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床上的人呼吸逐渐趋于平缓,搭在腹部的几根手指不安地蜷动两下,终于还是脱力松开。 他睡着了。 吱呀。 刺耳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明显。 紫眼睛的美人礼貌地推开门。 他身后跟着另一位护士打扮的年轻女性,紧身的粉色护士服勾勒出玲珑火辣的身体曲线,小巧的同色系护士帽斜斜立在头顶,几缕卷翘的鬈发在额角垂落,虽然着装不大正规,但确实俏皮可爱。 她手臂和小腿的皮肤大片地裸露出来,在白炽灯下显得白腻丰润,肤质如同上好的白瓷,晶莹细嫩,看着便觉得这姑娘身上该有一种鼠尾草的妩媚香气。 这应该是个漂亮姑娘。 可奇怪的是,她脸上带了个不透明的全脸防护面罩,是那种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点皮肤的款式。 面罩下,护士小姐眼神慌乱、飘忽不定,做足了心理建设,才终于缓慢地抬起眼,眼睫因为紧张而颤抖,小心翼翼地观察身前人的一举一动。 这位艳光四射的大美人似乎有些烦忧。 那双氤氲着雾气的紫色眼睛微微低垂下来,让人联想起冰冷的银色月光下,那泛起薄纱一般迷雾的平静湖面,二者共有一种虚幻的、迷梦一般的紫色。 这双紫眼睛有着击碎一切的魔力。 护士小姐被这种罕见的美丽蛊惑了,忍不住开口:“塞壬大人,请问国王的安排是……?” 话一出口,出于难以抑制的恐惧,她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寒战。 扬没有回话。 事实上,他专注地观察着床上的那位病人。 很漂亮的一张脸。但比起自己,好像也不是很特别嘛。 眉眼清郁俊秀,皮肤是一种缺乏血色的、不健康的苍白。即使在睡梦中五官也不安地皱缩着,并不难看,反而有种人清醒时不多见的可爱呆气。 唉。 也不知道国王为什么就是放不下你呀。 “他少吃了两颗药。”扬用肯定的语气说。 他自顾自地转身,越过僵在原地的护士小姐,进入卫生间。 很干净。 没有动过的痕迹。 但扬可以清晰地嗅到卞景和的气息,还有一点腥甜的血味。 “你看,”他转头,慢吞吞地对跟上来的护士小姐说,“他好聪明的,是不是?在昏倒前居然还清理干净了。” 护士小姐不知作何反应,嗓音里都带上了颤抖: “这个,我回去就好好教训一下负责这边的护士。” 她知道对面这人漂亮面孔下那顽劣而冷酷的心思,不敢多做辩解,说完这句,便深深地低下头。 扬眨了眨眼睛,语气有着优雅斯文的困惑:“不怪你,他的金手指还是国王托我安排的呢。直觉加强,怎么样,很厉害很好用吧?” 护士小姐快要抓狂了。 扬又慢悠悠地晃荡回了卞景和的床边,搬了一把塑料制的红色小马扎,一屁股坐下去,修长的双腿可怜兮兮地拱起来,小腿胫骨抵上了床沿。 他感受了一下,不大喜欢这个高度。 唉。 好多烦心事。 没一个省心的。 在心里万分惆怅地感慨完,扬一挪一挪地凑过去,双手交叠着挤在床缘,冰凉的嘴唇缓缓贴近卞景和的薄薄的耳廓,像是小孩子在分享一个惊天大秘密似的,特别特别小声: “你知道吗?这个本,宗柏会死的。” 会死的。 你知道吗? 语调轻松而跳跃,没有过多的情感起伏,仿佛只是一个愉快简洁的宣告,类似于“我们出去玩吧”,或者“今天天气真好”。 但他那冰冷诡丽的音色又赋予了这句话奇异艳丽的色彩。 仿佛一匹抹上剧毒的锦缎,虽然工艺精湛、举世无双,每一根丝线都在明亮的天光下反射着变幻的色彩,但当被迷惑者迷迷糊糊地将手指搭上那流水一般冰冷丝滑的布料,便会在扭曲的、狰狞的、挤压的极端痛苦中即刻死去。 这位来自深海的塞壬吐露不详的预言,嘴唇一开一合间,鲨鱼一般雪白层叠的利齿闪过出可怖的寒芒。 床上那人自然没有给出回应。 他什么也听不到,只是沉沉地陷入了黑暗的睡梦里。 甚至,对现在这个卞景和来说,“宗柏”不过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一个抽象的符号,一个境遇与自己五官的路人,并没有寄托那些炙热的、疯狂的情感。 苍白的面颊仍旧紧绷着,嶙峋清瘦的线条更加清晰,如同出自大师之手的古希腊雕塑,清郁而冷硬。 扬眨了眨紫眼睛。 一丝浅淡的水雾从那平静的湖面弥漫开来,蒙住了天上高悬的冰冷圆月。 湖面安静地接住了淅淅沥沥的雨丝。 护士小姐只想赶紧消失。 她全身紧绷,如临大敌地看着坐在床边的扬,难以置信地盯住大美人湿润的眼角。 是眼泪吧! 一定是眼泪吧! 又亮又闪的水珠子位置又恰好落在大人的眼角这应该是眼泪没错吧! 护士小姐僵着脖子,下意识地瞥了眼天花板,果不其然地确认那死白的墙壁上没有任何水渍,干燥结实,不可能滴水下来。 嘶。见到大人哭了,我等下不会被恼羞成怒的大人干掉吧。 护士小姐欲哭无泪,只能抿住严重烧伤的、变形的嘴角,一声不吭,把存在感降到最低,努力不吸引前面那位大人的注意。 