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玉谷几位长老倒是很看得开,北水龙族武德充沛,与他们的神君结交又不是坏事,兰折长老思虑太多啦。 伏霄亦老成道:“无妨,我在外逍遥灌了,十天半个月不回北水,他们只当我外出游历去了,不会着急的。” 兰折阴郁地盯着这条黑黢黢的长虫,但檀光与他关系不错,据闻在涵虚洞经常蒙他照顾,到底也说不出个毛病来,便郁郁地甩袖走了。 此后数百年,伏霄就成了观玉谷的常客。坐在开满花的山坡上,看远处裂谷中古神的遗骸,在谷口雪白如练的瀑布下,饮一口甘甜的水。伏霄在观玉谷蹭吃蹭喝,乐不思蜀。 为何如此喜欢待在此处,伏霄厚着脸皮找原因,约莫是观玉谷之于自己,简直是仙境中的仙境,此处实在是太温暖舒适了,并且这满山的大猫,毛茸茸暖烘烘,看着就很……幸福啊! 伏霄在山间摘下一箩筐果子,半倚在树枝上咔嚓咔嚓地咬,听着山间传来的虎啸,飞花摇落,无限闲适。 檀光坐在他身旁,衣袍渐渐覆在一起,只看了一眼,并未伸手去理,只悠悠叹息道:“当初一念之差,竟酿出这么个果子来。”而后捏起一枚野果子抛了几抛,笑意更深。 伏霄道:“你瞧瞧是好果还是坏果?” 檀光咬了一口,微微蹙眉,叹道:“此果甚酸。” 伏霄哈哈笑道:“手气忒差。” 檀光瞥他一眼,“是了,我一向运气不好。” “可别这么想,人间种的果子比道旁摘的这些甜许多,改日我带些来给你,”伏霄心虚地咳了声,“这果,其实我吃着也酸。” 如今的仙人鬼三界如三个互不干扰的屋舍,虽景致大抵相同,世情却殊为迥异,檀光没去过几回人间,有些感兴趣。 观玉谷中有通道与人间相通,常有迷途之人误入谷中,檀光便站在黑水潭的风雪中悄悄观察,随后再送他们原路返回,真正的交道却是没有打过。 遂静静盯着伏霄的侧脸,掂着那枚咬了一口的酸果,一语不发。 伏霄领会他意,想到误入山中之人,于是清清嗓子:“我上回去时,听到人间有故事说,一樵夫进山打柴,见人对弈,不觉观局,一局弈罢回到家中,发现世间已过百年。我仔细琢磨,觉得这故事也许当真发生过。” 檀光道:“仙界一日便是人间一年,什么样的棋局下了百日?想来是胡诌。” “唔,这故事名叫南柯一梦,或许的确是梦中胡诌的罢。”伏霄顿了顿,心里一阵怅然若失,扔了果核又笑说:“观玉谷这么好,我真怕也是一场梦,醒来便什么都没有了。” 檀光眼角微微弯着:“什么都没有,不正好了了你的尘杂之心?” 伏霄看着他,说道:“我只怕,连你也没有了。” 这句话说完,伏霄便醒了过来。 眼前雕梁画栋,一扇床帘在头顶飘摇,门窗敞着缝隙,浓郁的苦药气味从四面八方围攻上来。 秋意微凉,这还是在纷纭镜中。 几个粉面桃腮的小使女见他醒来,抹着泪出去喊人,她们一走,坐在外间屏风旁的人影就露了出来,椅背轻微地响动,那人向屋内投来目光。 伏霄身上哪哪都疼,其实他并未受太重的伤势,此时却一点提不起劲,这般扭着脖子与外间的人隔着屏风对视一会儿,才轻轻笑道:“阿和为何不进来说话?” 那外头椅背的声音倏地静下来,“未得殿下传唤,轻易不敢擅闯。” 伏霄说话时,肋下颇疼,似有人以蛮力弹之,忍着一口凉气道:“你进吧。” 脚步声响起,师无算掀开珠帘走了进来,眼中带着疲倦,“那日猎场之后,已过了两日了。” 难怪腹内如此饥饿。 又说:“陛下命医官日夜守候在昭王府,至于行凶之人,尚未查出。殿下的侍卫还昏迷着,医官诊治过后,已没有大碍,只等他醒来。” 子兴孤身一人,想必受伤不轻,伏霄并非没脾气的面人,此次他吃了亏,必定要从别处奉还给贺文逸。 只是要寻个恰当的时机。 师无算坐在榻边,挑着重点,将围猎生变之后发生的事,都对他说了。 那些刺客被禁军剿灭,剩下的几人收监刑部,连夜审讯后,第二日悉数服毒而亡。这两日京中又传言,昭王殿下办案时牵连到一位六品京官,刺客正是此人所指派,刑部顺着风声追查,发现那人已在家中吊颈自尽。 此案不了了之。 贺文逸有手段来杀他,灭口想必也灭得干净。 伏霄苦笑道:“一笔坏账,只好就这么搁置了。” 门外有使女送来了汤药,师无算起身去接了,递近前来,泰然自若先尝了一口。 伏霄呆了呆,听他解释道:“此药无毒。” “……劳你费心。” 师无算看着他的双眼,道:“殿下现在该相信我的真心了?” “是该信你,那般情况下,你若怀有异心,就该一刀杀了我。” 师无算沉默半晌,抛出来一句:“罢了,兴许你我之间,就该刀光剑影。” 伏霄一愣,遂又笑道:“还是这样子有趣,别整日礼来礼去的,你就该这般。” 就这般,带点刺挠。 师无算挑眉,悬着腕子将药碗递得更近了些。 黑黢黢的药汁,伏霄闻着就觉得苦,未入口眉头先皱,师无算却像早有所料,摊开一包蜜饯,再次双手奉上药碗。 伏霄嘟囔道:“这么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自然会喝药。” 嘴上这么说,还是先馋一颗蜜饯壮壮胆色。 师无算倒没阻拦,只是待他吞下肚后,才悠悠道:“殿下先吃了甜的,若再饮苦药,只怕这苦味还要再苦上十倍。” 