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初见的画面和眼前之景重合。 “自己去吧,我等他。”陶岭冬弯了弯眼,轻轻拍了拍杨絮的脑袋,杨絮松了手,飞奔挤进人群。 纪清洲知道陶岭冬正等着他,便和学子们稍微寒暄了几句,刚好学子们也都还有课,虽一步三回头,却很快散了。 “喏。”陶岭冬让他看了看自己刚折的杏花枝,却不给他。 纪清洲轻轻弯了弯眼,那几朵红杏绽放在枝头,春意喧闹。 陶岭冬抬头瞥了纪清洲一眼,含笑调侃道:“我可没想到我们清洲这么招人喜欢啊?” 他一边支着下颌,一边偷偷用余光瞥着纪清洲的耳垂,见红了几分,便再接再厉道:“唉,我如今这满头白发的,也不知抵不抵得过这些后辈了。”说罢,还要再重重叹息一声:“唉——” 却没料到纪清洲忽地躬身,一个吻似绵绵春雨轻轻地落在他的眼睫上,尽管该有的亲昵都曾有过,算是老夫老夫了,可每每这带着微凉的漱神草气息的吻落下,他的眼睫还是会忍不住轻颤。 “别信,我就欠这一会儿。”陶岭冬眨眨眼,回吻在纪清洲耳垂。 果不其然,纪清洲的耳垂登时红了个透。 他纤长的眼睫也垂着,没敢看陶岭冬。 陶岭冬笑得明朗。 虽然他没办法在榻上欺负他,但不代表他真的就束手无策了。 他垂眼看着手中的杏花枝,踮脚簪在纪清洲的发间。 红杏为纪清洲这张清冷沉静的脸添得几分烟火气,尤其在他耳垂红透犹似玛瑙的时候,似红梅落雪,煞是好看。 “白发又如何,我既钟情于你,自是此生唯你一人。”纪清洲倏然抬眼,定定地望着他,语调平静却有力,一字一句珍重无比。 陶岭冬翘起唇角,眉梢眼角尽是笑意。他起身,同纪清洲十指相扣,随即又偏头望着他:“好,我也相信我陶岭冬看对眼的人,下次这话我再也不说了。那咱们……” 他顿了顿,笑着说,“去找李先生喝茶?顺带看看小睢,别让那他成日都那般无聊得要死?” 纪清洲无奈,弯了弯眼,眼尾微勾,便像是一捧雪,半融成水淌进爱人心尖,陶岭冬的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随你。” 番外二 红梅 几夜大雪纷飞。 极目望去,无垠而厚重的白色铺满整个天地。积雪压在黛瓦上,瓦片终于不堪重负,和雪一同落下,碎在地上雪堆里。 有北风呼啸而过。 朱红宫墙前,有一棵粗壮的老桃树,而今枝丫光秃,风雪中显得极其萧瑟。 桃树前,一道颀长的身影静立不动。 “留容。” 来人头戴金冠,身着上好的玄色锦缎长袍,长袍上绣纹精细。眉目温雅,天生一张笑唇,看起来随和又可亲。 “皇兄。”沈留容回首,唇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来,只是眼底淡漠得很。他向沈留观拱了拱手,道:“皇兄既然如今已为人君,便应知道,似我那般荒唐残忍的做派,天下百姓容不得我。今日‘沈留容’暴虐无道,被亲信所杀,太子沈留观继位,这才是对天下人最好的结果。” 沈留观瞳孔微颤。 他年纪尚小就被父皇扔进深宫自生自灭,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但他的母妃,也就是先皇后,曾叮嘱当时身为太子的他,要多多庇佑沈留容和其母妃百月蓉,只是世事无常,他自己都自身难保,如何护得住他们。 一念至此,沈留观刚想开口,却见沈留容轻轻摇头。 “皇兄不必心怀愧疚。”他道,“这天下,本来就该是你的,不是么?” 沈留容抬手抚了抚老桃树的一根枝丫,浅笑道:“只是这棵老桃树,还望皇兄多多照顾它。” “留容在此同皇兄辞别了,”沈留容再次躬身拱手作揖,而后淡淡唤道,“元之,我们走。” 他甫一抬腿,就忽然听得沈留观道:“留容,既然你意已决,皇兄便不再强留。只是,还有一个人在御花园等着,他想见你一面。” 沈留容垂在广袖中的手指微蜷,他若无其事地笑了一声:“多谢皇兄。” 深冬,御花园的红梅开得正旺。 一眼望去,红梅落雪,说不清是红梅衬雪衬得皎白,还是大雪衬梅衬得嫣红。 深冬风寒,有红梅旋落,埋于尘雪。 红梅林中,一道水蓝色身影异常显眼。 唐睢。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不是么? 沈留容低眉垂眸,心间微苦,却仍快步走近。 是沈留容先开的口:“久违。” “久违。” 沈留容听着唐睢干涩的嗓音,心底苦笑,却面色不改,不露一丝端倪。 分明从前是同游的三四载同窗,可在凛冽寒风中,却仅有两句泛泛的寒暄。 比风更似刀刃,贴着血肉磨砺,锋利之后刺破肌肤,一寸寸地剜着心脏。 僵持的局面到底是负罪者率先开口打破:“如若你想寻你阿姐的尸体,便挖了东边那棵老桃树罢,唐裳被我埋在底下。” 唐睢抿了抿唇,沉默地看着他。 “不是我亲手埋的。”沈留容唇角始终噙着一抹淡笑,像是毕生都难以撕下的假面,他声音淡淡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的手下元之埋的。” 他没有撒谎。 唐裳的尸身和沈长夏的都埋在老桃树下,沈长夏是他亲手埋的,而唐裳……唐裳的死,和他有很大的关系。 