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双手撑着炕沿,微微仰着头,面上一片茫然:“你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呢?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赵平都用指尖抹掉眼角的泪,道:“前不久军中大丧,原是皇帝驾崩了。据说如今大周新皇是曾经的三皇子。三皇子与太子殿下感情深厚,若有人牵头重提当年旧案,太子殿下的冤屈就有平反的希望! “听起来好像不错,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个时候?你这样说,是有回国都的打算么?” 赵平都也是不久前才听说了这个消息。当年东宫事发后,三皇子也备受冷落。今三皇子登基,想来中间也经历不少曲折。现在的国都是个什么光景他也无从得知,自然不会贸然回去。更别说世家门阀势力膨胀,互相攻伐,大周皇室早已岌岌可危。对如今的大周来说,太子殿下的冤屈竟显得微不足道了。 想到这些,初闻消息时的满腔热情如同被兜头浇上一盆冷水。他泄了气,道:“并没有,是属下冒失了。” 赵平都只是东宫暗卫,当年为保东宫火种,带着赵珩逃离国都,至武威城,隐姓埋名。 “原本想着把小殿下养大,再图后事。可不曾想当年那陷害了太子殿下的巫竟在小殿下身上种了咒,小殿下并非生病,而是中了巫术!” “巫术只有巫族人能解,属下唯恐暴露身份,不敢轻信他人。这些年虽在苦苦寻求解除巫术的办法,奈何收效甚微,实在愧对殿下所托。小殿下带回家中的那个人,他就是巫,属下并不相信他。但听孟氏说,小殿下这两日精神不错……” 事实的确如此。赵珩毫不犹豫的点了头:“我昨夜还算安睡。你刚才打伤了他,我知道你在试探他,虽然我不明白我们家里有什么好被人觊觎的,不过现在明白了。” “那小殿下的意思是……” “我?”赵珩低下头认真想了想,说:“我们在武威城这么多年都安安稳稳的,何况那位老皇帝现在已经死了,事情过了这么多年,应该没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了,那我的命也就不值钱了。再说我身上中的巫术,他们图什么呢?图我死?那也如他们所愿,我就快死了。我左思右想,身上当真已经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你呢?” 赵平都脸色一红,道:“东宫事发,树倒猢狲散,属下为保小殿下安危,不敢同任何人来往。在武威军中行事也十分谨慎,以至于这么多年下来也并未积蓄多少力量。虽在军中有些人脉,但尚不成气候。” “这不就得了。”赵珩面色坦然:“我们本来就一无所有,还怕他们惦记什么呢?我让李玄度帮我治病,其实也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不过李玄度说,反正也是将死之人,为什么不试试呢。” 赵平都豁然开朗,他紧蹙的眉头舒展开,道:“小殿下言之有理,是属下局限了。” “你只是顾虑比较多而已,这些年父亲肩上担着这么大的事儿,稍不留神便祸及满门。” 赵平都忙跪倒在地:“前些年事出有因,如今事情既已挑明,再被小殿下喊父亲便是逾矩了。” 赵珩还是不习惯赵平都这样循规蹈矩的,他忙从炕沿上滑下来扶起赵平都:“不管怎么说,你养了我这么多年,这是天大的恩情。” “为太子殿下尽忠,这是属下分内之事。” 赵珩有些头疼:“我现在还无法接受这个身份,你给我一点时间吧。” 赵平都点头应是。他其实还有很多话想和赵珩说,皇家的事,国家的事,他生身父母的事……但此时他心中亦如乱麻一般,不知该从何说起。也只能将满腹思绪放回心中,独自怅然。 而被迫接受一个完全陌生身份的赵珩,在赵平都走后仿如老僧入定,坐在炕头发呆……
第7章 李玄度摆弄好卜骨回房的时候,赵珩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炕沿上。听见门响方才回神过来,将目光落在一瘸一拐进门的李玄度身上。 赵平都在军中多年,手上力气不小,这半死不活的病秧子也是遭了大罪了。 快到吃晚饭时候,屋中有些昏暗。李玄度点了灯,烛火如豆。他扭头去看赵珩:“怎么没睡一会儿?” “想事情。” 李玄度细细打量着他,蓦地察觉这人身上的气息不太对。他上前去探他脉搏,却反被赵珩捉住手腕。 赵珩倾身上前,鼻息间的苦药汁儿味喷薄在李玄度脸上,他目光凝在李玄度微垂的眼眸上,轻笑道:“你是巫。” 李玄度身份早已被识破,他倒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一脸坦然的点了点头:“没错,所以我可以为你治病。” 他迎上赵珩的双眼,发现那双原本如死水一般波澜不惊的眸子里翻涌着惊涛骇浪,幽深不见底的漩涡簇拥着鬼眼一般的猩红,呼啸之间尽是摄人的戾气。 “收摄心神,别被体内阴气操控!”李玄度低声吼道。 赵珩嘴角弯起凉薄笑意:“我自幼便与恶鬼共舞,十四年间,我在数不清的黑夜里看尽无数黑暗。很多时候我都在想,也许我才是那只恶鬼。” 李玄度挣扎两下,发现自己这点力气连赵珩都挣不脱,没由来的生出一抹无力感。当年巫族最有天分的巫,文韬武略,受万人敬仰。他这双手也曾是执过刀拉过弓的…… 他叹息一声,道:“你所看到的只是阴邪之气呈现给你的幻象,你越是沉迷这些,就越容易让自己癫狂。” “那我该怎么办呢?”赵珩放开李玄度的手,将双手撑在身后,歪着头笑看他:“你信誓旦旦的说可以医治我,所以你对我身上的巫术很了解,对么?” 