于是伏霄为要面子,满饮了此碗,放下碗时,苦的魂飞天外,许久才缓过神来。 再看师无算坐在一侧,模样甚安闲,伏霄闭目道:“原来是寻我开心来了。” “我何其冤枉,殿下对着我这副倦容,也不该说出这样的话来。” 伏霄凝目端详他微微发青的挖煤。眼底,心里说不上是什么个感受,讪笑道:“原是我小人之心,竟把个俊郎君磋磨成这样。” 有一句没一句说了会儿话,师无算又提起围猎那日,那头梅花鹿。 秋狝最后的最后,谁也没有得这那头鹿,反而是即将离开围场的最后一个时辰,在天子的营帐之外,一头系着丝绦的小鹿呦呦地鸣叫着,被内侍们发现了,捆绑起来送回皇帝面前。 小鹿寻路之事,又为人所传开,原来天子仍是天命所归,那短暂出现的血红天空,似乎便不再那么诡异,渐渐地被传为上天为天子之鹿引道,又成了祥瑞之兆。 伏霄听罢,感慨老皇帝的确运气上佳,这种级别的狗屎运都能撞上。 又想到贺文逸想做的两件事,杀他与得鹿,竟然一件都不曾成功,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第19章 龙虎乱.19 伏霄醒来之后,宫里的内侍便很快来了一趟。 说的无非就是圣上的关怀,另外为了安抚,还赏赐了大批珍宝药材,对于猎场的后续,只是略提一嘴,并未深入言明。 毕竟是亲儿子遇险,老皇帝的赏赐十分大手笔,昭王府上运送的车队如流水往返,原本冷冷清清的昭王府一时门庭络绎。 过了些时日,子兴才终于醒来,伏霄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养伤期间戴博真悄悄来了一次,伏霄蔫了吧唧躺着,小老头站在他榻前踱来踱去地分析情势,严肃说道:如今大将军高直位高权重,气焰直逼天子,若要成大事则必要与之一战,不可不早做打算。 正是天黑时,伏霄刚灌下最后一顿苦药,苦味冲得天灵盖都快翻倒,虚着眼有气无力道:“是是。” 戴博真眉毛颤动:“上次臣与那季叔玄饮茶,深觉此子所图不小,如今他想必还在容王麾下,殿下需谨慎防备。” 看着戴博真满面严肃,伏霄本该说点什么掏心窝子的话,但躺着清闲几日,他脑袋里的那点货就跟着一起倦怠了,稍动动脑子耳朵里便嗡嗡直响,遂点头,真诚道:“好好。” “殿下还在病中,臣就不多说什么了,”戴博真喟然叹息,正欲离去,忽然又转身,“殿下府上那位师公子,不知是——” 伏霄赶紧解释道:“我与他关系不错,此次全依仗他救我一命,算是报恩吧。” 这几天师无算住在他昭王府中,前后照料,无微不至,戴博真想必是从王府使女那里听说了的。 伏霄足不出户,还是能听到外界的一些声音,那日师无算将他从围场外背回来,已然招致了众多目光,后来有说他们早已暗通款曲的,还有说那一场刺杀与师无算有关的,更有说他们其实暗生情愫的——伏霄听到这里简直要从榻上跳起来,这都什么跟什么! 皇家的风月故事一向引人遐思,是以最后一个版本传得甚广,最近又传言,其实这两人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单相思苦恋的故事听哭了不少闺中少女。 伏霄开始发愁,这故事可切莫传到师无算耳朵里才好。 因为在那些旖旎的传闻故事里,是师无算单相思他昭王殿下,一腔情意无处诉,在围猎时救回昭王,这才得了殿下一两眼的垂青。 天老爷,这个阿和小公子要面子得要命,若是听说有此事,还不知道要怎么相处呢。 事情还没发生,伏霄就已经尴尬得满身起疙瘩。 戴博真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伏霄,心说替人澄清倒是挺快的。不过,戴博真自然不会信什么两情相悦的传闻,站在烛影中道:“殿下用人慎重,臣只是问问。” 伏霄颔首道:“这个我有分寸。” 再过了一个多月,伏霄终于舍得下榻走两步。 不为别的,只因再躺久些,他以病体为借口不去上朝的事便要暴露了。 龙君好吃好睡了这般久,忽然又要面对天不亮从床榻上爬起来的恐惧,满腔苦水只得藏在心里,先装模作样去刑部衙门里将从前未完的案卷搬来阅览一番,这般孜孜不倦了十多日,才正式穿上袍服,兢兢业业上朝去。 一进宫,满眼刀光剑影自不必说,因受了这一回伤,他昭王殿下算是正式上了争储这张桌子了,这期间几位亲王都领了各部的实职在做,朝会之后,刑部的调令便正式送到了昭王府。 伏霄料想也是,他在刑部干事最多,只是并不明白老皇帝更深一层的用意,或者他又是抓阄来决定? 老皇帝的用意如雾里看花,不过他几个兄弟的态度倒是十分清晰了,来吧,斗吧,你死我活一番,天家兄弟生来便是不死不休的。 有几次伏霄在路上遇见贺文逸,他还是如以往一般笑嘻嘻上来攀谈,仿佛围猎时的刺客当真与他毫无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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