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灵垂眸,见那上面端端正正,写着“婆娑秘境”四个古体大字。 眼见扶桑几乎摊牌,嵇灵也懒得装了,他平静地看向扶桑,问:“我进出婆娑秘境,你感应到了?” “其实我想毁掉它”扶桑淡然道:“不愧是天钟地爱的太阳,你的道场,实在是太广袤了,我尝试了几千年都毁不掉,好在你那些骷髅信徒老想着帮扶后辈,频频开放道场,只是在通行令牌上种下神念,感应你的出入,还是很容易的。” 嵇灵:“所以这次来,你想杀我?” 扶桑君只含笑看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嵇灵:“还是说你想将我困在这里,直到死去?” 他看向四周,不知何时起了大雾,云宫中雾霭氤氲,灰蒙蒙的水汽一路向天边蔓延,高耸的汉白玉宫殿矗立在云雾之中,只能依稀瞥见翘角飞檐的虚影,这些建筑隐匿在雾气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嵇灵浅浅叹了一口气。 扶桑君虽然身份有假,但他统御诸神这么多年,未曾有一个人怀疑过他,若不是北斗当面指证,嵇灵也绝对猜不到其中关窍,可见论起实力,他绝对不差。 而这片道场广袤浩瀚,一眼望不见边际,和婆娑秘境大小相当,嵇灵来过几次,都形色匆匆,他从未探索过这片道场,更没有把握逃出去。 扶桑饶有兴致地看了嵇灵一眼:“刚才你还战战兢兢,现在倒是不怕了?” 嵇灵冷眼看他:“我怕,你就会放我走吗?” 扶桑摇头,温和道:“自然不会。” 说着,他抱起了一把黑金配色的古琴,和嵇灵那把七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琴弦在他的指间微微震颤,赤金色的火焰从琴身上升起,灼如烈阳。 扶桑一扫琴弦,发出铮然脆响:“师弟,请吧。” 嵇灵道:“这才是真正的太古遗音?” 他垂眸看了一眼,舍下了怀中的古琴,琴这东西他从来用不惯,拿着手中这把仿制品也发挥不出战力,更何况正品就在眼前,拿着仿品,又如何打得过呢? 嵇灵环顾一周,最后微微叹气,从地上拾起一截玉兰枯枝,也道:“请吧。” 他们分列在这小小的庭院两角,围绕一颗高大的玉兰花树,两人身后,则是上任扶桑君漆黑的牌位。 别墅中,白泽赫然站起来,他这时候也不怕渊主了,直接上手抓邪神的袖子:“尊上,求你……” 在场的这些人,只有渊主有和扶桑一战的实力。 没等他说出恳求的话,那节袖子已经从白泽手中滑落,漆黑的雾气自地面浮现,绘成繁复的咒法,而后渊主的身形从白泽的视线中隐去,一个呼吸,他已经完全消失不见。 云宫之中,脚下的土地剧烈的震颤起来,无形的波纹荡漾开来,连雾气都颠簸地消散了些许。 扶桑先是一愣,而后笑道:“师弟,你真的很神奇,明明日主渊主注定水火不容,可千年前渊主就护着你,我用你的身份和他结下了那样大的梁子,千年后,他居然还是护着你。” 嵇灵平平看着他。 一声震颤过后,接二连三的震颤响起,如同有人持着持着利器,一下又一下凿在阵法边界。 雾气水波般荡开,露出了晴朗的天日。 然而,那震颤再如何激烈,道场依旧很快复原,看似风雨飘摇,实则不动如山。 云宫建在昆仑上山,日光最为耀眼的地方,再此处,渊主实力本就被削弱了三四层,加 上这些年来,扶桑一直收复鬼怪作为信徒,道场吸纳了那么多信众,确实不是一下就能攻破的。 扶桑笑道:“师弟,别拖延了,请吧。” 说着,他手中微动,古琴旋转,琴身画出半圆,铮然乐音响起,风声呼啸如刀,庭中玉兰骤然被削去半棵,雾气涌动间,仿若凝着千钧伟力。 半息之内,嵇灵已倒退出去百米。 下一刻,他呼吸一屏。 道场中的景色轰然变换,地面平空旋转,建筑来回滑动,汇入地平线,这片道场就如一个转动的魔方,硬生生将嵇灵送完了扶桑的方向。 别墅中,白泽拍桌而起:“不行!” 他焦虑的团团乱转:“这样下去,必输无疑。”
第75章 半周年 场上的局面异常危急。 扶桑君是云宫道场的主人,在道场中,他就是主宰万物的神,这宫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乃至于无处不在的雾气,都随他的心念而动,这处巨大的宫室就如同扶桑掌中的积木,他任意拼接,随意摆弄。 嵇灵只觉天旋地转,乾坤倒置,如同棋盘上被执着的棋子,他艰难错开倒置袭来的树丛,踉跄后退两步,艰难稳住身形。 还未喘过一口气,道场再度变换,地面弯折,如毛巾一样卷曲起来,方才他们站立的庭院向右上方滑去,角房倒置于天,老师的牌位轰然落地,四分五裂。 嵇灵叹气:“到底是你的老师,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啊,连他的牌位也要摔?” 扶桑道:“这种时候,你还有心情废话。” 说着,他出手如电,云宫中雾气涌动,浓稠的雾包裹着他,将他的身形完全隐去,嵇灵视线白茫茫一片,只能凭借来袭的风声艰难判断方位。 嵇灵舍弃了不顺手的太古遗音,换成这街枯枝,倒更加得心应手一些,他艰难分别气流涌动的反向,在起浪袭来时, 扬手格挡,枝条抽出阵阵风声,所到之处,竟在雾气中切出道道白痕。 眨眼之间,两人已过了数十招,扶桑占尽天时地利,姿态从容,而嵇灵虽形容狼狈,衣衫破了大片,脸上擦出数到血痕,头发也凌乱不堪,看着受伤不轻,实则都是些皮外伤,并不伤及要害。 