病房里安静到可怕。 只有卞景和间或颤抖几下,呼吸急促,似乎在梦中也并不安宁。 良久。 扬突然收起了出神的表情,把脸颊贴在床边,抹掉了眼角溢出的水渍,嘴里嘟囔了几句听不清楚的话。 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他拢了拢鬓边散落的白金色长发,从小马扎上站起来。 一旁的护士小姐见缝插针: “大人,这个,很抱歉发生这种事故,我现在就派人给这位玩家补上药量,您看可以吗?” 扬没有回身,神色莫辨,只是摇了摇头:“唔,不用了,先就这样吧。” “诶?可是这样的话,这位玩家很快就会彻底清醒过来,恢复游戏记忆的呀?剧情还没有进展到这位玩家的部分呢……” “没事。反正也注定进展不到他的剧情了。还有,记得别锁门,他想溜出去就当没看到。” 扬吩咐完这些,便从床上的移开眼神,自顾自地约过护士小姐离开房间: 虽然国王不是个好相处的上司,脾气又臭又坏,还老是暴力镇压他的异议,老是使唤他,但要看着那家伙孤孤单单地去死,心上人还完全不知道他背后的付出…… 啧,想想也太悲惨了吧。 不过,他私下里也准备了一套计划呢。 非常复杂、危险而庞大的计划。 毕竟是这么多年的同僚了,真让他眼睁睁看着国王去死,还是不大忍心啊。 希望失去记忆的卞景和足够大胆。 嗯。
第91章 白夜精神病院 601病房里安静得可怕。 业务能力极强的护士小姐是个乖巧的好社畜,她谨遵顶头上司扬的指导,不敢做任何多余的事儿,生怕打击了里面这个玩家出来探索的信心,破坏了扬的计划。 因此别说是601房间内,就连走廊里值班的那几个NPC都已经给她彻底清空了。 干净整洁的屋子里只有一点轻微的、单调的、冗余的声响,混杂在一起,催人入睡,例如中央空调运转时的嗡嗡风声,例如墙上钟表走动时的卡格声,还有床上那人平缓的呼吸声。 这些声音反而更衬出这儿的寂静。 恒温的空气死水一般堵塞在房间内,缺少生机勃勃地流动,只偶尔被床上病人的呼吸所拨动,死气沉沉。 迷梦一般的假想中,代表不详的黑绿色霉藻已经在屋子里疯狂生长,挤占了整个空间,拼命汲取新鲜的养分和活泼的生机。 “嗬——” 一阵急促的抽气声。 床上的卞景和骤然从黑暗奇诡的梦中惊醒,猛地深吸一口气,身体一阵抽搐。 躯体不正常地瘫软,似乎被打了肌肉松弛剂,或是别的什么类似的药物,连手指尖都完全抬不起来,只能死鱼烂肉一样软趴趴地铺在淡蓝色的床单上。 口鼻附近的气体争先恐后地穿过大大张开的双唇、鲜红的鄂部、缩紧的喉咙,赶在深处咽部未闭合之前进入肺部,在肺泡之中沉涩地交换。 消毒水的气味愈发浓郁。并不好闻,反而刺激得肺部瑟缩战栗,像是含进去一大块刚拿出来的、还冒着白色雾气的冰。 情绪激动间,吸气太急太快,嗬嗬声如同被绷到极限的琴弦,在某一瞬间出乎意料地断裂,尾音戛然而止。 卞景和双手下意识揪住床单,苍白的嘴唇仍旧无力地开合着,脸侧咬肌用力到近乎痉挛,如同被渔民猛地捞出水面的深海鱼,徒劳无功地鼓动粘腻潮湿的腮部,疯狂拍打短小的鳍,试图汲取空气中陌生干燥的氧气。 用力到了极致,他开始拼命咳嗽起来。 倒冲回来的大量气体一瞬间岔了方向,挤入不该存在的部位,带来难以言喻的痛苦。 经络交通的小血管因为巨大的应激压力而纷纷破裂,微不可见的血流沿着破孔,从气管粘膜表面溢出,浸润了厚实的假复层纤毛柱状上皮。 虽然不至于咯血,但那恶心的血腥气立刻一阵一阵地反上来。 铁锈味干涩腥甜,弥漫在大张的、拼命喘息的口齿间,是一种仿佛被炭火熏烤灼烧的奇异感受。 不过,这都不是最糟糕的。 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被搅得一团乱的脑子。 事实上,还是那种熟悉的感受。仿佛虚空中有什么顽劣的孩童打算来个不入流的恶作剧,于是粗暴地掀开无辜者的天灵盖,往白花花的脆弱脑花里扔了一个兵乓球大的锋利针球,又把脑子随手扔到抽水马桶里旋转混匀。 布满长长尖刺的针球因此滚动起来,灵活而疯狂地在粘腻的脑浆及脑脊液中搅动,像是打蛋器在蛋清液里搅拌,打出白腻绵柔的鲜奶油。 “嘶……” 卞景和痛苦地倒吸一口气,双手牢牢抱头,修长细瘦的手指深深插入汗湿高热的发间,用力到几乎要发白发青。 他蜷缩成一团小虾米,战栗磕巴的牙关抵上并拢的、紧绷的膝盖髌骨,生理性的热泪一大股一大股地从紧闭的红肿眼角疯狂溢出,瞬间打湿长长的黑色眼睫,整张脸都湿漉漉的、乱七八糟。 许多陌生的记忆被人暴力塞进混沌的脑子里。 画面一帧一帧地闪现,随即在黑暗中被完全撕碎,强行融入原本的记忆中。 一只硕大的蛞蝓、粗黑粘腻的体表软趴趴地瘫在圆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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