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傻,段佐秋都提醒到这份儿上了,他自是知道自己府上出了内鬼,才能把消息传给沈留容。 沈长泊深吸一口气,心中的郁气却始终难平,他扶着门站了起来,哑着声儿低声下气道:“……咳咳,方才是本殿出言不逊,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请段阁主大人不计小人过。” 段佐秋轻笑一下,负手而立:“二殿下不必在意,毕竟……正如二殿下所说,本座与二殿下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他的声音总有一种刻意伪装的温柔,而且他的情绪总是敛得干干净净,叫人捉摸不透。 沈长泊每次都膈应得想吐,偏偏他和这喜怒无常的疯子还是合作关系,恨意早已烧天,偏生不能流露半分。 沈长泊低眉敛目,故作平静道:“段阁主真是宽宏大量,本殿惭愧。”话落,他又道,“本殿就不叨扰段阁主了,就此别过。” 随后急匆匆地打开门离开了东帝惊雨阁。 段佐秋广袖一甩,地上狼藉瞬间消失殆尽,两排烛火也燃起。 他转身又躺回贵妃榻上。“……沈长泊?呵。” 段佐秋眼底漫上血色。 想要利用他再杀了他?呵,痴心妄想。 素来只有他利用别人,从来没有别人利用他,若真有……那便给他陪葬好了。 - 十日后,泪沧海。 陶岭冬这阵子见得也多了,这会儿大牛、铁柱笑容满面地和他打招呼,他也能淡定地回应一声。 想刚来的那天,酒席上皆是秀美清俊的神泪巫娥,再见铁柱和大牛这种身材魁梧的硬汉,他还疑惑地问过唐睢:“……他们也是神泪巫娥吗?” 唐睢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地点头,道:“对。” 旋即又给他说了一下神泪巫娥:“神泪巫娥原本都是女子,当时就这么叫了,可后面突然多了男子,名字改了也不好听,干脆就全部统称为‘神泪巫娥’。不过我堂哥叫‘神泪巫子’,是神泪巫娥一族的圣子,圣子特别一些嘛,就叫这个咯。” 陶岭冬:“……”那万一有天不是圣子是圣女怎么办? “不过像铁柱、大牛这样长得特别健壮的神泪巫娥比较少,大多都是那样的。”唐睢一边说,一边扬起下巴指了个方向。 陶岭冬顺着方向望去,便见一男一女两名神泪巫娥,一个赛一个面容清雅脱俗。 陶岭冬心道,还挺好看的。 “可是看多了这种风格也腻,”唐睢小声说道,“铁柱、大牛那样的一看就……嗯,那个……眼前一亮!” 陶岭冬:“……”确实挺眼前一亮,傻憨憨的。 陶岭冬此时正坐在桌边,支着下巴,不知想到了什么,蓦地起身去找纪清洲。 他的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心头忽然被几丝不祥的预感缠绕。 似乎要发生什么事儿了…… 他疾步走出厢房,选了一条就近的路,刚到纪清洲房门前,余光又瞥见唐睢的身影。 “小睢?” “冬瓜!我姐叫我来给你们送糕点!”唐睢手中还拎着食盒,见到陶岭冬就朝他挥手。 纪清洲听到门外的声音,当即推门而出。 陶岭冬见到唐睢和纪清洲,刚想开口,脸色却猛然一变:“怎么会……献祭阵?!” 一石激起千层浪,唐睢还愕然在原地,纪清洲长眉紧锁,声音微冷:“……在偏殿。” “难道……是堂哥?!”唐睢瞪大了双眼,手中食盒“啪”地落地,精致的糕点散落。 摔烂了的糕点逸散出发腻的甜香,以往这般香甜的糕点他定是不忍浪费,全都会吃得干干净净,只是现在却令他头晕目眩。 唐睢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陶岭冬担忧的喊声被他甩在身后。 陶岭冬和纪清洲对视一眼,随后陶岭冬足尖点地,长靴划过之处留下一道金光,而后形成了一个传送阵的模样,霎时间金光大盛,他与纪清洲转眼间便出现在偏殿门前。 他们的住处到偏殿的距离其实比较长,唐睢一路趔趔趄趄地跑来却只晚了他们几步。 他发丝凌乱,气喘吁吁,眼圈泛红,不顾一切地推开朱门—— 却见唐津倒在地上,面色惨白,身下流淌着鲜血,隐有淡金色在流动,而整个偏殿的地上还画着密密麻麻的鲜红咒文,把唐津紧紧包围住,深蓝色的鱼尾有气无力地拍打着。 唐睢想进去,却被一道淡蓝色的屏障阻挡,任他如何攻击也无法。 “堂哥!哥、哥……!” 唐津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吟唱出晦涩的咒文,强大而古老的威压顷刻间压下! 陶岭冬有些气闷头痛,余光瞥见唐睢摇摇欲坠的身体,连忙伸手抱住了他的肩膀:“……小睢?小睢!” 陶岭冬把了把他的脉,将一颗入口即化的丹药塞进他嘴里,唐睢的脸色这才渐渐转好。 献祭阵中,唐津嘶哑的声音正唱到最后,陶岭冬不禁蹙紧了眉。 “……以吾神骨献祭,封印闭合。” 【作者有话说】:感谢阅读!
