 渐渐地,他发现一个事情。 从在天虞山到现在,除了之前的白桕,他什么也没吃。可他没有一丝饥饿感,也没有任何不适。 人闲是非多。两天他都待不住,睡不着,没事做,看着窗子外面的云愣神,想,于长玉那天到底看什么呢? 神仙的每一个动作好像都很有深意,他不了解,又怎么亲近他让自己安稳走过这一遭呢。好烦。搞不懂。于长玉好奇怪。 ……第三天。 陆昭戎烦躁地在石床上翻了个身,好干硬的床。 日上中天,窗子外飞过一只哀鸣的鸟。 陆昭戎心底蓦然一惊,轱辘一下从床上坐起——清风带了些潮意。 他神情一怔,想起先前于长玉说的,化作天边的水滴……难不成,是雨? 那个孩子到底,死了? 他眼前忽然闪过于长玉怅然的神色,心底微有触动,屋门轻轻一声响,他迅速回身。 ——于长玉淡如烟雾的长发披散,额间几缕浮动的细碎短发,身上带着水汽,外衫明显有几处打湿,陆昭戎回头一看,窗外已然飘起了密集的雨丝。 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注意到于长玉的眉眼带了些阴郁。可能是天色逐渐阴沉的缘故,他觉得可以用阴郁来形容于长玉的神情。 “怎么了?”他问。 于长玉试图轻抚眉心的指尖顿住,抬眼间有些诧异,可能早忘了这里还有个人。 陆昭戎不免被他这个表情弄得有些烦躁,但还是上前一步表示关怀,“累了吗?” “没有。” 于长玉回绝后面上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常住深山带来的烦闷心情转眼间消散,陆昭戎瞬间被安抚,眉目舒展,伸手接过于长玉褪下的外衫。 这个动作叫于长玉再次顿住,但他这回没有在意。他招手收来了本要被陆昭戎放在床上的外衫,拂袖一弹,外衫瞬间变得干干爽爽,就像用内力烘干了一样。 陆昭戎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静静地等着他忙完。 他有意亲近,而于长玉长期一个人,又极喜爱他,有可能未来他在天虞的时间段里,于长玉每天都会和他朝夕相对,所以不着急。 夜间的虫鸣清晰明了,细雨敲打枝叶的声音也清脆好听,陆昭戎小心地侧目朝于长玉望去,心底疑惑。 为什么要和他睡在一起,先前不是总在别处吗? 难道是因为下雨? 下雨影响睡觉?他是睡在先前那跟树杈上的? 难怪他今天回来看起来很累的样子。 罪过好大。 心底有些忐忑,陆昭戎默默思忖,他的待遇有些高了。 不过于长玉好像睡得很快,他也只能闭上眼,假装自己睡着了,免得忍不住动一下惊醒他。 渐渐地,陆昭戎思绪昏沉。 似睡非睡时,幽深静谧的目光如屋外的密林般浓厚,却轻轻落在他脸上,悄无声息。 陆昭戎霎时惊醒,眼睫忽地一颤。 ——好在于长玉没有发现。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于长玉轻而缓慢地翻坐起了,听声音,是靠在了里面的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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