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了布团已经被彻底冲下去了,他才不紧不慢地打开门。 门外的小护士瞪大眼睛,右手不尴不尬地僵在半空中,似乎没想到这个病人方才还躲着不出声,现在却主动开门。 “您好,”卞景和冲她点点头,侧身让开了门,“请进吧。您是来……” 尾音略微疑惑地拉长,等待对方的解答。 小护士圆钝的黑眼睛盯着卞景和,似乎在估计盘算,直勾勾的眼神让人十分不适。不过很快,她移开视线,害羞似的微微低头,脸上换上无可挑剔的职业笑容,圆圆的苹果脸红通通的,两侧的颊面部健康地鼓起来一块,十分可爱俏皮。 “我是来送药的!时间快到了,今天的份还没吃呢。诶对了,看你这样子,你是不是又忘了?是副作用又出现了吗?唉,真麻烦。” 语气很自来熟,似乎认识卞景和很久了,因此放松自然地抱怨打趣。 卞景和的脑子里却只有那行血字。 不对劲。 虽然这个小护士的态度熟稔亲昵,他却觉得不对劲。 背部肌肉紧张地绷住,绒绒的寒毛炸起来,几乎要逼出冷汗。 面上却仍旧是迷茫无辜的,配上那张清冷俊秀的脸,看起来居然有几分傻呆呆的,抹去了所有攻击性。 小护士注意着卞病人的神色变化,扯了扯嘴角,眼睛不屑地打了个转。 “不用担心哦,我和你讲,我是负责你这床的护士,已经照顾你很久了,放轻松一点哈。” 嘴里敷衍地说着,小护士绕过卞景和走到病床边上,把手上银色的金属托盘搁到病床边高高的床头柜上,松了松手腕,活动几下,随即熟练地摆弄起托盘上面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各种药物。 “你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是不是?很困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对吗?”小护士停了手,笑眯眯地伸手拍了拍床单,招呼卞景和坐过去。 卞景和安安静静地坐到病床上。 他用疑惑而不解的眼神看向对方。 小护士弯起眼睛:“是这样的啦,其实我都和你讲过好几遍了。你之前过马路的时候出车祸了,是一辆失控的货车。幸好人没啥事,只是撞到了脑子。 你也知道,人脑是最复杂精密的器官,现在咱们都还没有研究清楚,还有很多未解之谜呢。总之,你被撞傻了。” 卞景和适时跟上一个疑惑怀疑的小眼神,万分地可怜,万分地无辜。 小护士顿了顿,满意地咂咂嘴。 他更深地缩进病床里,双手抱膝,整个人瞧着十分担忧困惑、脆弱可怜得像个名贵的白瓷件。那清瘦的背部弯度极大地拱起来,在蓝白条纹病号服上印出了脊柱凸起的轮廓,像是轻易就能被折断。 脸蛋埋进交叠的双臂间,装模作样地颤抖几下,遮住了阴郁沉静的面部表情。 切,骗小孩呢。 卞景和瘪瘪嘴。 他可不相信。 这个小护士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卞景和都不会相信。 不过,出于某种卞景和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直觉,他第一个否决了和小护士硬刚的选项。 潜意识里,他总觉得如果自己惹恼了这个看起来柔弱可爱的活泼小护士,一定会发生非常可怕的事情。 既然对方希望看到自己害怕惊疑的表现,那就做给她看好了。船到桥头自然直,他总能搞清楚目前的状况的,搞清楚那张布条上,和自己的字迹如出一辙的血字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说“第三天了”,又为什么说“不要吃药”。 他有预感,这绝对是至关重要的信息。 “……就是这样了。你父母收到了一大笔赔偿金。他们年纪也大了,没法一直照顾你,毕竟你发病时有严重的暴力倾向嘛。所以只能把你送到我们这里,接受专业的精神治疗。 可能是最近的药物副作用影响吧,你总是忘掉很多事情。不过别担心,你父母拜托我们了,我们就一定会照顾好你的!” 小护士慷慨激昂地做了一个总结。 她望向床上蜷缩着的卞景和,略微失望地发现对方仍然深深埋着脸,只是背部微微颤抖着。 “喂!”她不满地戳了戳对方的背部。 嶙峋的骨头清凌凌地支棱出来,伶仃又孤峻,摸上去手感奇特,像是在触碰一件传世的名家骨瓷,硬而冷。 手下的清瘦躯体颤动一下,如同受到惊吓的雏鸟,翎羽都没有长齐,嘴丫子上的嫩黄还没褪干净,就被母亲推入春寒料峭中,只能哆哆嗦嗦地勉力站稳。 护士撅起嘴巴。 嘶。 开玩笑的吧? 这人这么柔弱的么?前两天不是很安静嘛?怎么叫他都不出声不理人的,安静得和个假人一样。 所以她今天才忍不住去逗玩家嘛! 不行,不行不行。 算了,再玩下去,要是把人吓坏了,国王肯定要来算账的。那个学校副本的高龙不就是,还有可怜的洋娃娃,每个都死得凄惨。 国王可不会对它们这些同类手下留情。那就是个冷酷暴戾的□□君主。 眼神里带上几分惊恐,小护士摆摆脑袋,停止逗弄缩成一团的卞景和。 她安静地去拿药。 金属盘子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打开药盒、掰出药片的独特声音。 卞景和继续缩。 