第六十章 献祭 唐津献祭这事儿已经准备了三日有余。 唐裳今日清晨进了偏殿找他,想和他说一说昨日傍晚有神泪巫娥失踪之事,却无意撞见唐津正弯身忙碌,凑近一瞧,唐津袖子挽起,一手握着毛笔,笔尖蘸着朱砂,一心一意地绘制着笔画繁多的奇怪咒文。 唐裳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她身为神泪巫娥,还是一个曾经以两分之差败给唐津的神泪巫子候选者,不可能不清楚这咒文是什么了。 “……族中出什么大事儿了?” 除了昨日发生的失踪案,唐裳最近也没有听到什么大事儿,而失踪案定不需要用到献祭阵。 “……裳裳,”唐津轻声叹气,此刻的他脸上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冷峻和严肃神情,声音微哑,“段佐秋不知用何种方式破开了封印的四分之一。” 唐裳攥紧拳头,喉咙紧了紧:“是……《海畔云山图》?” 唐津无奈,笑着点了点头:“是啊,除了它,还有何物能让我这个活了近百年的神泪巫子不惜搬出献祭阵,也要封存起来呢……” “怎会与那段佐秋有关联?”唐裳不解。 东帝惊雨阁自上任阁主段沉跃因爱妻离世悲痛不已,不日便驾鹤西去,段佐秋接掌阁主之位后从未插手纷乱红尘事,按理来说不应当啊。 “他若表面一套背后一套,你又岂能轻易相信?再说那日确确实实是他盗了《海畔云山图》,杜楼主也在场。” 唐裳哑然。 “可是,献祭……” 唐裳还想再说些什么,谁知她的话还没说完,就立即被唐津打断:“裳裳,我自有把握。” 末了又像是想起什么,道了一句:“切记保密,勿让阿睢知道了。他这人最重情,指不定要做些什么来坏事儿。” 唐裳也知劝不动唐津,也是,若是《海畔云山图》的封印还有别的办法闭合,镜外天也不会让神泪巫子在必要时献祭了。 唐津还记得从镜外天迢迢赶来的云鹤道人将封印的《海畔云山图》交予他,捋顺长须,面色凝重讲了一大段话,最后道:“这就是神泪巫子的使命。” 唐津如今细想,当时他感受到的灵气波动,想来是段佐秋拿到《海畔云山图》之后破开的四分之一封印逸散出来的,不禁手脚发寒。 ……段佐秋究竟用了什么手段能如此迅疾且轻而易举地破开封印?他筹划多久了?他的目的是什么? 唐津在偏殿内勾画完最后一笔鲜红发亮的咒文,脑海中回想起杜清衡给他算的时辰,皱眉算了一算,只差了一刻,便盘膝坐在献祭阵阵中央,隔着衣料摸了摸自己的脊背。 ——这便是要献祭的“神骨”了。 时辰一到,唐津长袖一甩,一道淡蓝色的屏障便将偏殿与门外隔开。 唐津抽出靴子旁的匕首,匕首上也刻着凹凸的纹路,他心下一狠,手绕到背后猛扎进皮肉里! 他痛得冷汗直流,却执拗地咬着牙,颤抖的手骤然发力,用匕首生生劈开了一长道口子! 血流如注! 唐津紧阖的眼睫被汗水打湿,刺得他双目火辣辣的,握着匕首的手颤得更加厉害,竟是一丝力气也消失了。 他牙齿都在打颤,意识也昏昏沉沉得很,他不由得咬破了舌尖,趁着痛感带来的清明还未消散,换了一只手,生生把匕首拔了出来! “嘶……”唐津倒吸了一口冷气,匕首“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他手脚冰凉,失血过多头又痛又昏,却硬是调动全身灵力逼出神骨。 神骨难逼,唐津闷哼一声,手指痛到抽筋。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好几天没吃饱饭的乞丐,硬要学着愚公移山一般,蚍蜉撼树,徒劳无功! 可能当上神泪巫子,定是有过人之处。 唐津偏偏就死磕在这上头了。 灵力流过之处,俱是暖意融融,只可惜唐津用匕首剜开了一长道口子,灵力流到此处,便全都逸散开来,紧接着是一阵又一阵凛冽的痛苦扑打他的五脏六腑! “……啊!”他没忍住,痛呼一声,随后又逼着自己将喉口血吞咽了回去。 时间慢慢悠悠地流淌,唐津终是撑不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直直倒了下去。 他的脊骨被他自己逼出了一半,后来又是他伸手将它狠狠抽离身体里的,此时正握在手中。 唐津面色惨白,气若游丝,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双腿也变回了深蓝色的鱼尾,此时却失了光泽,身体也冷冰冰的。 与此同时,献祭阵倏然间红光大盛,刺眼绚丽! 鲜红的咒文犹如锁链,一圈一圈将倒地的唐津囚锁住,唐津新的脊骨也以惊人的速度在生长,只是剜出的口子仍旧在淌血。 唐津手中的神骨化成了鲜血,流动着淡金色的光,从他已无力合拢的指缝间逃走,与他剜背流下的血混合在一起! 少顷,咒文又安安静静地躺了回去,不再缠着唐津。 唐津深蓝色的鱼尾无力地拍打着,新脊骨长得未免太快太痒太疼,甚至比他逼出神骨时的疼痛还要痛上几千倍! 他痛苦极了,只能不停地翻滚、呻吟…… 他的手臂被自己抓得血肉模糊,为了保持一线清明,他猛地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他又甩了甩头,毫无血色的嘴唇翕动,却挤出一个气音。 这吟唱的咒文晦涩难懂,发音奇怪,好不容易疼痛下去了些许,唐津这才能聚起零星一点精神,一个词一个词地从口中蹦出:“……今、世、有、难……天、下局、势……波、云、诡、谲……” 今世有难,天下局势波云诡谲;海畔云山,唯恐昔日之态再现。 百年之前,今吾忆起恍如昨日,眼见山塌海涸、生灵涂炭;百年之后,吾不愿烟火人间沦为硝烟地狱,再闻乌啼猿哀、亡魂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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