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佑的话从来都不好听,但他只陈述事实。 不过他噎回去了半句:就算杜亦在审异局里最特殊,也没必要往死里霍霍自己吧。 造孽。 一个两个都能作,眼前的天边的,没个正常的。 * 阴天,无雨。 少年的肩头、手臂、前胸、后背,无一处不是狼的爪印,白色的衬衣上血迹斑斑,像雪域上绽放的朵朵血莲。 他在奋力地向前爬。即便他最终还是被遗弃的那一个,他也绝对……绝对不要放弃自己。 他才不相信自己是什么怪物。 眼皮被冷汗砸得颤颤巍巍,他几乎没有力气再支撑着它张开。就在这时,一个小孩的身影闯入他朦胧的视野中。 那个孩子好像比他还要小上几岁,不行!少年努力张大嘴巴对着小孩的方向喊:“跑……” 很危险,他要告诉他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人该来的地方啊…… 可是,他的声音低弱得自己都听不见。 那个孩子望向了他,少年赶紧抬起一根打晃的手指指着自己的嘴唇:“快跑。” 他歪头了,但是没做其他动作。他……好像看不懂他的唇形。 少年急了,他奋力挣扎着撑起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大吼:“快跑!!” 这是他保命的力气,希望可以救回一条人命,就算不是他自己的命。 这声嘶吼过于震撼,像受伤的幼兽在发出求救的信号。躲在树后的孩子抖了抖,他瞪大了双眼,十分惊讶又好奇地望着少年。但他并不上前,也不后退。 少年没力气了,他慢慢地趴回地上,他听见了野狼的呼啸,伴着森森阴风让人遍体生寒。 一只两只三只……八只野狼将少年团团围住。他缓缓地蜷缩起来,如果他真的是个怪物,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幻化成一只刺猬,用尖锐的刺面对敌人,将柔软藏起来。 忽然,一声狼啸刺透阴风穿进少年的耳膜,那是狼族幼崽的声音。 ----
第18章 鲤鱼打挺第二天 少年露出被手臂遮挡住的双眼,他寻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是那个孩子! 那孩子从树后走了出来,他冲着月光仰头吼叫。他的嘴里发出的不是人声,而是狼啸。少年的双目放着光,他看着那个孩子慢慢地从人形幻化成一只雪白的小狼崽。 不同于围绕在他身边的黑色野狼,那狼崽通体雪白,像天生的贵族,那双眼睛泛着蔚蓝色的光,是大海的颜色,小男孩想,可真漂亮。 “你快走……”少年说。 他回过神来急急地赶着狼崽。他知道这只狼崽不是普通的兽类,绝对不同于这些野狼,但他还是怕这么多凶猛的家伙伤到那个雪白的幼崽。 或许是狼崽长得太过纯良,很快便让野狼们失去了兴趣,它们拉回视线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即将到口的食物上。 野狼猛地地对少年发起进攻。 “嗷呜!” 又是一声狼啸。 小狼崽动了,他奔向狼群,用他雪白的身体横冲直撞地将野狼们撞离少年的身边。 野狼们怒了,他们露出獠牙俐爪,逼得小狼崽节节后退。但他没有退回树后,而是退到少年的身前。 少年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狼崽的后腿,小狼崽回头看了他一眼,那双湿漉漉的蓝色眼睛闪过一道欣喜的光芒,他侧过身体将自己的前爪试探地递到少年面前。少年伸出一根手指,先是在狼崽的爪心轻按了下,接着又画个圈,尔后一一擦过他锋利的指甲。 小狼崽眯起眼睛,似乎在笑。 岂有此理,竟敢忽视愤怒的野狼。八只野狼结队亮出他们的利爪扑向两道小小的身影,那狼崽本能地仰天长啸,他的声音痛苦又凄厉。少年的眼前被巨大的蓝光闪得一花,什么都看不见。 视线再度聚焦时,八只野狼已经失去了生息。 小狼崽轻轻地呜咽一声,他雪白的后背被野狼爪划出一条贯穿到尾巴的血凛子,似是将他整个从当间劈开了。化狼的状态似乎无法再维持,巨大的痛楚无处宣泄,小狼崽的爪子用力地抠着掌心、指腹。 紧接着,他的动作像被放慢了数十倍,慢慢地慢慢地由狼崽幻化成狼人最后回到孩子的形态。 少年咬牙冲过去将昏死过去的小狼崽抱进怀里,狼崽口中喃喃两句:“我保护你!我保护你……”便再没发出任何声响。 下雨了。 鲜红伴着雨水落进少年的左眼里、嘴巴里。他的眼前一片猩红,口腔里充盈着血.腥味。 “别怕,我救你,我救你……” 他满脸的水,他笨拙地给他做人工呼吸,他嘴里一刻不停地叨叨着。 抱着、背着,他总得想个办法带他离开这里,救他的命。 一个脚印一个水坑,两个人的血就着雨水融为一体。 “小亦,跟我们回家。” 年轻的夫妻见少年活着从饿狼林走出来,神色晦暗不明。 “我知道你们因为我感染了燃烬才不要我的,”少年将背上的孩子往上提了提,“你们能不能救救他?我以后会还钱给你们。” 年轻的夫妻只是望着他,并不回应。 他满身泥土,瘦小羸弱,没有任何说服力。 少年左眼疼得什么都看不见,只有大片的红色。他忍着剧烈的眼痛:“我知道哪里可以收买像我这样的怪物,你们可以把我卖掉换钱,但你们必须先救他……” 他努力地讨价还价,然而虚弱至极的身体让他不堪重负地缓缓倒下。 