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融冰垂下眼,“不用了,妈妈,我找到了。” 很恐慌,很不安被这样对待,但是也没有办法说“不要这样”。 林女士的车很显眼,小小的电动汽车,外壳还是粉色,许融冰远远就能看见。她打开车门下车,又坐回车上,“嗯,好,不着急,妈妈在这等你啊。” 相依为命十八年的母子,相处依然如此笨拙。 许融冰坐到后座,把沉重的书包放到一边,听林女士问他这周过得怎么样,感觉如何,压力大不大…… 他原以为自己的回答会显得有些生涩,但每件事都说得很顺畅。他想起来上初中的时候,林女士周末偶尔也会回一趟家,给他做饭,在饭桌上问他这些事……到高中便没有了,转而变为有空时来学校探望他。探望的时间很短,林女士总怕耽误他学习,嘱咐两句就急匆匆离开,这样的絮叨更是罕见。 他能感觉到母亲对待他的小心和谨慎,他所谓的病症不仅消耗了自己,还在消耗别人。她工作明明那么忙,仍然要抽出时间过来接他,无形中增加了她的压力,她也不敢在自己面前表现。 他出了事可以寻求母亲的帮助,母亲呢? 等到母亲的耐心全部都被消耗完,她自己的状态也变得不好的时候……不能这么想。 他遏制住发散的思维,试图将精力集中在和林女士的对话里。 “……你回去先好好休息一下,想写作业也可以,晚上妈妈带你出去吃酸汤火锅,叫上你的朋友一起……” 酸汤火锅?那是什么? 许融冰之前是很喜欢吃庆城火锅的,但自从身体变差之后就不太去吃了,他第一次听说有“酸汤火锅”这样的东西,对火锅的好奇心使他暂时忽略掉话里的“朋友”,问道:“什么是酸汤火锅?” “是黔城的一种特殊的火锅,锅底是用那边特殊的方法熬制成的。妈妈的同事去吃过,都对它赞不绝口,就想带你也去试试。” 林女士不知道这是否是她的错觉,在学校这几天好像许融冰更加……活泼了一些,不是之前百无聊赖、毫无生气的样子,从后视镜看过去,认真提问的表情透出一丝生动。 他之前浑浑噩噩,极难接受外界信息,满身都是疲惫的气息,半天憋不出一句流畅的话,现在甚至能主动向她提问了。是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吗?根据他的回答,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是不是跟他那个朋友有关?那孩子心真善…… 许融冰也能体会到自己的变化,但对于他来说,他能感受到的只有自己的“力量”变多了。他自然不会把有关邪神的事告诉母亲,那实在太过离奇了,她必然不会相信,可能还会担惊受怕,觉得他得了妄想症。 也许他的确患了妄想症。 二十几分钟到了家,林女士并未送许融冰上楼,去忙工作去了。许融冰回到家后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作业,奋笔疾书。 期中考试后已经过去一周,还有三周就是第三次月考,紧接着是期末考。许融冰的目标是在期末考之前保持其他科的成绩,并把数学提至110分。大概那个名次,就能考一个末流985了。 “以后考不到985就扔掉,不是我儿子。” 恍惚间又听到了那句话,许融冰写得更加认真了。 时间过得很快,才完成两科作业,林女士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宝贝,十分钟后下楼,妈妈接你去吃饭。” “好的,妈妈。”许融冰从房间出来,穿过客厅,打开银白色的门,关上后传来“已关锁”的电子声。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在这里也住了许久,有时却还是感觉不太适应。他想到梦里那扇绿色的门,现在看来似乎也很陌生。 他下了电梯,林女士刚到。林女士似乎很忙,在车上一直不停地打电话,他对着窗外的景象发呆。 那家酸汤火锅已经爆满了,还好林女士有预订。到达位置的时候,许融冰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沈明光那张灿烂的笑脸。 “阿姨好!我爸爸还在开会,让我们先吃着,他稍后来。” 林女士也不客气,“我等会儿也要开个会,那我们先吃吧,在这里扫码,你们自己点菜。小沈你想吃什么点什么,别拘束。” 林女士和沈明光的爸爸有些工作上的往来,之前他们也一起吃过饭,不过已经是去年的事了。 许融冰无视沈明光瞟过来的目光,扫了码,开始点餐。 折耳根豆腐圆,凉拌折耳根,肉圆子,蕨根粉,米豆腐……这都是些什么? 不知“拘束”为何物的沈明光欢快地下单,把他不认识的东西全点了一遍,林女士很惊讶,“小沈喜欢吃折耳根吗?” “嗯?没吃过,想试试看。” 许融冰试探性地点了一盘牛肉和一盘鹌鹑蛋,就不再动了。 林女士发现许融冰只点了两样菜,蹙起了眉,却也没说什么,手指不断在自己的屏幕上戳弄,点了一堆肉菜。 许融冰无奈道:“妈妈,我觉得我们吃不了那么多。” “没事阿姨,我胃口好,我爸胃口也好,绝对能吃完,”沈明光说,“许融冰也得多吃点,他今早没吃早餐呢。” “没吃早餐?”林女士看向许融冰,他连忙解释:“早餐我吃了的,别听他瞎说。” 好烦,为什么这么多嘴。和他有什么关系,什么都要和他妈说,万一妈妈知道他今天早上干的事…… 许融冰焦虑地掐住自己大腿内侧的软肉,试图用疼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好在沈明光没有再继续多话,林女士也没有再说什么,转移了话题:“这个酸汤火锅我也是第一次吃,希望味道不错吧……” 林女士和沈明光聊,许融冰只听着。