道场中,嵇灵勉强应对,表情还算淡定,别墅之中,却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望舒头一回看见嵇灵流血,虽然不多,但血液透过伤口渗到衣服上,留下血红的一片,他吓得不轻,怔怔望着屏幕上的哥哥,然后瘪瘪嘴,直接哇的哭了出来。 白泽像老妈子一样,围着茶几转来转去:“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这绝对打不过啊!” 云宫是扶桑的主场,嵇灵实力又远不如前,完全不是对手。 北斗被他转得头疼,额头青筋微跳:“别转了,过来盯着,说不定又转机。” “能有什么转机?”白泽笑得比哭还难看,“渊主都打不开的封印,月主又是这个傻样子,我们这些虾兵蟹将,还能干什么?” 他们说话这点功夫,云宫之中,嵇灵于扶桑又过了数十招。 琴身和枯枝短暂相碰,激起小型气旋,扶桑五指扫过琴弦,铮然乐音之下,五道金芒如刀锋掠过,嵇灵仰面下腰,旋身后退,堪堪避过,被削去了一缕头发。 扶桑抚琴的姿势一顿,咦了一声:“你比我想象的要强一些。” 按照他的设想,以嵇灵现在的实力,这几招,他是万万不可能避开的。 嵇灵也微微一顿。 他刚刚躲避的速度,确实比之前快了很多。 嵇灵回想之前的步法,很是稀松平常,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唯一特别的,就是这步法他曾录在了游戏中,作为角色“嵇灵”的闪避技能。 看样子之前的猜想是对的,游戏信仰确实有实力加成。 别墅中,白泽北斗同时眼皮一跳,他们坐直身体,眼睛一眨不眨,齐齐注视着屏幕。 此时,扶桑也在他对面落地,他走近两步,语调奇异:“确实比我想象中强上不少……该说不愧是扶桑君吗?数千年没有信仰了,居然还有全盛时期的一层实力。” 嵇灵抬手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他手中执着枯枝,衣衫凌乱,姿态却依旧温雅,仿佛并未置身于生死之地,而是在山中闲坐饮茶。 嵇灵笑道:“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信仰?” 他可是现象级手游《神灵降世》里炙手可热的SSR啊。 扶桑最厌恶他这副云淡风轻,万事不过眼的样子,仿若天下没什么值得他在意的事情,将其他人都衬托的如个汲汲营营的跳梁小丑。 闻言,他嗤笑一声:“一个不入流的小神仙,难道你有吗?” 他欺身上前:“有人记得你的名字?有人向你祈愿?有人为你掏空家产,日日虔诚上香吗?有人跪在蒲团前,说他愿意将一切奉献给你,只为了你的一瞥吗?” 嵇灵本来在笑,听见这话,收敛了笑意,他看向扶桑,微微垂着眼睫,露出复杂的表情,扇子似的睫毛覆盖在瞳仁上,神色倒像是垂眸的菩萨塑像,说不清是感叹还是怜悯。 他轻声问:“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有人记得他的名字,有人向他祈愿,只不过祈愿的内容非常奇怪,没法说出来罢了。 至于掏空家产,虔诚跪拜……说实话,即使是信徒,嵇灵也并不希望他们这样。 扶桑眸色深深的看着他,嗤笑一声:“嵇灵,不要自欺欺人了,你知道我们的老师,那样强大的扶桑君,他是怎么死的吗?” 嵇灵摇头。 扶桑一字一句道:“因为神话时代过去,再没有人跪拜他,侍奉他,信仰他。” 按照之前的说法,他们的老师是扶桑神树化形,后来神话时代过去,诸神隐世,汉语屡经演变,扶桑成了太阳的代指,再无人记得那通天彻地的神树,于是漫长的岁月过去,连带着树上的神灵,也一起消逝了。 嵇灵沉默片刻:“原来如此。” 扶桑斜睨他:“连他都不曾再被人信仰,难道你能吗?” 嵇灵再次叹气。 他顶着大荒琴圣的身份,鄙视他如今的身份,就是鄙视曾经的自己,可扶桑连掩饰的兴趣都没有,他如此迫切的述说着对过去自己的厌恶,直白的让人叹息。 嵇灵抬眸看向扶桑,神色认真:“有,也没有。” 如果扶桑想要信徒式的,跪拜诚服的,全然奉献的喜爱,那没有,嵇灵也不想要,因为即使是贵为太阳,世人也并非天然该向他跪拜臣服,就好比即使刘仁景贵为皇帝,神女峰下那些可爱的女孩子也不是天然就该给他殉葬。 但如果是那种不含目的和功利,不向他请求财富姻缘,只是单纯喜欢的喜欢,那他有,不但有,还有很多。 扶桑不曾去人间看过,他不知道嵇灵的卧室里藏了多少祈愿,满满四个乾坤袋的光团,若是都放出来,那些蒲公英似的祈愿起起伏伏,轻柔地环绕着他,能汇成一片纯白的海洋,将嵇灵整个淹没进去。 若是抚摸它们,就能聆听那些愿望: “希望下次抽卡能抽到嵇灵。” “希望嵇灵和渊主的立牌。” “希望出嵇灵毛绒娃娃,q版小人好可爱。” “希望……” 远古的人们跪拜神灵,献上祭品,甚至不惜剥夺他人的性命,用活人祭祀,要不是为了规避灾难,寻求庇佑,要不是为了祈求好运,希望获得钱权财富,对他们而言,神灵是谁并不重要,他们信仰扶桑,只是因为扶桑是最尊贵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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