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慢慢抬起头,手中的经轮吱悠悠的转动着,张了张嘴,发出了晦涩的、让人愈发听不懂的吟唱。除了即墨他们几个,其余人的表情都慢慢变成了惊恐,陈露夏迅速松开了扶着即墨的手,连滚带爬地朝后跑,其他人也都戒备地看着他们。 “墨墨!快让他们住嘴!”江识换了身衣服从车上冲了下来,伸手想要从即墨手里拉过孩子捂住两个孩子的嘴,手掌却从即墨跟两个孩子身体上穿了过去,懵了一下之后,眼圈猛地就红了。“墨墨你……” “他们不会伤害你们的。”即墨避开了江识的目光,叹了口气,浑身是水的他,身周堆积起了厚厚的冰霜,面孔上的图纹却变得鲜艳异常,咧开嘴,表情特别讽刺,小虎牙惨白惨白的。“他们在超度。” 阎曈换好了衣服跑过来,拿着一件军大衣,直接就将即墨裹起来,紧接着像拎一只猫一样,把人拎到附近的火堆旁边,即墨身体里有他的血,他能触摸到这个人。那两个孩子如影随形,跟着即墨走了过去。其他人缓缓围了过来,沉默地坐在他们四周。 “墨墨,你不知道,我们听了一晚这个声音。”孙晓骏朝着掌心哈了口气,将不知是冻白了还是吓白了的脸搓出一点血色。“每次这个声音一出现,村子里就会走出很多人,走到断桥,就变成了尸骨。一遍又一遍,都是同样的人,同样的脸。” “而且,没有孩子,也没有老人。”陈露夏神色复杂地盯着即墨身边的两个小孩,声音有些抖。“甚至连少年都没有,直到天亮了,声音没了,我们才敢去断桥边看,然后就看到你们出来了,我……” 陈露夏说不下去了,其他同学也都一脸惊惧,这对他们来说,像是一轮又一轮重复又醒不来的噩梦。 “那些村民,是在用那些孩子祭祀,让整个村子的人停滞在某段时间里,长生不老,不死不灭。”阎曈忽然想起他们刚刚到这个村子的时候见过的人。 所有人陷入了难以理解的震惊与死寂。 郑元书这时候从车上下来,看着红着眼睛像是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江识,扯着他坐到了即墨旁边,安抚地拍了拍他,但是动作却在听到吟唱的某一句时,猛地顿住。“他们……唱的是《格萨尔·地狱篇》,十八层地狱的果报,这根本不是超度,他们……在诅咒?!” 郑元书下意识看向即墨。 “这是因果,如果不影响我们,当然也无权干涉。”即墨点了点头。“毕竟,都是死人的事。” “底下的轮回梯里,都是被村民们祭祀、打生桩、枉死的孩子,将会被困在那儿直到魂飞魄散不得超生,对比那些孩子,这些村民才得到报应,已经算晚了。”褚庭正用一张湿巾仔细地擦着手上的血污,说道。 郑元书沉默下来。江识凑到他耳边,讲了刚刚,阎曈的猜测。 “有些事,没有绝对的黑白。”徐若忽然开口。“有些报应,也是他们应得的。” 这时候,陈露夏猛地拽住在她身边的徐若,一侧的褚庭皱着眉头看过去。 “有人过来了。”江识也站起了身,跟即墨他们示意。“很多人。” 无数踩着雪的声音,密密麻麻地传了过来,无数人影从村子的各个地方走出,他们脚上缠着红线,另一端延申至很远的地方,看不见没有尽头。他们朝着即墨的方向聚集,可是这一次,这些人却没有变成陈露夏所描述的血肉崩坏、狰狞的尸体,他们聚集成了一个圆形,将所有人包围在其中,逆时针走动着,满脸都是血泪,嘴巴发出嘎吱嘎吱咬东西的声音,令人浑身发麻,他们脚上的红线一圈一圈环绕,红线密密麻麻地织成了网,随着红线越来越密集,底部竟然开始缓慢地变成了石头,一阶一阶,盘旋而上…… “轮回梯。”阎曈变了脸色。 