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啊。”冬绥站起身来,仔仔细细端详着冬宁的神色,神情欲言又止。 “行啦行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冬宁环顾一周,发现临床已经有人睡了,便压低了声音:“你肯定觉得我这副病恹恹的样子特不像痊愈的人,顶多算是病入膏肓......但是我跟你讲,我这样可不是因为劳什子的胃溃疡,实在是这里......太!憋!了!” 他最后几个字故意加重了语气,听得冬绥忍俊不禁,便只好妥协:“好吧好吧,那过两天等我放假了过来接你。” 冬宁眉开眼笑地揉了揉儿子的发顶,一脸喜色,竟连毫无血色的脸也染了点活人气:“这才是我的好儿子。没白瞎老爹这么多年的辛苦栽培。” 冬绥催着冬宁上床休息,他将开着的灯按灭,轻轻拉上门出去了。 夏安站在走廊尽头,整个窗户大开着,微冷的晚风徐徐吹进来,将他手中的一点火光陡然吹灭。 冬绥凑近了看,才发现他指间夹着支烟,方才的火光是点燃打火机冒出的火焰。 “你抽烟啊?”冬绥冷不防的声音吓了夏安一跳,手中的烟抖了抖,掉在地上。 他身上有股浓重的烟灰味道,夹杂着清秋深夜霜寒露重的风,有些凛冽地扑面袭来。 夏安欲盖弥彰地将烟往怀里掖了掖,神色如常地转过脸:“很少。” 两人顺着楼梯往下走,方才那阵风吹得冬绥有些冷。冬绥把头往衣领里面缩了缩,声音闷闷的:“那你今天为什么抽烟。” 夏安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有说。 然后,冬绥听见他寂寥的声音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楼梯间,沙哑又低沉,瓷实的质感类似于某种重金属的质地。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打扰一个人抽烟的兴致。” 冬绥坐在自行车柔软的坐垫上,别扭地拒绝了夏安让他把手环在他腰上的请求。 自行车坐垫是后来夏安买了绑上去的:因为考虑到冬绥可能会长期坐他后座,夏安怕冰冷坚硬的座椅硌人,便抽空去买了个坐垫安上。 “真的不要吗?”夏安坐在前面,一手搭在自行车架上,回过头来戏谑地看着一脸郁闷的冬绥。 冬绥瞪了他一眼,气鼓鼓地:“不要。” 他双手环抱,跟个老大爷似的坐在坐垫上,脸上的神情誓死不屈,仿佛就算夏安给他天大的好处他也不会退让半分。 说着,他又偷偷看了夏安一眼,见夏安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更加气不打一处来,索性转过脸去,眼不见心不烦。 怎么有人别别扭扭地还这么可爱?夏安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戳破他脸颊两边圆圆的鼓包的冲动,脚下使劲一蹬,自行车绝尘而去。 冬绥被这毫无征兆的加速弄得心头一空,向后的巨大惯性迫使他不得不揪住夏安的衣摆。等自行车平稳之后,他又自觉失态地松开了紧紧攥着夏安衣服的手,只捏了一片薄薄的衣角。 “害怕吗?”夏安清朗明亮的声音逸散在呼啸而过的风声中,冬绥偷偷靠近了些许,将脸虚虚靠在他被长风吹得鼓起的衣衫上,心跳如擂鼓。 没等来冬绥的回答,夏安又说:“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我唱了首歌。” 冬绥说:“我记得。” 每一个音符,每一句歌词,他都记得。 "I tried to reach you I can't hide." "How strong's the feeling when we dive." "I crossed the ocean of my mind." "My wounds are healing with the salt." "All my senses intensified." "Whenever you and I we dive." "I crossed the ocean of my mind." "But in the end I drown." "You push me down down." ...... 舒缓轻柔的歌声缓缓倾泻,像是低沉优雅的小提琴,轻轻拨动着那根摇摇欲坠的弦。 一曲终了,冬绥抬眼,发现已经到家了。 通往别墅的小路灯火通明,那是夏安知道他怕黑特意找人装的。 夏安推着自行车,和冬绥并肩前行,两人相对无言,周遭静悄悄的,还能隐约听见秋蝉有气无力的叫声。 “秋风发微凉,寒蝉鸣我侧。”夏安静心听了一会儿蝉鸣,忽地低低念道。 冬绥有些奇异地看了他一眼:“你还知道这句诗?” 他印象中的夏安虽不至于不学无术,却也似乎与诗词雅赋沾不上边。 夏安哼笑一声:“你不知道的还多了去了,你夏哥我无所不能。” “......”冬绥噎了一噎,说:“我什么时候成你小弟了?” 夏安神秘一笑,微微凑近了些,路灯澄黄的光斑落在他眼中,看起来璀璨夺目:“程豪可是盖了戳的,你俩都是我小弟,谁都跑不掉。或者,你可以选择另一个身份。” 冬绥一脸懵:“什么?” 夏安笑而不语,路灯下他的眉眼微微上扬,缠绵而又缱绻,像极了绝佳的画师笔下的人物。 “慢慢猜。” 今天晚上,夏安又偷摸跑到了冬绥的房间里。 他进来的无声无息,彼时冬绥正坐在窗前发呆,忽地感觉到颈后一阵喷洒的热气,他脖颈那处本来就敏感怕痒,被他这么一撩拨惊得整个人都炸了毛。只听见一声痛呼,夏安捂着被撞疼的下巴,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冬绥。 冬绥手忙脚乱地要帮他揉,他皱紧了眉头,一脸不悦地问:“你进来做什么?” 