不能摔到小狼崽。 那是他晕倒前的最后意识。 * “别怕,我救你……” 杜亦从睡梦中惊醒,他茫然又缓慢地眨了眨眼,嗓子因为梦中激烈的嘶喊干疼得像被撕开。他听到熟悉的仪器声,才恍惚地猜到自己身在何处。 外面黑得只有月亮的影儿,夜已经很深。 他有点想余贤。 工牌就放在他的枕边,他只要轻轻拍一下再喊一声余贤的名字,余贤就能听到他说话。 小蜗牛一样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杜亦脸对着门半眯起眼。 这样,如果余贤过来,他就可以第一时间看到他。 杜亦微蜷着身,把枕头一点点抽出来,掖在上腹间,双腿向上蹭压住枕头。他摩挲着工牌的边缘,心头的水花时而翻腾成浪时而淌成静湖,最后奔腾到喉咙时,只吐出一声轻叹。 算了。 余贤这些天因为晕血情绪不高,身体状态也需要调整,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像在回应杜亦,他的胃里似是有根粗大的银针对着溃烂的胃壁毫不留情地扎了一下。 紧接着,又是一下。 如果,如果再来一下,他就叫余贤过来吧。 为了配合半分脆弱半分矫情的胃袋,杜亦将紧压在上腹的枕头拿开一点。 手指抵在唇上,他安静地等着。拳脚相加般的攻击来得让人猝不及防,钩子在他的胃壁打了个孔,穿入再向上提。杜亦骤然一抖,他的上身与双膝严丝合缝地撞到一块,手指上瞬间多了个牙印。 这次好像有点猛…… 就叫余贤一声,他接不到的,就当喊喊他的名字吧,能治病的。 “余贤……”杜亦像是呓语般极轻地唤了声。 “队长!”工牌只亮了一下,余贤的回应很快,像是根本没在睡,他喊了声不见对面回应便有些急了,“队长你醒了?能听到我说话吗?” 将工牌贴在耳朵上,余贤唯恐错过杜亦发出的一个音节,似乎不在乎这玩意到底是不是这么用的。 “能……” “我……我马上过去!你等我!” 余贤呼哧带喘地奔到诊疗区时,杜亦的眼皮已经撑不开了。他勉力拉开一条缝让余贤焦急的身影钻进来,才恋恋不舍地阖上。 他安静地侧卧着,床头灯在他的发上映出片片微弱的光晕。头发软软地贴在额头上,与杜亦平日里利落的形象截然不同,倒显得年龄更小了。 余贤有些自责自己跑得太慢,没来得及看一看队长的笑眼。捧玻璃杯似的,余贤试着托起杜亦搭在被子上的右手。这只手清瘦又虚软,上面缠着厚厚的纱布,让他一时完全无法与甩走倒刺长尾的那只有力的手联系在一起。 睫毛簌簌抖动,杜亦从疼痛与困顿中挣扎出两分神志,声音飘忽道:“我没事了,别担心……” * 只躺了一天半,杜亦就能行动自如了。 伤自然是没好,精神倒是不错。只是整个人比平时看起来要苍白些,一头没有打理的头发,刘海软软地趴在额上,显得很温顺。 晚饭有余贤陪着,受了他感染,杜亦多吃了点。余贤借着带人消消食的由头领着杜亦到归一广场散步。 杜亦的手虚掩在下腹,伤口没愈合,牵制着他走不快。 归一广场休闲的异者个个热情飞扬,搅得余贤这颗年轻的心也跟着雀跃,一分欢来自头顶的月,九分喜来自身边的人。 他开始只是站在杜亦的身侧,伴着晚风渐渐地余贤便有些情难自抑。他伸出小拇指偷偷勾了勾杜亦垂在身侧的手,杜亦没偏头任由那根小拇指在自己的掌心划拉。 夜里的风灌得余贤酩酊大醉,他用一根指头在杜亦的掌心攻城掠地,最后在这只手的主人严重放水的情况下,余贤终于如愿以偿地握上了杜亦的手。 风吹起余贤的额前发,酒劲就上头了。 “队长!”他大喊,“你不用每次都保护别人,你也可以跟着我向前奔跑呀!” 拉起杜亦的手,余贤笑得闪耀如满天繁星。杜亦只停顿了一瞬,便笑着拿下掩在腹间的手,他跟在余贤身后,那只手正有力地握着他,将他的冰冷完全包裹在温热中,向着月的方向,奔跑。 然而,任性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当晚,杜亦发起了高烧,他捂着肚子缩成个小蜗牛。 医研部部长梁逸亲自来探视,副部谈佑也在。 “伤口跑裂了,”谈佑的话言简意赅,“你脑子没问题,应该不是傻子。” “嗯。”杜亦被他怼了也不生气,笑着忍痛回应。 “是我,”余贤觉得自己的队长被凶了,忙出声主动认领,“以后我一定注意!” “他自己愿意挨,”谈佑扫了余贤一眼,“你倒也没必要买单。” 梁逸全程站在杜亦床边没说一句话,在离开前才俯身低声对杜亦道:“你陷进去了。” 杜亦笑笑没回答,不过在不久后他便将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梁逸。 为了给梁、谈两人腾位置,余贤站得离杜亦稍远些,自然没听到梁逸说了什么。他只觉得这个人冷冰冰的,不似个活人。 如果这就是代号“弋”,他还有机会请教吗? 人都走后,余贤坐在床边,打算不眠不休伺候杜亦一宿,杜亦听了连连摆手:“没什么事的。”他被余贤信誓旦旦的样子惊了一下,拳头抵在唇上连咳了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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