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话,这样一个清廉至极的部门,和直接接受了对严家来说不值一提的巨额“分手费”,外人眼中豪宅傍身、超跑代步的李检作风与习惯截然不同。 如果不是自侦部的老大亲自发出邀请,在自己顶头上司的竭力引荐下,李检也全然不会想到要提交这样一份调职申请。 在把目光投向那十六条命案的卷宗前,李检心里再次踌躇了起来。 人无法承受痛苦的重量时,总是会选择逃避的。 过去的记忆对他来说,大抵还是苦痛多过了快乐。 绝大多数时间里,不是李检不去想这些事,而是潜意识中自然而然地避开去看一丁点与他们有关的消息。 李检挺身站在光线依旧的房间,苦风自檐外闯入。 他拳了下身旁细瘦的手指,脱了外衣搭放在椅背上,里面是一件看起来质地柔软的高领毛衣,缝针的缘故,头发被剃得很短,露出一段苍白又挺拔的后颈,没入舒适面料边缘,有半枚深到乌红的吻痕。 隔了双层玻璃门,泳池那边传来打碎水花的声响,鳄鱼在池水间浮现。 李检本能地侧过脸看向水光迸荡的地方,更远处的野草从中藏了一朵黄色野菊,长尾伴着水珠落下,重新引入绿水,两颗水滴溅向池外的草坪,水珠洒上来的时候,严𫵷汌才收回手。 赵莹的脸一下就白了,白后又肉眼可见地胀红,她急忙从一旁拿了纸巾递给严𫵷汌:“对不起严总,对不起。” 刚刚走到桌边的时候她踩着细高跟的脚滑了一下,杯底来不及缓冲,撞上桌面,滚烫的茶水顷刻震出来,打湿了严𫵷汌的袖口。 这种低级错误对于任何一位高管身边的秘书来说,都是致命的。 严𫵷汌很少会在熟悉的人面前维持温良斯文的假象,以至于他手下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怕他。 倒不是老板太过严厉,而是从两片透明的玻璃片后偶尔会闪过空洞黝黑的眼睛。 被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长时间注视,会让人背脊生寒,下意识错开视线。 不过严𫵷汌倒没说什么,从她手里接过纸,把手背上的水沾走。 他的皮肤很像西方人,稍有温度的变化便很明显地变红,挪开纸后,留下一片微红的痕迹。 老板没再追究,赵莹松了口气,从他桌上抱起一沓处理好的合同往外间走去。 “等一下,”严𫵷汌在电脑上打下最后一个字,转动了椅子,叫住她,声音毫无平仄。 赵莹僵硬了下娇小的身躯,缓缓转过身时已经挂上了完美微笑:“严总。” 严𫵷汌随手把眼镜取下来,放在一旁。 看过来的眼周有长时间盯着屏幕而留下的红痕,不过严𫵷汌神情并没有显出疲惫,他问:“谁规定的工服?” 这些问题他任职那么久都没问过,即便现在被贬下,赵莹也想不到他会问。 她傻了一下,很快便业务能力十足地背出任职守则上的话:“是辰昇创立以来就有的秘书处统一着装要求,沿袭萨昂美国总部的职场时尚感,美而精的工作理念。” 严𫵷汌没做反应,把眼镜又拿到手上打开,正准备挂上鼻梁的时候,手里的镜架又停顿了一下,稍稍挪开。 赵莹准备抬动的脚步犹豫着想要动弹,高跟鞋刚落在地板,就看到严𫵷汌的动作,她便又在原地呆了一会儿。 随后,听严𫵷汌问:“你认为这样的着装能提高你的工作效率吗?” 想了想,赵莹谨慎地开口:“身为您的秘书,维持姣好的外观也是体现我工作能力的一点,刚才是我的失误,对不起。” 说完,她就有些忐忑地小心看了严𫵷汌一眼。 “你一年的工资多少?”严𫵷汌问。 赵莹答道:“我每月的月薪在两万至三万间浮动,算上年终奖后的总工资每年约为三十五万左右。” “我有个私人问题,”严𫵷汌重新把眼镜放下。 赵莹感到一些意外。 至今以来,严𫵷汌并不是一个善于体贴下属并试图与人交心的上司,甚至不光是下属,他可以说是一个生活中关掉所有感知情绪,对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关心的人。 这样的人,工作上效率与能力确实高得出奇,但相处中势必分外薄情寡义,到了一种冷血、自私、无情无义到看起来倨傲的地步。 严格来说,如果他愿意的话,严𫵷汌不需要在意任何人是否会受到伤害。 严𫵷汌所在的世界,吃、穿、用、度都可以被金钱符号化,资本铸造血肉之躯,而后丰添骨肉、繁衍生息。 自他脱离母亲脐带流经全身的血液里,呼吸的氧气里,生长中遇到的人、处理过的事,全都被尔虞我诈、虚与委蛇充斥。绝对理性被推崇,情感趋于淡薄,一切都被物化,成为钱权交换下的牺牲品。 在严𫵷汌生活的世界中,无情成为常态,法律界限不断压低。 人性不再重要,爱情自然湮灭。 赵莹微微笑起来,精致的妆容伏贴在脸上:“您愿意问我,我荣幸至极。” 严𫵷汌问:“你想过维护公平吗?” “我还小的时候想过。” 长大后的赵莹保持着微笑。 静了片刻,严𫵷汌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现在有一个人,想要、一定要这个世界公平,你觉得以我的能力可以帮他做到吗?” 赵莹从善如流地答道:“您的资本让您可以战胜世界上百分之九十九的不公。” 严𫵷汌随意交合的手分开,把桌上的眼镜戴回眼前,反光遮挡了黑沉眼瞳中情感的贫瘠,他略勾起唇,朝她道了声谢。 赵莹抱着资料,稍欠身踩着高跟鞋干脆的节奏离开。 金钱面前,善恶有报土崩瓦解。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金钱永不眠。 现在严𫵷汌想把身上从诞生便容积的污秽荡涤,此刻哪怕就连他自己,在面对庞然骇物时也产生了短暂的怀疑与不确定,忍不住从他人口中得到零星的肯定。 年前最后一次更新啦!正如第一章 作话,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平安顺遂! 【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来自马克思