学生们都白着脸,陈露夏拉着杨帆怡跟徐若仅仅靠在一起,孙晓骏、孙尚还有谢将掏出防身的东西,一群人缓慢往即墨身边靠拢,彼此寻求着安全感,但是阎曈却发觉,即墨整个人都在发抖,他一抬头,看见了最初在即墨的祠堂里,熟悉的、散发着纯粹又盲目的恶意瞳孔。 “他们,在咀嚼我的头骨……”即墨咬着自己的手指关节,一字一顿地往外吐露,他脚腕的铃铛剧烈地摇晃,一双眼睛幽幽扫视着周围环行的村民,下了论断。“有人,想用我,将轮回继续,不,是让那个结界,变成真正的轮回。” 即墨说着,从自己的小木箱里拿出一粒香,搓碎之后,快速抹上了其他同学的眉心,没多久,他们就睡了过去,轮到郑元书跟江识时候,即墨迟疑了。 “不要!”江识再次试图去抓即墨的手,又再次落空。“要死一起死。” 郑元书也摇了摇头。“别让我们到最后什么都不知道。” 即墨点了点头,让褚庭跟阎曈他们把同学们放进篝火的附近的睡袋里,而后将手里的残香吃了进去,原本有些隐隐约约透明的身体渐渐凝实,他拿出香炉,却用伽耶若火点燃了一缕最初从缉毒警官哪里得到的功德。 “你想做什么。”阎曈握住了即墨的手。 “我没有选择了。”即墨轻轻解开了自己的上衣,纤瘦脆弱的脊背露出来,而后,他缓缓剖开了自己受伤的肩膀,极薄的一小叠极细的白娟被他拽了出来。 “譬如无源之水,邵静挹溉,未有不立竭者。然末路穷途,苟延残喘,贪欲无减,随痛愈深,招神鬼侧目,自死处夺生眼,积夜逆流。重置于世,得沉疴自痊,遇尘劳溺扶,幽冥将有赖,由是升仙都……” 即墨缓缓铺开誊写着梵文的绢书,声音沉重、嘶哑。不多时,一个个银色的符文撕开他的皮肉,缓慢在他身周兜转,然后狠狠砸在地上,朝着村民们强势地侵袭过去。伽耶若火顺着字纹火速蔓延开,将那些狰狞的人群吞噬了个干净,跳跃的黑色火焰混合着字纹,伴随撕心裂肺的尖叫,带着无数残骸与灰烬朝着断桥那里飞扬过去,像是抛洒的风马一般纷纷扬扬。 断桥处缓缓出现了一阶一阶的阶梯,底下的水,仿佛被伽耶若火烧干了,整个底部都暴露在他们眼前,深不见底的圆形深渊中,一个宛若水晶的嘎巴拉碗漂浮在中间,里面盛着像是水银一般不知名的液体,像是一只银色瞳孔的眼睛。周围,一群石头孩子像是密集的石柱,伫立在那里,踩着无数的尸骨,仰着头,闭着眼睛,嘴巴大大的张着,像是一个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但是其中被一个煞白的东西堵住。 “那是什么。” 徐若有些近视,边问边眯着眼睛仔细看,结果瞬间,一个浑圆硕大的瞳仁滚动了过来,和她的来了个对视,徐若被吓得,猛地捂住嘴往后退,被褚庭一把扶住。 一直跟着即墨的两个孩子突然扔下了手里一直转动的经轮,手拉着手,跑下台阶,而后踩着那些孩子的头,来来回回地蹦着,最后,他们双双拿着嘎巴拉碗回到了即墨身边,有些不熟悉地唱起了祝酒词,像是黑葡萄一样的眼睛看着即墨,充满了期待和胆怯。 即墨接过来,抬手就将里面的液体扬了出去,液体落在那些张大了嘴巴的孩子身上,嘴里的眼球掉了出来,散落了一地,像是活物一般活动着。而那些孩子,蜕去了石头身,他们合上了嘴巴,睁开了眼睛,仿佛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头骨缓慢没入即墨的身体,那些孩子也渐渐变透明,似乎马上就要散了。即墨将束发的珠子散开,让所有的孩子将散的魂魄都躲了进去。而剩下的两个孩子,手牵着手站在即墨面前,磅礴的红线从四面八方来,攀附在他们的身体上,让他们两个看起来,像是红线缠绕而成的小人儿。 两个孩子口中吐出了一滴血,点在了即墨的眉骨上方,沁了进去,而后即墨脑海中出现了巨幅的诗篇,皆是梵文藏语,但即墨却莫名觉得自己精通了这些,似乎开口,就能吟唱。