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搭在裴应淮肩膀上的手被拂开了。 就听见裴应淮冷冷的声音响起:“你是觉得我会杀你?” 牧听舟暗道不妙,没想到他随心一说竟真的能被裴应淮猜得八九不离十。生怕再度露出什么马脚,他用脸上的笑意遮掩住了内心的慌乱:“怎么会呢,我同师兄亲如手足,我自然是信师兄是不会害我的——” “对吧?” 裴应淮不说话,面若冰霜似地全然不理会他。 这副模样牧听舟并不陌生,想当年在万鹿山时,牧听舟大大小小的祸闯过不少,基本上都是他给收拾的残局,闹得大的几次让沉默寡言的少尊大人气得半月都没同他说一句话。 好在牧听舟憋不住,总是会想方设法地去人面前晃眼,他那个时候长得漂亮,撒起娇来软软呼呼的,跟在裴应淮身后一口一个脆生生的师兄师兄我错了叫着,真的很难让人再生起气来。 只有裴应淮不吃他这套——因为不管他道多少次歉,下一次依旧是会把某某某的脑袋摁在地上摩擦,而且屡教不改。 事后还不是得苦着脸来找他:“师兄,我一不小心又把人打了,你不会怪罪我吧……?” 直到最后一次,一人站在酆都城外,一人站在临川河边,哪怕两人之间隔着一整条临川河,牧听舟也能清晰地听见裴应淮是如何说的。 长风掀起他的帽纱,隐约露出尖瘦的下巴,牧听舟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师兄,日后若是再相见,我是不是还要躲着你呀?” 他的声音微软,夹杂着魔障与迷雾飘散到裴应淮那里,让他莫名想到了从前他认错时的那副模样。 所以裴应淮目色隐晦,沉声吐出两个字:“不会。” 松懈了防备
第十四章 雾气缭绕,水声隐隐约约从朱颜殿深处传来。 化骨水最终还是被人搬到了内殿之中,牧听舟半披着衣衫,被水汽浸透着黏腻的贴在身上,加上水中的药性不断压制着体内的魔气,让他趴在池边一阵困顿。 最终,今日也没能与裴应淮定下神魂契约。 牧听舟蹙起眉宇,有些烦躁地拨动着水花,湿润的长□□浮在水面上,宛若朵朵散开的白莲,在灰墨色池水的浸透下,衬得他肤色雪白一片。 祁萧然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抱着药桶走了进来,轻车熟路地将桶中黑乎乎的粘稠汤药倾倒进池中:“再泡半个时辰就可以结束了。” “感觉怎么样了?” 牧听舟懒懒地翻了个身子,随意地将手腕上的汤水甩在祁萧然的衣袍上,顺利看见那人脸黑了。 “还行吧。” 祁萧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将药桶放在一旁,撩起衣角蹲在池边:“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想听哪个?” 牧听舟道:“坏消息吧。” “坏消息就是——估摸着你近期几日都没法与那人签下契约了。” 牧听舟啪嗒一下把水花拍在他脸上:“那好消息呢?” 祁萧然忍了又忍,拂去了脸上的水渍:“好消息就是,有一株药引找到了。” “……”牧听舟默了半晌,“这算哪门子好消息?” 祁萧然冷笑一声:“是无上枝。” 这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牧听舟瞌眸想了半天,最终在记忆的旮旯里找到了:“是丹霞云宫的那株无上枝?” “不错。”祁萧然点点头,见牧听舟眸光一下子亮了起来,无情地泼了盆冷水,“别想了,已经有人帮你偷出来了。” 牧听舟肉眼可见的蔫了。 祁萧然恨铁不成钢:“你!你现在境界不稳,能不能给我安分一点?!就一点!” 他深呼吸一口气,不断告诫自己不要暴躁:“就在前几日我正搜寻着无上枝的下落时,便听闻有人将他从丹霞云宫偷了出来。” “无上枝虽为七品仙草,但毒性极强,哪怕是凡人触碰一下就会四肢僵硬,若是没有几株别的仙草压制其药性,它根本就是一枝没有什么用的毒枝罢了。” “但很奇怪的是,那人将无上枝偷了出来后竟然直接交予了浔阳城的满隆坊,近日便要在坊间拍卖。” 牧听舟问:“浔阳城,人界?为何九重天之物会在人界的拍卖坊出现?”顿了片刻,他恍然:“啊,你是说这极有可能是一个幌子,甚至还有可能是个故意引我过去的幌子?” 祁萧然面色镇重地道:“虽然是个幌子,但无上枝的下落已经八九不离十,应该就在那里。” “……你,要去吗?” 他忍了忍,还是问出了口。 “去。”牧听舟唇角微弯,说,“为什么不去?既然有人盛情邀请我前往,自然没有不赴宴的道理。” 他披散着湿润的长发起身,褐色的池水顺着素白的藕臂滑落,坠入池中。 祁萧然心领神会地拎起丝绸般轻薄的衣袍盖在他身上,牧听舟赤足站在池边,呼出白色雾气氤氲了视线,他拽着衣襟,一步步朝着内殿中离去。 - 主殿内一片漆黑,仅有的红烛摇曳在窗台前,裴应淮坐在桌案前,修长的手指捏着卷轴的一面,垂着眸看着书,面上不悲不喜。 偏院被毁的不成样子,牧听舟心念一动,便让裴应淮住进了主殿之中。 一阵长风顺着半掩的窗栏,带着丝丝缕缕残留的药味还有一丝熟悉的幽香,顺着缝隙钻入了内屋。 门被拉开了,裴应淮微声抬起头,看见浑身湿漉漉的青年赤足走了进来,眉间成功的又拧了起来。 