第35章 张清在晚些时候回复了李检,他今晚临时需要加班,明天才能再去李检家。 李检回了个“ok”的表情才把手机放下。 这里的资料很全,他定了三小时的闹钟,等铃声响起的时候才依依不舍地把所有资料复原。 不知道在有限的时间内,下一次能看到这些资料的机会还多不多。 于是,李检把目前已有的证据链都拍下来发给自己的文件助手,而后就删除了手机里的原片。 做完这些事情,已经晚上七点了。 李检起身后抻了下手臂,或许是站起来的速度太快,裹着纱布的伤口传来一阵疼痛。他急忙扶着一旁的桌子撑了下手臂,桌子在推移间发出尖狞的声响,像是铁皮在大理石上剐蹭出深又宽的痕迹。 当年装修这栋房子的时候是李检亲自设计监工的。 买房子的钱他出不起,严𫵷汌也没有给他机会,装修房子的钱李检说什么也不会再让严𫵷汌来出,他工作几年攒下来了三十万,又贷款了四十万才勉强把这栋毛坯1.8亿的别墅装完。 不过李检没有多少美学天赋,基本上是工作间隙从软件上浏览到一个好看的样板房就收藏下来,以至于房子完工后的整体风格很是割裂,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 但好歹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用心设计的房子,在嘉青市的高昂房价下,以后也不见得有机会再装一次,李检对这套房子可以说呕心沥血。 光是客厅的大理石地板就花了他十五万。 担心磨坏地板,李检蹲下去伸手摸了摸地板,确实留下了一道肉眼难以看清的痕迹,登时感到些许肉疼。 但他刚摸了两下,余光赫然瞥到一旁沙发角隐入边缘阴暗前的一点沉红痕迹。 李检的心口咯噔重跳一下,他缓慢地扶着桌子站起身,紧张地舔了下嘴唇把桌子移回原位。在桌子与沙发之间的空位踟躇了两秒,才俯身靠向沙发痕迹。 这是一滴很明显的血迹,不过留在地上的时间太久,干成了脆脆一层黑红色的血皮。 他用指腹轻轻在上面一捻,立刻裂成细小的粉末,随着气息扑簌而下,又完全消散。 几乎没有思考的时间,手臂先一步推着沙发平移,露出下面被遮盖着更多的、早已干涸的血迹。 在把全部的痕迹映入眼底时,李检突然有了一个极其疯狂的猜想—— 严𫵷汌不会一直把四年前所有的血迹都留着吧? 重新站起身时,李检深深吸了口气。 他本能地朝暗沉的天色瞥了一眼。 玻璃门外的水池边自动亮起了绿蓝交接的灯光,矮墙前的绿色植物下埋有不大却很亮的射灯,同一时间自下而上照起,反倒映出影绰的黑影,看起来有些阴森。 屋里的大灯没有开,唯一亮着的只有桌上台灯羸弱的光。 冷飕飕的风被玻璃拒之门外,烦不胜烦地发出细碎的响动。 黑暗中树影摇曳,枝桠枯瘦地顺着矮墙而上,像一只只长伸而来的手。 李检环视过一周被沙发与装饰物摆满的地板,血迹的猜想让他冷不丁打了个寒蝉。 这时,玻璃门外又有一阵水花扑落的动静。 李检快速回头,下意识瞥了眼窗外的鳄鱼,这才看到侧身站在水池前的严𫵷汌手里正握了个铁夹,夹了一块肉在喂它。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又有没有看见刚才屋里的动静。 李检愣了愣,他把手从血迹上移开时才发现自己的手指在颤抖。 吱—— 玻璃门被拉开一条仅能过根手指的缝隙。 李检的右眼贴在门缝间,目光先在亮起池底灯的水池瞟了一下,不过很快便收回来。 他没有听到严𫵷汌停车的声音,不清楚严𫵷汌究竟是直接来了后院还是先前已经进过家里,只不过他没有注意。 开门的声音没有引来严𫵷汌的移视,他冷而沉的目光稳落在池中挺身而出的巨鳄张开尖嘴露出的细密尖牙上。 严𫵷汌身边有个铁桶,装了半桶还冒着热气的肉块,黏稠鲜红的血丝还覆盖在上面。 李检看得眼皮抽跳,面不改色地移开视线。 一滴血滴在水面,被水波荡散。 “哗啦!” 鳄鱼猛然翻身,咬合力十足,齿间磕上铁夹发出一声脆响,红肉韧性十足地被咀嚼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李检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更是一分一秒也不想多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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