这是天授唱诗人的本能。 “哥哥,我们死了吗。”女孩做完一切,轻轻开口。 即墨将绢书一分为二,蒙住了两个孩子的脸,男孩在蒙住脸的瞬间,再次看向江识,咧嘴笑了笑。 “我等着你。” 江识一个愣怔,被郑元书一把拉住,将他扯到自己身后,挡住了那个男孩的视线。 “去积夜河畔吧,长姐会收留你们的,去帮我陪她,她是个温柔的人。” 即墨说着,就将他们冲着那深不见底的深渊推了下去。他动手的瞬间,两个孩子身后窜出来两条极粗的铁链死死缚住了即墨的脖颈。 “小鬼头!”阎曈冲过去,却发现自己的脖颈上出现了同样的铁链,回过头,发现只有江识没有被纠缠。 即墨丝毫没有挣扎,只是看向铁链的另一端。蜇萤慢慢走了上来,表情凝重,可即墨却看着他大笑了起来。 “你居然,毁了自己的轮回!” “我到了这种地步!还他妈的要什么轮回!!” 他们对峙良久,蜇萤终于往后退了一步,一言不发重新又会深渊之中,铁链也瞬间消失。 伽耶若火随着字纹退回至即墨的身体里,村庄里传来清脆崩裂声。断桥在高处,他们回过身去看,整个村庄坍塌成了一片废墟,远远望过去,像是一只流着泪又诡异的眼睛。 “我不想继续了。”
第58章 58.沉默的村庄 “我不想继续了。” 阎曈看见即墨的头顶浓厚的铅灰色上,慢慢浮现了这几个字,转瞬又淹没在那浓云般的阴郁当中。即墨摸了摸除却自己外,别人都看不见的脖颈上的铁链,而后抬眼,望向他人,他们脖颈上的锁链都连着自己,仿佛轻轻一动就会将自己扼毙。他们彼此都掌握着彼此的命运,这大概是他的代价。但是,即墨转过头看向江识。他没有。 即墨偷偷将一缕若火藏进了江识的心口,郑元书表情凝重下来,最后拉走了江识。 一切都结束了。 其他人陆陆续续从火堆旁醒过来,看着周围的一切,有些茫然。褚庭跟徐若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开始上前准备在其他人疑惑的时候,解释。但其他人醒过来,却彷佛把从路上到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只是说几辆车没油了,他们不是去联系导师他们来接一下他们吗,怎么去了一整晚。 江识跟郑元书对视了一眼,跟其他人走过去,郑元书跟陈露夏他们几个人解释说昨天夜深迷了路,信号也不好没联系上。江识在听郑元书一本正经说的时候,忽然动了动鼻子,暗自扯了扯褚庭,两个人顺着味道寻过去,没多久,就在村子里找到了一桶汽油,刚好能用,也许就是他们的。 回去的时候,郑元书已经跟徐若转移了其他人的话题,说起了温多江遗址的资料。 即墨看着已经少了两个人的人群,回过身,盘腿坐在断桥边上。他低下头,看着下面格格不入的漆黑尸骨,即墨就知道,那是赵一。赵一一直是一个温吞的人,从来不多话,但很妥贴,所有同学或多或少都承过他的情,他曾在军训自己晕倒差点暴露的时候,赶走过围观的同学,他帮江识挨过他哥的打,帮郑元书找到过难得的考古资料……但是他早就死了,只是被迫活着,即墨发现自己甚至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人,他没有跟任何人走的很近,根本没人了解过他。如今,那些人受过他帮扶的人,估计都忘记了他,一切都被抹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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