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予酌轻描淡写:“不碍事,磕了下腰。” 沈绻观他神态,并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也没有在勉力支撑的感觉,这才放下心来,其余几人也陆陆续续从地上爬了起来,皆是一身狼狈,灰头土脸,身上的袍子都抖全是砂石。 濮阳嵘起身后捋了一把面颊上乱糟糟挡住视线的碎发后便开始四处张望,寻找他那不成器的儿子。 至于徒弟,他早在刚起身的时候便看到了那黏黏糊糊的两条人影,也懒得去管,找了一圈才发现他亲儿子濮阳闲正撅着个腚在距他六七步的地方——刨土。 濮阳嵘晃着身子过去一脚踢在濮阳闲的屁股上:“你刨啥呢?” 濮阳闲头也不回,依旧刨土刨得认真:“扇子,我扇子找不着了。” 濮阳嵘满脸黑线,咬了咬牙,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濮阳闲口中的扇子名叫轻云扇,正是濮阳闲的本命灵器,这都能丢,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成大气候的样子。 风沙停止的一瞬间,堂溪允生便将护在怀里的周厌生提了出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确认周厌生确实没受伤,一颗提起来的心才又放了回去。 待几人晃了晃晕乎乎的脑子,才发现刚刚叶烨宁站着的地方早已没了人的身影,只留下了一滩深褐色的血迹,时隋就站在那滩血迹旁边,跟木桩似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可细细望去,却能发现他的身子明明在细细的发着抖。 “师尊。” 他的声音又轻又浅,尾音甚至带着颤,好似怕惊扰了什么一般,只要风轻轻一吹,便能打着旋儿散去,不留半点痕迹。 他眼眶发红,红得能滴出血来,像是一尊精致的木偶人,早已被抽去了灵魂,木讷的杵在原地,软趴趴的便跪倒在了地上,有液体从他的眼眶顺着脸颊滚落而下,却不是清澈透明的泪水,而是鲜红的血液,滴滴嗒嗒的落进他原本变脏污的袍子上。 他深色的衣袍上洒锦依旧开得绚烂,一如叶烨宁将他带回苍和山庄的那一天。 那是个深秋,苍和还不曾开始下雪,但呼啸的寒风也冻得瘦弱的他骨头生疼,叶烨宁捡到他的时候,便是用一件绣着洒锦的深蓝色披风将他裹了进去,牵着他的手,一路拉回了苍和。 在路过苍和山庄脚下的时候,那里有一片很大的池塘,大到那时年幼的他一眼望不到边际,即便是如今的他御剑飞至那片池塘的上空,也很难将整片池塘尽收眼底。 一整片池塘里种的都是洒锦,他来时已是深秋,洒锦已开至尾声,却依旧绚烂又美好,那时叶烨宁的笑容衬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洒锦,他这些年间不曾有一刻忘记。 他伸出指尖,轻轻触了下那滩深褐色的血迹,却又很快缩了回来,好似被火燎了一般。 “师尊...师尊......” 一声声的低喃里带着浓重的哭腔,他整个人都发起了抖,好似怕到了极致,又好似悲伤到了极致,呜呜咽咽的哭声伴着风雪,就好似一只被抛弃的幼兽,茫然无措,只一遍又一遍的低唤着师尊。 原是不知何时起,空中竟纷纷扬扬落起了雪,沈绻扬起头看着在这一年苍和降下的第一场雪,默不作声,只下意识拽紧了身边人的袖角。 几人相互对视后便默契的不再说话,只静默的站在原处望着时隋和他生后早已闭合了的两界裂口。 那时叶烨宁动用禁术,以魂灵和血肉祭祀天地,召唤十方恶鬼诛杀妖魔,修补两界裂缝,自此神魂俱灭,天地六界间再不可寻其踪迹。 自那日之后,时隋也消失在了苍和山庄,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在众人眼前消失的,更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众人只觉眼前一黑,恍惚间在睁开眼时时隋便已没了踪影。 众人找遍了整个苍和也没能找到时隋的身影,随着时隋一同消失的还有叶烨宁的本命灵剑——涂林。 苍和山庄经此一战损失惨重,但到底是三大门派之一,况且还是三大门派中最有钱的一派,虽损失惨重了些,但也并未伤及根本。 此外,妖界十方妖王来信,说乌同城的戾气已被镇压,只是他们在合力镇压戾气时发现乌同城之下似乎埋着一样东西,那一东西神秘而古怪,隐隐散发着一股暴戾的气息,但不浓烈,十分微弱。 且那东西就好似深深扎根在乌桐城之下似的,他们试图探知那东西,却发现有一股奇特的力量将那件东西牢牢的保护在其中,他们试了多次也寻不得其法,只得暂时先将戾气镇压,十方妖王留下五位镇守乌同城等待人族这边一同商议。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沈绻便有种预感,他觉得乌同城下埋着的东西,兴许就是倾山烬。 当时在乌同城的时候,他就有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共鸣,起初他以为和他共鸣的是南蛮,可在南蛮的那段时日里他的意识都处于一种混乱的状态,他那时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南蛮里随处飘荡,记忆断断续续,待他渐渐有了些认知的时候,墨台邺便出现将他带走了。 墨台邺将他带离南蛮之后,他和南蛮好像就没什么联系了,只会在靠近南蛮的时候隐隐约约有些感觉。 严格算来,他是死在四千一百二十三年前,也就是说倾山烬已经失踪了四千多年了,倾山烬毕竟是他的本体,倘若已被毁那他不可能没有感觉,又或是倾山烬没有失踪,那师尊便不该放任倾山烬流落在外而不收起来,若倾山烬被师尊收起来就定然会放在身上,可他自觉醒记忆之后并未在师尊身上感应到倾山烬的气息,反倒是在乌同城那一次。 