菜很快就上来了,汤底是红色的,却又不同于麻辣锅底,比那个颜色要浅一些,又比番茄锅要深一些……看起来是辣的。 林女士舀了一碗汤,“这个汤是可以喝的,据说很好喝,你们要不要也试试?” 沈明光也舀了一碗,喝了一口就夸张地竖起大拇指,“嗯,好喝好喝!绝了!” 许融冰没动。再怎么说那个汤都是红色的,他不太敢喝。 林女士一股脑下了许多菜。许融冰看锅里的东西暂时不能吃,尝了一口凉拌折耳根,被一股苦腥味儿弄得差点当场呕出来。 他艰难地咽下,往嘴里灌水,灌了两三杯才堪堪压下那股味道,但还是想吐。 “我去趟洗手间。”他放下杯子离开座位,留下沈明光和林女士面面相觑。 “看来融冰也吃不惯折耳根,随我。”林女士笑了笑,眼角折出一点细纹。 沈明光嘿嘿一笑,权当回应了。 看到他夹菜夹得欢,林女士那双凌厉的凤眼柔和地微弯起来,藏了丝隐秘的踌躇。过了一会儿,她还是请求:“小沈和阿姨加个微信吧。” 沈明光伸出去的筷子僵在半空,“阿姨,我们平时都拿不到手机的。” 林女士说:“我知道。有些事,我不好直接问融冰,就想周末的时候和你聊聊。” ---- 酸汤火锅真的超级好吃,亲测!
第15章 梦境(三) 聊什么啊?!!沈明光在心里疯狂呐喊。 在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看来,这种越过本人直接向家长“打小报告”的行为无疑是一种背叛,更何况他和许融冰还不算真正和好,就算许融冰情况有那么一点特殊,这种事情他还是不愿意做。 但他又不好拂了长辈的面子,只能讪讪一笑,磨磨蹭蹭地拿出了手机。 许融冰从厕所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沈明光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倒是林女士脸上带着微笑,似乎心情不错。 他本以为沈明光这个话痨能够与林女士聊得很开心。对刚才发生的事隐约有些猜测,许融冰恹恹地坐下,同样一句话不说,看着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堆起来的菜山,安静地一口一口吃起来。 包厢里只剩下碗筷碰撞和咀嚼的声音,一直持续到林女士中途离场开会。 沈明光的父亲最终还是没来,他自己倒是吃得欢,起码干了五六碗米饭。 许融冰吃完了自己那碗饭,静静地等沈明光吃完,对着他道:“如果我妈让你和她说什么,不用顾虑我。” 沈明光懵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怪叫一声:“嚯,你偷听啊!” 许融冰只说:“猜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径直离开。 沈明光不仅咂舌,这母子二人的相处方式真叫人看不透,林女士非得绕这么一大圈来了解许融冰的近况,就不能直接问吗? 其实许多家长都这样,基于对孩子的不信任,更愿意从同学、老师的嘴里得知孩子的近况。而林女士这样做的原因,则是害怕这些询问刺激到许融冰脆弱的内心。 但这么做就真的顾虑了许融冰的感受吗? 同学关系会不会尴尬、师生关系会不会尴尬,似乎完全不在林女士的考虑范围内。 许融冰回到家,继续做作业,现在的作业量是一个晚上写不完的,他老老实实上床睡了。 林女士的会议持续到了凌晨,向许融冰发了短信说抱歉不能回家陪他。 其实也没有必要陪的,许融冰想,他已经这么大了,就算得了抑郁症,也没有到随时都需要陪伴的地步,把他当易碎的娃娃一样,让他很不适应。 ……分明以前从未这样对待过他。 话说刚才做的那道圆锥曲线,是不是该用点差法来着,涉及到弦中点就用点差法吗,只能用在椭圆上还是双曲线也能用……笔记上好像没记,圆锥曲线和导数他基本在考试的时候做不到,之前就没管,他为什么没记这些方法的笔记……好混乱,之后看看别人有没有,去理一理,或者去网上找资料看看…… 脑子里混乱地过了一下做题的思路,他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 他坐在老式的铁暖炉旁边,离铁暖炉有一定距离,无法成功触碰到。 许融冰觉得好饿了,努力想向那边坐在沙发上捧着碗吃蛋羹的人表达什么,却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呓语。 那人没有搭理他,兀自吃着东西。他的眼眶逐渐变红了,开始哇哇大哭起来,那人还是不为所动,甚至咀嚼、吞咽的声音越发夸张。 “咕噜。” 怪异的声音响起,许融冰的表情空白一瞬,他奋力动了动身子,终于能够把手摁在暖炉的烟囱上。 他已经做好了会很疼的准备,甚至脑子里模拟出了那种又烫又痛的感觉,仿佛他曾经就这么做过一样。 但……一点都不痛。 手底下的烟囱本来是银白色的,表面光滑,但他的手底下却感受到了不断蠕动的凸起,触手温凉。 坐在沙发上的人消失了,原地留下一滩黑色的液体,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梦,贴住烟囱的手瞬间拉长至成人大小,骨节用力到泛白,表皮带来的细微刺激突然变得激烈,浓雾一样的黑色渗入指尖,他瞳孔里的焦距一下散开,身影竟迅速变得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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