在和段佐秋决裂之前,他也是所有悲剧的幕后黑手。这样一个血孽深重的刽子手,用这样一双手埋葬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太脏了。 他怕脏了她。 “我知道了。”唐睢沉默良久,只回了四个字。 四个字,却含义颇深。 无论是尸体埋葬的地方,还是他的所作所为,那张虚假伪善的君子皮下裹着的一副烂心肠,唐睢都已知晓。 沈留容垂眸。 能把曾经健谈开朗的人逼到如此境地,他忍不住心下讥讽自己,到底是从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走出的皇子,如此心狠手辣。 只是,若能重来,他定是要走一模一样的路的。 他无悔,亦无恨。 说到底,他还是自私自利。 “要杀我么?或者有什么要求,你可以提。”沈留容抬眸,定定地看着唐睢。 他唇角笑意加深,眼底漠然一片:“我就站在这里。” 唐睢轻轻蹙了蹙眉。 恨吗?他问自己。 沈留容是幕Hela后黑手之一啊,如何不恨呢? 段佐秋那些计划,哪里没有他的手笔? 杀吗?他又问。 只是这次,他心中却是空茫一片。 “也是,我凭什么来为难你呢?”沈留容轻笑一声,“虽常言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但也说‘善有善果,恶有恶报’,你不取我性命,我也终归是活不过明年春的。” “‘恶有恶报’,如何不算对呢?” 他笑着笑着,到后来剧烈地咳了起来,喉中的血沾满了整个白皙的掌心。他轻轻皱眉,忍着喉口的痒意,捂嘴的手攥成拳,又让广袖垂落,负手藏于身后。 “你还有何事?”他敛了笑,声音冷然道。 唐睢咬唇,沉默片刻,转身离开。 方走两步,他开口,呼出些许白气。 寒风捎来了他最后一句话:“……死之前记得让人告诉我,我好剁了喂狗。” 沈留容笑了,眼底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血顺着指缝滴落到雪上。 他转身,望向站在角落里的元之。 “殿下……” “走吧。”沈留容轻咳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至于唐睢,他会守诺。 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守诺了。 番外三 冬夜 段佐秋自娘亲死后,就一直被他爹段沉跃锁在地牢里,直至他长到十四岁。 最初他还会惊慌无措地喊“爹爹”“娘亲”,只是接连十日都见不到任何人之后,年幼的他也猜到了,他似乎被段沉跃遗弃了。 每日的饭食都从一个拳头大小的洞里送进来,只是都关在地牢里了,那些饭食,与其说是给人吃,倒不如说是喂狗吃的。而段沉跃似乎就在养着他这样的一只狗。 摧毁他的身体,折磨他的神智,让他像一条濒死的狗一样残喘度日。 直到……他碰到了第四十一任摘星楼楼主,杜清衡。 彼时,被关了一个月的段佐秋终于见到了人,那人是个侍从,专门给他送饭菜,段佐秋以为段沉跃回心转意,高高兴兴地吃了饭,好不容易养了点肉。 带出地牢,见到段沉跃,他却笑不出来了。 一把剪刀飞掷,刺伤了他的左眼。 段沉跃细心地为他敷药,系上了白绫,温柔地拍着他的脸:“记好了,你自幼体弱,生性孤僻顽劣,而这只眼,是你自个儿扎的。” 段沉跃带着他出席了一个门派的酒宴,而他却因“自幼体弱”的缘故,只两天便要被人送回东帝惊雨阁。 他当时并不知杜清衡是如何猜到他有险的,只知道他那时被人一个手刀劈晕,醒来便身处一片琉璃天地。 “小子,你真是那什么阁阁主段沉跃的儿子?”面如傅粉、唇红齿白却瞎了双眼的少年问。 他问得冒犯,措辞也不讲究,话里还有股混不吝的劲儿,是个人都讨厌和他说话。 段佐秋不出声。 “说话,小子。”少年不耐烦地啧声,随后又小声嘀咕,“要不是看你这副惨得不能再惨的样子,小爷才不救你。” “……我是。” 许久不曾开口,段佐秋声音沙哑粗砺,难听刺耳。 少年忽然大笑。 “我叫杜清衡,是第四十一任摘……”他说到这里忽地顿了顿,改了口,“方便你记,尊称我为四十一爷好了。” “你叫什么?” 他的右眼尚能视物,能看见眼前人脸上狡黠的笑意和周遭浮动的星子。 他沉默片刻,在杜清衡皱眉之前,开口道:“段佐秋。” “你把我送回去。”段佐秋说。 不是请求。 果然,这命令一般的语气让杜清衡一下子冷了脸:“回去做什么?你回去就得关在地牢里!” “你怎么知道?!”段佐秋捏着拳头,骨节泛白。 “摘星楼你知道是干什么的吧?我是楼主。” 段佐秋默然片刻,道:“那你更应该把我送回去了,不然我爹会害你。” 最后到底是段佐秋更执拗,杜清衡便送了他回去。 杜清衡在这群老匹夫之间地位高,他当着段沉跃的面阴阳怪气了一番,段沉跃却甘愿低头被他骂。 等回到东帝惊雨阁,段佐秋没有如预想中地被关进地牢,而是被段沉跃教导,再后来,成了他暗地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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