倘若乌同城下的东西当真是倾山烬,那又会是谁将倾山烬放到了乌同城下,他的倾山烬既然还在乌同城,那当年风徵铃的众生灵和苍生券呢?又在哪里?也在乌同城吗? 神器生出的灵智没有三魂七魄,他和风徵铃也不意外,按理来说他和风徵铃都是不该进入轮回的,若非当年师尊强行破开北黎,和曲江两人带着他和风徵铃最后一点意识穿过北黎那片蒿草林将他二人送入轮回,现在这世间又哪里来的他和沈星微,那苍生卷呢,苍生卷的意识又是否还在,又或是消散在了当年那场大战之中。 倘若众生灵和苍生卷都还在,那如今又会在哪里呢? 自他和师尊相遇之后,从九命猫妖到乌同城,他总觉得这一切都不会是巧合,而是幕后有那么一个人在推着他们走。 那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又想要得到什么? 沈绻想得脑袋发昏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往地上一躺,不想了。 静静躺在雪里凝望着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下来,将雪白的狐裘打湿。 在故予酌寻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场景,如玉似的人穿着一身墨蓝色长袍,袍子上用金线绣着一圈盛放的洒锦,披着一件雪白的狐裘躺在雪里,半张脸窝在毛茸茸的狐裘里,眼眸中闪着些复杂的情绪却依旧清透。 沈绻感到有人朝他走了过来,便抬了下下巴,就着这个躺着的姿势望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片素白的袍角,顺着往上望去就是一双白皙干净的手和劲瘦的腰肢,再往上是结实的胸膛和白皙的下巴,淡薄的唇以及好看的眉眼。 沈绻朝男人露出个笑,还不等开口就被拎着后脖梗提了起来:“这样大的雪也不嫌冷。” 沈绻抖了下狐裘上的积雪,摇摇脑袋才笑嘻嘻的说:“修真之人哪里会怕冷,我就是觉得这狐裘好看才穿的。” 故予酌不置可否,只默默替他拍尽了衣襟上剩余的积雪,又替他整了整微乱的发冠。 “我带你去山下走走吧,苍和山庄脚下有一整片池塘,我带你去看看。”
第41章 我心悦 故予酌看向他认真的眼眸,打算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只轻轻嗯了声,便随着沈绻下了山。 经前几日的那场大战,山庄大多建筑早已被毁坏,倒是山脚下这片池塘毫发无损。 他想沈绻或许已经隐隐猜到了他的身份,就算没猜到也应该会对时隋的那一句神尊大人产生怀疑才是。 这些天他一直在等,等着沈绻来质问他关于他的身份,亦或是质问他一些其他的东西,但总归不会像现在这样,平静得好似无事发生,他甚至为此编造了不下数十个谎言来应对,可沈绻这样一句话也不过问,反倒让他越发心慌,觉得沈绻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亦或是知道了一些什么旁的东西。 但这也不算最令他害怕的,他害怕的是沈绻自己心里有猜测但不愿同他讲,更不愿问他,怕沈绻会觉得他有意接近是别有目的,不再信任他,虽说他的接近确实抱有目的,可他却从未抱有害人之心,他怕沈绻误会他,曲解他。 靴子踏在木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两人走在池塘之间,谁也没开口说话,各怀心思。 如今修真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时隋还从那日起便不知所踪,修真界人人自危,搞得人心惶惶,就连沈星微也在那日受了重伤,至今还躺在床上没有清醒。 如今已是初冬,洒锦早就凋谢了,白茫茫的雪将池塘里的水冻成了冰,枯败的荷叶上笼罩上了一层素白的雪,看起来有几分凄凉。 就在这诡异的气氛中,沈绻忽地停下了脚步,望着先他一步的那人的背影,心中思绪万千,在沈绻停下的瞬间没能反应过来的故予酌又往前走了两步才察觉身侧的人已停下了步子,转过身,轻轻歪了下脑袋,茫然的望着沈绻。 沈绻却忽然拽紧了故予酌的袖子,眼眸中滚过复杂的情绪,就好似烈火燃尽后的那一点星火,黯淡无光,甚至带着些死气沉沉的灰白,可却灼得人眼眶发疼,好似下一刻便能落下泪来。 看着他这个样子,顾予酌顿时变得无措起来,来到沈绻身边:“你,你...怎么了?” “有什么难过的事?你跟我说,你别哭...别哭。” 故予酌边磕磕绊绊的安慰着人边拉过人的手轻轻放在掌心里细细揉捏,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不知所措,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人怎么一瞬便这样了。 ——师尊 沈绻奋力压下滚到喉间的称呼,吸了吸鼻子,摇摇头,道:“我没事,只是想到前两日清点名册的时候,发现好多师兄弟都不在了,一时有些难过。” 故予酌抽出一只手绕过沈绻肩头,将人轻轻往怀里带了下,然后开始一下下的顺着对方的背脊往下捋,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人,只闷不吭声的把人又搂紧了些。 看着他笨拙的安慰,沈绻一时间有点想笑又觉心中酸涩。 现在还不是时候,幕后之人只知他和师尊的身份,却不知他现在已恢复记忆,他若贸然与师尊相认,必会打草惊蛇。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隐藏好自己已经恢复记忆的真相,幕后之人不知道他恢复了记忆,便会将他当做一个特别些的元婴修士看待,从而减少些对他的关注,关键时刻或许能出其不意,打对方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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