李玄度眉头微蹙,犹豫了一下,道:“你所中的巫术是巫族禁术斗转星移术。我对这种巫术并没有深入的了解,所以眼下我只能做到阻止巫术继续蚕食你的气蕴,但还尚不敢保证可以彻底解除它。” “为什么会选择我呢?”赵珩问。 李玄度叹道:“因为你身上的命格和气蕴是有些人需要的,他们用这种巫术偷走了你的天命。花费这么大力气去偷,你身上的气蕴已非王侯将相可比拟,或许可改天换地。” 赵珩撑在身后的手猛地蜷缩起来,周身戾气更浓,目光也变得阴鸷起来,他声音泛着冷:“你应该知道是谁种下的巫术吧。” 李玄度将手掌覆在胸腔下空落落的位置上,苦笑一声:“实不相瞒,我心中确有怀疑的人选,只不过这些年我遭遇了些不好的事情,很多年都在摄魂狱中度过,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并不算了解,所以我不敢贸然回答你。” “但不管怎样,你身负我巫族禁术,这件事情无论如何我都要弄清楚。巫族规矩,禁术有违天意,有悖人伦,凡用禁术为祸世间者,巫族人人皆可清理门户。” 赵珩沉默良久,在最后一抹天光隐去的时候,他抬起猩红的眼眸,用近乎恳切却又不容拒绝的语气道:“李玄度,我想活着。” 十四岁的瘦弱少年,自有记忆起便被巫术带来的恶鬼缠身,经年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甚至会在不自觉中伤害到自己的亲人。他被迫承受着世间所有的恶念,单薄的肩膀上扛着的是那些人的贪念。 他或许不甘,或许愤恨,在无数个夜晚也曾质问苍天凭什么!但当晨间熹微的日光洒下来时,他依然用最温和的面孔对待亲人。 可少年人肩上担着的本该是草长莺飞,是鲜衣怒马啊。 “好!有我活一天就保你一天。若此生医不好你,我定给你陪葬!”李玄度认真道:“巫族人,最守信诺。” 他微垂着头,将并拢的食指和中指抵在额上,口中念念有词,都是些赵珩听不懂的话。而后便见他将手指印在赵珩额上,目光虔诚道:“这是我许给你的诺。” 微凉的指尖,带着些许烟熏味儿,像沾了人间烟火的谪仙。赵珩仰头看着李玄度,这一瞬间他竟对眼前的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亲近感。仿佛只要靠近他,就可以填补心中那潭深不见底的黑暗…… 房门被拍的砰砰响,赵琰在门外喊道:“大哥吃饭啦!娘做了好多好吃的!” “就来!”赵珩略显仓促的垂下头,胡乱理了理衣衫,再抬起头时眼中又恢复了以往的清明,丝毫不见半点阴郁之气。 李玄度:……合着这股阴邪劲儿都留着给他看呢! 赵家男主人回来了,虽然只是多了一个人,但晚饭却吃的很热闹。赵琰和芳唯一左一右围着赵平都,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赵琮那小子直接钻到他爹怀里,谁让他是家里最受宠的老幺呢。 孟氏一个劲儿的给赵平都夹菜,脸上笑意怎么都压不住。一家五口其乐融融。 赵珩脸上也挂着笑,只是这笑容看在李玄度眼里总有那么几分不是滋味。他筷子举了半天,把盘子里诱人的鸡腿夹给了赵珩。 赵珩一愣,他不解的看了眼李玄度。 “唔,多吃些肉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李玄度盯着鸡腿,眼中还有几分恋恋不舍。 赵平都一听这话,立马将盛着肉的盘子往前推了推:“小……阿珩多吃些,看一会儿都给弟妹们抢没了。” 孟氏笑着起身:“我炖了一整只鸡,锅里还有呢,我再去盛。” 关注点突然落到了赵珩身上,反倒让他有些不自在起来。他暗暗瞪了眼李玄度,事后又觉得这脾气发的好没道理。纠结着吃完了饭,天已经黑了。 李玄度站在院子里看星星,修长的手指飞快的掐算着,最终将目光落在院子西北角的位置,拿着烧好的卜骨走上前去。 赵珩一脸好奇的跟上去,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李玄度拿着烧火棍子在地上画了个圈,圈里是斜着的长方形,菱角很尖,长方形里又是一个不甚规矩的圆儿。从赵珩的角度往下看,那图形很像一只眼睛。 然后就见李玄度沿着图形的轮廓挖了几个不大的坑,把卜骨和事先用朱砂写好的符咒埋入坑中,随后又将适才画好的图形擦掉。 做完这一切,李玄度撑着棍子站起来道:“用这种方法可以阻断邪气继续蚕食你的气蕴,这些卜骨需要在明天转移到其他地方去。本来我想找个借口的,但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我巫的身份,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他指着地上的图形:“这是按照你的生辰八字写的符纸,镇在这符阵下面,偷了你天命气蕴的人就会以为你死了,我们便可以趁着这段时间寻求解除巫术的办法。不过……” 李玄度欲言又止。 赵珩就道:“是有什么不好说的么?那倒也不必说了,反正我不懂你们巫族的事儿。” 听听,多贴心啊。 李玄度拄着棍子望了会儿天,道:“也没什么不能说。如果种下巫术的人是我想的那个人,那么他一定不会轻易放弃。这也是为什么我要把卜骨转移的原因。那个人虽天赋不及我,但他剑走偏锋,巫术已有大成。他可以根据你的生辰八字确定你所在的大概方位。也许他会派人来找,来查证,这样我们就会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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