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却是说到赵琰心坎坎上了,他平生最恨那些败家子儿了。 “大哥,三两银子说的有理,我们听他的吧。” 赵珩笑道:“行。不过你也别三两银子三两银子的叫了,听着怪市侩俗气的。他年纪也不小了,现今教我们读书,那便是先生了。我们跟他学学问,得有崇敬之心。当初我在老先生那里读书,老先生就骂我不知尊师重道呢。” 赵琰表示非常理解他大哥,狠狠点头:“老先生也是这么骂我的。” 李玄度:……突然觉得教书之路任重而道远。
第9章 赵平都不知道怎么自己就出去了一会儿,家里的风气一下子就变了。搁院门口听见院里有读书声,还以为自己走错家门了。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跨步进了院儿刚想问什么,被孟氏眼疾手快的拉到一边儿去,低声道:“别吵,玄度教孩子们念书呢。” “念,念书?!”赵平都干张着嘴巴一脸惊讶。 “阿珩突然想起来要读书,这是好事儿呀,咱阿珩身子骨见好了。” 赵平都跟着使劲儿点头。 赵琮年纪还小,被赵琰从隔壁小伙伴那里拎回来读书的时候他一脸懵逼。他才这么丁点儿啊,二哥怎么忍心不让他玩儿的。他心思没怎么放在读书上,暗戳戳的摸鱼。听着门口有一点动静,立马扭头去瞧。眼泪汪汪的望着他爹,他是真不爱读书啊! 赵平都没有接收到宝贝老幺眼里的委屈,而是专注的盯着赵珩看。他脸庞因瘦削而显得棱角分明,和年轻时的太子殿下很像。微垂的眼眸如一副泼墨画,眼角眉梢的神韵像极了太子妃。 他顿时就想到了太子和太子妃在书房里读书的场景,轩窗半敞,香炉氤氲着满室墨香,太子专注练字,太子妃依偎在太子身旁,轻轻的打着扇子…… 只可惜这样的光景再也不会有了。 “读书好,读书好啊……” 早些年赵平都是有意培养赵珩读书的,只不过赵珩精力不济,赵平都为他身体着想,便也没有强迫。如今这样刚刚好。堂堂大周尊贵的皇太孙,怎么能是个文盲呢! 赵琮一听这话,弱小的心脏登时凉了半截。 赵平都见他亮晶晶的眼睛滴溜溜乱转,明显没有认真在听,当即虎着脸,道:“阿琮,专心。” 赵琮:…… 李玄度抽空瞥了眼赵平都,不大乐意搭理他,复又敛眉垂目,继续教兄妹几个认字。 赵珩身子没大好,李玄度也不愿让他劳累,所以每日安排的课程很稀松。也有意的在教他打拳,可以强健身体。他身体亏空的太厉害了。 赵珩是个省心的病人,李玄度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好奇了就问两句。李玄度爱说不说,他不勉强。 在李玄度看来,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这人脾气有些阴晴不定。当然晴是给赵家人的,阴是留给自己的!特别是早上起床的时候,脾气尤其大。当然,这或许和他多年受阴邪之气折磨有关,即便一时遏制住了,难免会有反噬的时候。只要控制得好,暂时也无大碍。 李玄度又一次在美好的早晨被赵珩粗暴的叫醒了。赵珩简直气急败坏:“你不要总是往我身上拱,还要不要脸!我都给你添被子了,还不够暖么!” 李玄度也不想这样啊,但他控制不住啊!不过自己到底理亏,赵珩发火就随他去吧,反正年轻人火力旺,发泄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好。 这几天日子过的不错,赵平都在家,顿顿都少不了肉吃。再加上汤药的滋补,李玄度觉着自己的身体状态在慢慢向好了。 赵平都暗暗观察赵珩的脸色,也发现这两日他脸上瞧着有些血色了,读书的时间也比往日更长。他始终提着的心算是落回去一半了。 武威军中军务不算忙,赵平都这趟回来可以在家多留些日子,孟氏和几个孩子都很高兴。孟氏还特意和芳唯上街买了布料,这几日在家给赵平都缝冬衣,走的时候带去,刚好入冬,也冻不着。 只是这冬衣才刚开始做,赵平都就被人叫回军中了。 “……那西戎蛮子忒阴险,竟趁着夜半劫掠下面的村子,百姓死伤不少。大都督这次是动了火儿了,让小的传赵将军回去,只怕是要和西戎打一场了。” 孟氏一听差点儿戳断了针,捧着心脏道:“真是造了孽了。” 韩三保双手抄袖,吸了吸鼻子道:“谁说不是呢!咱们和西戎虽偶有小摩擦,但还没到动刀动枪的地步,这些年边关一直太平,怎么突然就寻衅滋事了?” 赵平都眉头微蹙,脸色不太好看:“西戎部落今年年景不大好,他们得抢粮,否则冬季难熬,只怕这次得拉锯一阵子了。” 韩三保叹气:“眼瞅着就入冬了,这是闹哪样呢……” 赵平都第二天天不亮就启程了,孟氏的冬衣到底没有做完。丈夫要去前线打仗,她面覆愁容,连做的饭都带了一丝愁苦味儿。李玄度吃的有些不是滋味。 不过愁闷也就这几天,孟氏紧赶慢赶缝完了冬衣,托人送去武威军中,天气也冷了下来。 往年这时候赵珩总要病上几场,好几次人都差点儿没了。所以一入冬赵家人的心就提了起来。操心的事儿太多,一时竟也顾不上边关打仗的赵平都了。 好在有李玄度把关,赵珩的身子骨倒是一日比一日硬实了。汤药和药浴只是起到基本的辅助滋补作用,真正发挥效果的是李玄度每日一剂的符纸。 赵珩体内几乎遍布阴邪之气,他现在医治的手段是尽力驱除这些邪气,让赵珩可以有喘息之机。不过很可惜,天命气蕴被偷走了便彻底无法恢复了。仅有的那点要散不散的气蕴,是赵珩的生机。