但他还是没说什么,神色冷淡地继续翻着书籍。 牧听舟身上并没有沾染多少热气,反倒是手足冰凉一片,他随手将衣袍丢在一旁的地上,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 …… 等了半刻功夫,那人还是没什么反应,牧听舟又凑上去,想要去偷瞧他究竟在看些什么玩意。 却被人翻手负了过去,看了个寂寞。 牧听舟有些恼了:“不看就不看,谁稀罕。” 他冷哼一声,直起身子,决定将人赶出主殿。 却听见卷轴接触桌案发出了声响,裴应淮站起身走了过来,弯腰将地上被他丢在一旁的衣袍捡了起来,搭在一旁,又从一旁拿出了毛巾,淡淡道:“过来。” 牧听舟冷着脸,不情不愿地走了过去。 下一秒,毛巾被搭在了他的头上,用一种轻柔的力道擦拭了起来。 柔软的毛巾细心地擦拭着发间残留的池水,牧听舟顺势坐在了一旁的椅子上,被人舒舒服服地伺候着。 裴应淮有比较重的洁癖,身上常年的气息都极为清冽干净,细细微微的钻入牧听舟的鼻中,让他一度昏昏欲睡。 修长温热的指腹拂过牧听舟的脸侧,将他鬓边一缕垂下的银发撩到了耳后,露出了耳垂上的那一缕流苏耳坠。 “还带着。”裴应淮问。 “废话。”牧听舟瞌眸回答,“这可是师父他老人家在我上山时第一年送给我的礼物,若是这也丢了,那他老人家岂不是要哭死了。” 裴应淮嗯了一声,将那缕湿发捏在指腹,揉了揉:“头发,是怎么回事?” 牧听舟脑袋一片昏沉,他仰着脑袋将湿发抵在裴应淮的胸前,甚至都能感受到他胸口处的微微起伏,听着那道微弱的心跳,莫名觉得有些惬意。 他唔了一声,想了想:“第一年到幽冥的时候,那个时候各方的路不太熟,不小心掉进了还没有炼化的化骨池里,就变成这副模样了。”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好似在说一件再过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但裴应淮却知道,当时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简单。 牧听舟不管再怎么说,堕魔前还是元婴期的修士,先前灵气魔气失衡导致暴走,如今一入幽冥,体内残存的灵力自然会遭到周遭一切的排斥。 坠入没有炼化的化骨池,恐怕是强行被魔气顺走了全身经脉的灵气,这种痛感不亚于抽筋拔骨洗髓荡秽。 他擦拭着湿发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很快又恢复了正常。 “痛不痛?” 牧听舟懒声应答:“还好,不是很痛。” 裴应淮心道,小骗子。 他近乎是半拥着将青年揽在怀中,微湿的发丝将胸前的衣袍给染上了一片深色,裴应淮眸中一片暗沉,他稍稍俯身垂在牧听舟的耳边,用一种极轻的声音问:“所以,舟舟在闭关室里,曾亲眼看到过,是我将你杀死的,对吗?” “……嗯。” 不知从哪吹来的一阵长风,将桌案上的烛火倏地吹灭,内屋中再度恢复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耳侧窸窸窣窣的动静陡然停下了,牧听舟挣扎着睁开了双眸,赤红色的瞳眸中染上几分不悦:“继续啊。” 裴应淮没有说话,拎着毛巾站在他的身侧。 牧听舟:“你——” 他猛地顿住,恍然间才想起来自己方才无意识间说出了什么。 【所以,舟舟在闭关室里,曾亲眼看到过,是我将你杀死的,对吗?】 【……嗯】 牧听舟瞬间清醒:“你诈我——?!” 他扬高音调,气得胸口上下起伏:“裴应淮……你!” 裴应淮不冷不淡地看了他一眼,将被打湿的毛巾挂了起来,淡声道:“是你自己回答的,没有诈你。” 事实就是,确实是这样的。 所以牧听舟更气了。 “滚,滚远点!今日不准睡主殿!滚回你的偏院去!” “……” 牧听舟不想承认自己今夜却是松懈了防备,他气得浑身颤抖,坐在桌案边,明眸冷冷一扫桌上先前被裴应淮放在一旁的卷轴。 然后一骨碌全扫在了地上。 彻夜未眠。 满隆坊拍卖会
第十五章 是夜,荆州之地,浔阳城。 华灯初上,千盏明灯高悬,随着夜风漂浮在两岸城楼之上,将浸没于昏暗夜色之中的浔阳城包裹着照亮。 街两边是红砖黛瓦雕砌而成的酒楼与作坊,喧闹的街市上一片繁华景象。 闹街上,两个身形修长的男人一前一后,前面的那人穿着耀目的赤色红袍,脸上斜斜的带着一张恶鬼面具,仅露出了尖瘦的下巴。 他脚步跨得极大,将身后不紧不慢地白袍男人甩了老远。 浔阳城的拍卖坊名为满隆坊,虽然主坊开设在人界的浔阳城,但听闻其背景势力通天,在九重天与幽冥界各占一隅,是通流三界上下数一数二的大商会。 “请出示令牌。”站在门口的侍卫不约而同地道。 好在前些日子祁萧然就不知从哪搞来了令牌,牧听舟径直走了进去,心中正冷笑着等待身后叫住自己的声音,却听见了侍从的声音再度响起。 “请出示……您,请进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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