很快,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蜻蜓点水似的,一触即分。 “好吃药了。”对方嘟嘟囔囔。 缩—— “喂!”催促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不耐烦。 再缩—— 卞景和万分可怜地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瑟缩颤抖,任由小护士怎么催促,就是不舒展开来,无声地用行动表示了明确而坚定的拒绝。 他不会吃药的! 绝对不! 吃了指定没好事! 秉持着非暴力不合作的经典态度,他安安静静地缩着。 小护士几番催促,终于不耐烦了。这是她的副本任务,她要是完不成,绝对没有什么好果子吃。至于国王么,虽然是很可怕,但反正以后就管不着自己了…… 不管了! 咬咬牙,小护士决定暴力喂药。 “这个药你必须吃!” 她发了狠,飞快伸手摁住卞景和的额头,另一只手压住并拢的两个膝盖,两边发力,轻松撬开了团成球的卞景和,跟熟练的老饕拿着小刀,轻易撬开一只紧闭的小肉蚌似的。 上半身和腿部被铁爪一般的双手牢牢掌控着,重重砸在病床上。脆弱的后脑勺虽然撞上了松软的枕头,却也因为可怖的力道和速度而晕眩起来,并不好受。 “嘶!”卞景和闷闷地低叫一声,完全无法抵抗,就被压平在病床上。 小护士得意一笑,一手轻松压制住他,另一手飞快地给他绑上黑色束缚带,将人死死固定在病床上,一丝一毫也动弹不得。 卞景和庆幸方才没有暴力抵抗。 这小护士明显不是正常人类。自己虽然身形比不上宗柏那么健硕高大,好歹也是个正常的成年男人,体重和力量都处于平均水平,不可能抗不过一个年轻的人类女性,这是天生的生理构造决定的。 然而这小姑娘刚才一只手就能完全压制住自己,脸上表情还十分轻松愉悦,显然心有余力! 小护士没有多说,拿起旁边分好的药片就往卞景和嘴里塞,直接塞到卞景和的嗓子眼里。 只有三片药,形状和大小都类似于常规的阿司匹林药片。 卞景和剧烈地咳嗽起来。 小护士冷酷无情地抬起他的下颌,强制合上了嘴。 好一会儿,卞景和停止了咳嗽,整个人委顿下来,委委屈屈地蜷缩在病床上,埋在脸不出声了。 小护士掰开卞景和的嘴巴瞧了瞧,确认了口腔里没有偷藏什么药片,便满意地给他松绑,哼着小调离开了病房。 卞景和安安静静地抱坐着。 他听到落锁的声音。 下一刻,病床上的人冲进厕所。 修长的手指直直伸进嗓子眼里,狠命地来回抠挖,刺激着敏感的咽部粘膜,让人止不住地干呕。 卫生间里很快响起一声接一声的干呕。 良久之后,雪白洁净的洗漱台上留下一摊可疑的、粘糊的清浊液,其中丝丝缕缕的红色血迹里,包裹着两颗显眼的白色药片。
第90章 白夜精神病院 601号病房,卫生间。 惨白的人造光从顶灯落下来,将狭小的卫生间照得分毫毕现。 卞景和用双手直直地平撑在洗漱台两边,由于过分剧烈的干呕,全身脱力、眼前发黑,修长的脖颈无力地垂落,最下方的颈椎骨突起一个圆钝的角,衬得颈项清瘦脆弱。 “呼……呼呼……” 他剧烈地喘息着,拧开水龙头,随意用手舀了一捧自来水,漱掉唇齿间涩苦而顽固的胃酸味。 透过生理性的水光,眼睛死死盯住台面上的两颗白色药片,目光沉凝。 那个小护士刚刚给他塞了三颗药。 还少了一颗。 太迟了,方才他假装咳嗽,实则强忍着吞咽反应,才堪堪让那两颗药片停留在上段食管,好通过抠挖催吐弄出来。可剩下的一颗药片却已经进到了自己肚子里。 脑子里又无法抑制地浮现出那行血字。 “不要吃药” 不知道这个药到底有什么功效,发作时间要多久,只吃一颗又能否正常发挥作用。 卞景和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咳掉嗓子眼里的清痰。无数纷乱繁杂的思绪涌上来,一瞬间,只觉得脑子更加混乱晕沉了。 好烦。头疼。 越来越痛了。 …… 等、等等。 好像不大对劲。 不是因为烦忧而头晕,是真的在生理性头晕! 体感上的头部重量急速上升,给细瘦的脖颈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他不得不俯下身去,双手抵住耳部。 视野内,白色的、干净洗漱台开始旋转扭曲、无规则晃动,飞上了或大或小的彩色小点。整个人像是充满了氦气,虚幻的、令人恶心的飘浮感攫取了所有感官意识。 很好,卞景和大概搞清楚自己吃下去的那粒药有什么作用了。 他腿脚发软,却知道决不能倒在这里,引起那个小护士的怀疑,于是强撑着软面条似的两条腿,扒拉着手边一切可以用来支撑借力的家具,艰难万分地挪回病床。 撑着冰凉的病床栏杆,他缓慢而艰难地把自己拉上床铺,啪叽一声躺平,陷入柔软的床单里。 做完这一套动作,浑身都出了一阵热汗。 卞景和急促地喘息着,顾不上病号服还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就合上了眼睛。 很快,迷乱的意识被卷入了黑暗昏沉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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