保住它,他才有命在。 “如果可以拿到师傅的手札就好了……”李玄度裹着厚重的棉袄坐在窗前叹气,只可惜他现在废人一个,当初在巫族和他关系要好的师弟们都惨遭迫害,死的死,驱逐的驱逐,四散飘零。 也是应景,窗外竟零星飘起雪花来。李玄度不由自主的伸出手,一滴冰凉悄然落在掌心:“又是一年冬来……” 彼时赵珩正在读书,他在读诗经《民劳》,忍不住念出声来:“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绶四方。无纵诡随,以谨无良……” 这又惹得李玄度感叹起来。周王室人才凋零,四方门阀大族虎视眈眈,今西戎部落又磨拳霍霍,大周四面楚歌,遭殃受苦的还是老百姓啊。 虽然赵珩并不大相信自己的身份,但读到此篇,他亦有所感触。身处西北边陲小城,这里消息闭塞,他所知道的都是来往行商带过来的消息。他问李玄度:“听说大周国运不济,你在外面行走过,可以给我讲讲大周的事么?随便说些什么都行。” 左右冬日无聊,李玄度拢了拢棉袄,把冻的冰凉的手挪到火炉上烤。他道:“大周立国之初仰仗的是世家门阀,那时结束了天下战乱,国家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君主励精图治,门阀也不遗余力辅佐,国力日渐强盛。” “……所谓饱暖思淫欲,人一旦安定下来,总会搞些搅弄风雨的事儿。皇室和门阀之间的权力博弈一直是大周的弊病,若君主强势,门阀自然不敢妄动。毕竟谁也不想看到天下大乱。若君主弱势,门阀们便气焰嚣张,国力自然就日渐衰微。” “大周往前数几代君王中,武帝最为强势,他在任时几乎将门阀打压的无反击之力。皇室集权,这往后大周太平了好几代。可惜后头几任君主骄奢淫逸,宠信奸佞,大肆分封,将武帝好不容易扳回的局面一股脑的打回原形。地方上的门阀被喂养的壮大起来,野心勃勃。此消彼长,大周皇室的皇权自然也就被削弱了。” “现如今大周不过是个摆设罢了,我一路从国都而来,周皇室直接统辖的地方也不过区区十数城池。中原沃野千里,却都是门阀的势力范围。门阀之间也为了抢夺土地人口互相攻伐,周皇室根本无力去管,能保住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就不错了。” 赵珩不知打哪儿生的一股闷气,他把书重重的往桌上一扔:“君不君,臣不臣,倒不如直接反了来的痛快。战事频发,遭殃受苦的还不都是老百姓!” 李玄度就叹气:“你以为他们不想么?这些做大的门阀哪个愿意屈居人下?谁不想当这天下之主?可即便大周衰微,但名义上这还是大周的天下。谁敢第一个反,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那些门阀定会高举义旗,打着勤王的名号去讨伐,事成之后再将掠夺的土地和百姓瓜分,肥了他们的钱袋子,周皇室却是什么好处都捞不到的。” “那大周就要一直在夹缝中生存么?”赵珩道:“总有一日会有人宁愿冒天下之大不违也要灭了大周,自立为王的。” “天欲使其灭亡,谁也拦不住。不过……”李玄度苍白的面颊被炭火烤的微红,像透着火光的灯笼,晶莹剔透。他轻声说道:“若大周再出现一位当年武帝那样文韬武略,杀伐果决的君主,或可继续绵延国祚。” “若如此,那便是大周命不该绝了。”赵珩道。他抬头看李玄度:“你不是会观天象么?可能推测出大周国运?” 说到这个李玄度也有些茫然了。早前他观天象,主星大周日渐式微,客星异常清亮,喧宾夺主。可近来天象却十分紊乱,似大乱之兆,然突破口在哪里却又模糊非常。 “天下之势正在发生剧变,我参不透。”李玄度如是说。
第10章
“参不透么……”赵珩呆呆望着窗外飘散的雪花:“那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好坏参半。世事未明,前途茫茫,谁也不知道这其中是否暗藏杀机,杀机深处又是否存有转机。”李玄度说完挑眉看着赵珩:“怎么,咱们赵大公子读了书之后也开始忧国忧民了?” 赵珩斜睨了他一眼:“不是你常说的,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先生教的我都记着,我一向都尊师重道的。” 李玄度翻了个颇有灵性的白眼儿。 赵珩轻笑道:“别学阿琰,翻白眼儿可不好看。” 李玄度:…… 转眼冬去春来,一场春雨打破了隆冬的死寂,李玄度来到赵家已经近半年光景了。 西北一带少雨,最近这段日子接连都是晴天。干爽的春风拂面,颇为舒爽安适。赵家几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练字。 刚开春的时候,赵珩请了邻居家的木匠打了几张书桌,木材都是山上砍的,不值几个钱。那木匠家的小儿子平时和赵琮玩儿的好,也常来听李玄度讲课,竟也识得不少字儿。这让木匠一家十分感激,说什么都不要手工费。赵珩也只得依了。 边关小城,民风彪悍却也直爽重义。 “……先生,这个字好难写,我的笔画总也写不对……”赵琰举起小手,脸上堆满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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