夏安睁圆了眼睛:“你嫌弃我!” “没有。” “有。” “真没有。” “就有。” ...... 一番毫无营养的对话结束之后,夏安躺在冬绥身边,抬眼看他颇有些孤单的背影,说:“我怕黑。” 冬绥背对他,抱着腿坐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户半敞着,层叠的纱幔被晚风轻柔地吹起,像水母一般舒展又聚拢,落在身前。 半晌没听见他说话,夏安又说:“我还怕一个人。” 冬绥动了动,终于开口戳破那再明显不过的谎言:“你以前都是一个人睡的。” “......”夏安无语凝噎,旋即嘤嘤嘤道:“你好残忍。” 冬绥:“......” “你无情。” “......” “你无耻。” “.......” “你无理取闹。” “.......” 冬绥:“能不能少看点电视剧?” 夏安义正言辞:“不能!” 冬绥又不理他了。 夏安抱着被子琢磨了半天,忽然想起来某人的承诺还没兑现,于是伸指戳了戳他腰窝:“你今天答应我了。” 冬绥僵了片刻,缓缓转过身来,直直地盯着他看。 夏安被他这眼神看得发毛。他缓缓抽回手,抱着被子的一角,不说话了。 冬绥强忍着把眼前这人拎起来痛扁一顿的冲动,浑身僵硬地举起手,机械地在唇上拍了拍,又迅速放了下去。 做完一系列动作后,冬绥背对着夏安躺下,闭上了眼。 “犯规啊你。”夏安一脸幽怨。 冬绥翻了个身,一双眼亮晶晶的,像两颗散发着迷人光泽的黑曜石,一眨不眨地看着夏安。 夏安也看着他,艰难地吞咽了口唾沫,说:“干什么?” “过两天我可能就要搬回去了。”冬绥好半天才憋出来这么一句。 夏安一愣:“为什么?” 冬绥说:“我爸好得差不多了,他想回去。” “哦......”夏安将脸埋进被褥里,只露出湿漉漉的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像挨了主人打的小狗。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就这么沉默了许久。 过了一会儿,夏安那边还是没动静。冬绥稍稍凑近了些,才发现夏安整个头都闷在被子里,像是已经睡着了。 “好吧。”冬绥自言自语着说,也闭上了眼:“晚安。”
第16章 运动会第二天的项目是短跑和4×100米接力。 早上起来的时候,夏安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还眯着眼睛呢,嘴里就开始稀里糊涂地念叨。 他困倦地倚靠在洗手间的墙壁上,半睁着眼看刷牙的冬绥,声音沙哑地喊他的名字。 冬绥含着牙膏沫,口齿不清地应了声。 “我做了个梦。”夏安说,“梦里咱们跑一百米。” 冬绥漱了口,静静等待着他的下文。 果不其然,夏安打了个哈欠,靠过来对着镜子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心不在焉地拿起牙刷开始挤牙膏。 “你跑不赢我,然后对我拳打脚踢,还哭唧唧地说以后再也不理我了。” “......”冬绥被他这番无厘头的话说得一阵无语,过了一会儿他才说:“首先,我不会哭唧唧。其次,你短跑不一定能跑得过我。” 夏安正面对着镜子欣赏着他帅气的容貌,闻言转过身来,疑惑地看着他:“真的吗?” 他一脸不信任地将冬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挑了挑眉,表示不相信。 就这小身板,一捏就碎了,哪跑得了步? 冬绥接了把水冲脸,边冲边说:“操场上见分晓。” 夏安一下子来了兴致,他草草漱了口,又用手扒拉扒拉头发,直到一头鸡窝呈现出满意的形状才罢休。顾不上将嘴边一圈白沫洗干净便匆匆冲出门,将堆在角落里的书包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出纸笔来。 冬绥一脸困惑,显然不知道他找这些东西干什么。 “立个字据。”夏安咬着笔帽,将纸铺开:“咱们打个赌。你输了就答应我一个要求,我输了也答应你个要求。怎么样?等价交换。” 他实在是被冬绥昨晚那个飞吻整出阴影来了。这个人口头承诺绝不可信,一定要让他立下白纸黑字的字据,这样一来想赖账都赖不了。 “我什么时候食言过?”冬绥郁闷地拿起笔开始写,写到一半又停下来:“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夏安摇头,一脸神秘:“天机不可泄露。” 等冬绥立完字据,夏安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印泥,有模有样地按了个指印上去。 冬绥更惊讶了:“你怎么还有这东西?” 他现在看夏安,就像在看一个巨大的谜团,抽丝剥茧之后,还是一片雾蒙蒙的灰,让人难以窥见他的真实。 “你也来按。”夏安伸手招呼他:“到时候你想跑也跑不掉。” 于是冬绥稀里糊涂地被人拉过去强行按了个清晰的指印。 夏安宝贵地把字据叠好收起来。他趿着拖鞋下楼,走到玄关处拿早餐,顺便喊冬绥下来一起去学校。 冬绥还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他脑中一掠而过一些模糊的片段,却总不真切,让人分不清是现实亦或是某个虚无的梦境。 他咬着豆浆吸管,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怕夏安误解他的意思,冬绥又补充了一句:“不是在那个雨夜......是在,更久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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