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段佐秋忽地听到郑崔唤道:“杜楼主。” 他蓦然抬头。 杜清衡黑衣如新,就这般站在他面前,垂怜似的“看”着他。 周遭星子浮动。 段佐秋轻轻一哂:“来杀本座?” 心口被星光凝成的剑刺穿的那一刻,段佐秋的面具砸在地上,沾满尘土。 他想,如果是第四十一任摘星楼楼主杀的他,那他们才能算作两不相欠,而第四十三任杀的,不算。 另一边,纪清洲与唐睢都透支了灵力,两人面色苍白,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苏懂糖撤了结界,挨个儿搀着坐下休息,见一前一后走来的李泗温和云鹤道人,秀眉微蹙,忧心道:“梅姐姐和崔小哥儿呢?” “梅渠寻了个好所疗伤了,郑崔看着那位段阁主呢。”云鹤道人一甩拂尘,瞥了眼纪清洲和唐睢,“灵力枯竭?闭眼睡觉,补回来。” 唐睢轻声回应,乖乖照做,唯有纪清洲垂着眼睫,似有忧思。 “李先生,他……” 李泗温倒了杯茶,闻言笑了笑,道:“这事儿,我不敢妄下断言。” 见他神色瞬间低落下来,还想强撑起来算一卦,云鹤道人一把拂尘甩在他脑袋上:“纪小友,等等杜清衡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身黑袍、面若傅粉的少年走来。 “等我?”第四十三任摘星楼楼主杜清衡歪了歪头,问。 “还不赶紧帮纪小友算一卦。” “新官上任,业务不熟,”杜清衡面色坦然,“不过我可以借你灵力。”说罢,一根银线缠在纪清洲瘦削的手腕上。 纪清洲感受到丹田中重又涨起的灵力,道:“多谢。” - 秋是多事之秋。 好在人们终于熬过日日夜夜的担惊受怕,一切慢慢步入正轨,而此时,初冬也悄然而至。 深冬下小雪的时候,纪清洲在南城。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温暖明亮的灯火中流动。纪清洲缓步走在石板路上,见了百姓吞吐焰火,听着黎民卖力吆喝。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纪清洲走着走着,不知何时离了人群,来到一处僻静之地。 他抬眼望着破败大门上的匾额,抿唇不语。 兜兜转转,还是来到了纪府荒宅前。 上次来到这里,是盛夏,虽然府邸破败不堪,但正值榴花灼灼,仍是好看的。 而且……他不是孤身一人。 纪清洲霜色广袖下的手指微蜷。 “卖花灯喽——” “卖花灯喽——” 叫卖的声音随风飘来,纪清洲回首望去,一个中年男子正在不远处卖花灯。 他不知想了些什么,快步走向吆喝的男子。 “好嘞,您的兔子灯。”中年男子笑着将花灯拿下,顺带还挂了一张长条红纸,“公子可以写些心愿上去,咱们家的红纸开过光,最是灵验了,买过的都说好!” “好,多谢。” 纪清洲握住毛笔,思绪百转千回,最终落下四个墨字。 霜色衣裳的少年提着他的兔子灯,离开摊位,漫步游荡。 穿过小巷时,他隐约听见一番对话,不知对方说了什么,一个扎着朝天辫的女孩甜甜地笑着说:“谢谢哥哥!” 女孩手中抓着一串冰糖葫芦,原地蹦了几下,笑靥如花,离开时还不舍地挥着手。 “慢点走,别磕着了!” 是熟悉的清润的声音。 纪清洲扶住墙壁。 他垂下眼睫,有些不敢看了。 自从燃香算得陶岭冬还活着后,他便一直在寻人。 云鹤道人告诉他,《海畔云山图》已毁,陶岭冬出去之后的地点是随机的。比起干等,纪清洲更愿意自己去寻。 从秋末到深冬,他走了半个冬季。 就连梦中,都是故人眉眼温暖,含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清粥同学。” 纪清洲猛地抬眼望去。 眼前人离他仅有几步之遥,一头霜白的长发扎成马尾,绀色长衫外披着红斗篷。 眉眼、神色,俱是他梦里描摹的模样。 “傻了?”陶岭冬挑眉,走近他,笑着伸来一串冰糖葫芦,似是随意道,“买多了,清粥同学吃不吃?” 似乎有细雪落进了眼睛,纪清洲眼睫微颤,鼻尖酸涩,冰凉的眼泪从眼眶中滑落。 陶岭冬眼尖,却不似从前那般手足无措了,他张开双臂,抱住纪清洲。 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近乡情怯的心情,统统糅进了这个怀抱。 大抵这也是他们二人第一次拥抱吧。 “对不起啊,你别哭了。”陶岭冬退了半步,抬手用指腹擦净纪清洲脸上的泪水,不料他这话一出,一滴眼泪又骤然落下,淌过他的指尖。 陶岭冬无奈的同时,心尖却也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微痒。 “……对不起。”纪清洲哑着声,道了这么一句。 对不起他什么呢? 纪清洲不语,陶岭冬便也天马行空地乱猜。 兴许是寻人寻到了,却怯怯不敢抬首吧。 思及此,他蓦然笑出声来,笑得恣肆明朗。 却被一只手捂住。 陶岭冬抬眼:“……?” 烟花在他身后喧腾怒放,绚烂夺目,而他却没敢分神。 陶岭冬能在纪清洲眼中清晰地看见自己。 他喉结微滚,似乎明白了纪清洲要做些什么。 纪清洲左手捂着他的唇,偏头在他耳畔道:“我心悦你。” 烟花旋腾升空,炸开。 “如果不愿意,你就再抱我一次。” 说罢,他松手,等着陶岭冬的答案。 陶岭冬几乎是下意识地靠近,抬首吻在他的唇上,似蝴蝶轻轻掠过,下一刻,陶岭冬正色道:“这是我的答案。” 烟花喧闹,灯火明亮。 纪清洲微凉的唇从陶岭冬的眉眼流连至唇,不知何时,二人已然换了位置,如今陶岭冬身后才是墙。 吻毕,他与纪清洲额头相抵。 多谢接连不断的烟花,陶岭冬才能清晰地看见纪清洲眼尾和耳根的红意,虽然他自己脸上也热得慌,但并不妨碍他笑。 听到他笑,纪清洲只是弯了弯眼,眼尾勾连出潋滟春意来。 见陶岭冬怔然盯着他,纪清洲轻轻笑了一声,将手中的兔子灯给他,又接过他手中的冰糖葫芦。 陶岭冬回神,拉出手中的兔子灯的长条红纸,俨然是纪清洲的字迹。 写得认真又漂亮。 纪清洲望着他,轻声道:“苦难皆消。” 而这红纸上写的,也是苦难皆消。 陶岭冬笑了。 二人十指紧扣。 苦难皆消,风月正好,相偕同游,静候春光。 再好不过了。 【作者有话说】:完结啦—— 这章写得挺多的哈哈哈。 番外 null 番外一 先生 窗外落了一夜的春雨,此时终于放了晴,温柔的阳光洒在碧绿的柳枝上。 冬去春来,甲班窗外的杏花树开得正盛,其上的几枝杏花几乎要探进窗来,似是想瞧个究竟。 课间过半,一名学子急匆匆地跑了进来。他着白沧学府统一的鸭卵青色箭袖校服,衣襟和袖口绣着无名院特有的金色柳叶纹。 “嘿!听说我们院新来了个先生,姓陶。”他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大概这么高,一头白发,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长得白白净净的。哦……对了,他还和咱才高八斗武艺超群智勇双全的纪师兄在一块儿!”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私语声四起。 谁人不知纪清洲不但是他那一届结业考试的第一,而且还和摘星楼楼主、神泪巫娥拯救了天下苍生!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但凡出去混,呸,游历,报出白沧学府的名号,哪有人敢小瞧了他们? 当然,打着学府的名号出去做些招摇撞骗、偷鸡摸狗的恶事是会受罚的,可并不妨碍学子们想象那幅仗着身份横着走的美好画面,以至于各门各派再聚之时,白沧学子们逢人便笑,硬是把其他门派笑得晕乎乎的,无不心想:白沧学府的学子们竟然如此热情。 而纪清洲已经离开白沧学府有整整四个月了。 有人疑惑道:“纪师兄已经离开很久了,你确定没看错?” 那学子摸了摸脑袋,答:“我怎么可能看错呢?那可是纪师兄!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纪师兄诶!” “哦?” 忽地多出一个清朗的声音,只是这话中含着点调侃的意味,学子回头一看,他口中“长得白白净净”的先生一头白色长发高束,正抱着书,倚在门边上,笑吟吟地看着他。 “对不起先生!!!”那学子脑袋一低,耳根微红,飞快地窜回座位。 “好了,”陶岭冬放下书,扬起唇角,道,“我姓陶,教阵法理论和阵法布排,是白沧学府新来的先生,眼下呢,教你们整个无名院。” “我还是很好说话的。”陶岭冬翻了翻纸页,又抬头,扬眉望着方才和他率先打了照面的那位学子,温和道,“你叫杨絮是吗?愿不愿意当阵法课的课代表?” 被点到的学子站了起来,一脸恍惚,听到问话下意识点了点头。 “好,那从今往后,你就是课代表了。”陶岭冬颔首赞许,“我很看好你。” 杨絮一脸恍惚地坐下。 一节课很快结束了。 杨絮趴在桌上,浑身散发着悲伤的气息。 他阵法不怎么好,先前殷先生就被他气得连喝五大碗忍冬茶,如今却做了课代表,还是他自己稀里糊涂应下的…… 这日子以后可咋过哦…… 忽然,杨絮余光瞥见了一个霜色的身影,他登时坐直,双眼放光地拍了拍手边的人,声音虽低,但话中掩饰不了他内心的激动:“快看啊!快看!那是纪师兄啊!纪——师——兄——” 一道略显无奈的声音响起:“看见了,是你‘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纪师兄。” 杨絮身子一僵。 这声音……竟然该死的耳熟。 随即他僵着身体,趴了回去。 陶岭冬给了他一个爆栗:“走啊,去和我见你纪师兄。” 于是杨絮又一脸恍惚地跟着陶岭冬出去。 见后来的一群人都围着纪清洲,杨絮才缓过神来。他抬手抹了一把脸,拉着陶岭冬的袖子,坚定道:“陶先生,我一定带你杀进去一起看纪师兄。” 陶岭冬:“……”啊这,果然每个院里都有那么几个活宝啊。 他忽然想起他来无名院时殷先生那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陶岭冬用手遮了遮光,正抬眼,恰好和纪清洲的视线对上。 彼时陶岭冬见纪清洲的第一眼,亦是他同现在这般,逆着光,看不清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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