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踱步声响起来了:“呸呸呸!人又不是我们杀的,坐牢也不是我们坐牢!” “可是——” “没有可是!他自己都说了是他杀的人,跟我们没有关系!跟小检更没有关系!” “滋滋——” 一时间,整个房间安静了。 李检为了听得更清,趴在门板上,在霎时的沉寂中,仅能听到自己加重的心跳和父母呼吸的声响。 “是、是他的电话……”母亲颤抖摇摆的声音重新响起。 父亲低咳了一声,低声说:“别动。” 母亲霎时噤声。 过了几秒,震动的声音消失了。 李检听到脚步声很慢地响起来。 紧接着,父亲的声音更轻,像是突然想起来似的,问道:“你把那天从小孩儿身上拿走的手机放哪里了?” 母亲不自觉地也压小了说话声:“小检书桌的柜子里,我还问了人,他们说那一个手机能卖四千块钱。” 李检下意识看向自己的书桌,小汌注意到他的目光,跟着朝那里看了一眼。 “你看这个手机是不是跟那个挺像?” “好像是!”母亲的声音稍大了些,很快又轻下去:“我看就颜色不一样,那个是黑的。” “那这两个都卖了,岂不是就八千了?”父亲抑制不住欣喜,方才的暴怒好像被全然抛之脑后。 母亲也跟着吸了口气,八千块钱,是他们在农村务农整整两年才能攒下来的。 “滋滋——” 震动声重新响起,房间再次陷入沉默。 滋声后,两声电子铃铛短促的脆响接踵而至。 父亲说:“是信息,他知道这个人出事了,让我们接电话。” 母亲呼吸一滞,慌了神:“这可怎么办?不能接啊——” “滋滋——” 父亲的话顿在唇边,一旁是母亲喋喋劝告,一旁是手机震动的声音。 “滴!” 电话被接通了。 “他人呢?” 一道低沉醇厚的男声在接通电话的短暂沉默后,率先响起。 不知道父亲是按了什么,手机的声音格外大,让门后的李检听得一清二楚。 这时候,他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来。 李检下意识回头,小汌走了过来,和他一起趴在门板上静静听起来。 父亲的声音有些慌乱,勉强道:“什么、么人?我不知道!你是谁?!” 说话的男人发出一声冷笑,“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既然他死了,你想不想接手他的工作?”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杀了你绑走的那个男孩,我给你两百万。” 父亲的声音猛然止住。 李检蓦地屏住了呼吸,他情不自禁地垂下眼睛去看小汌,端对上小汌空洞且黑沉的眼睛,很快移开了视线。 父亲深深吸了口气,母亲像是懵了,没有吭声。 沉默良久,父亲嘶哑着开口:“我凭什么相信你?” 电话那头的声音笑了笑,声音不大,却异常明细,李检听得清楚,想必小汌也听得十分明显:“他是我孙子。” 李检这个年纪已经能隐约明白一些事情了,但他不知道小汌明不明白。李检的手下意识搭上小汌软和的肩膀,薄手背离小汌的脖子很近,能感觉到他身上微温的热度。 小汌没有说“他不是我爷爷”,或“他就是我爷爷”,他只是跟李检一样,默默地听着。 电话那头的男人语气很寻常,甚至称得上轻描淡写,浑然不怕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会如何,这种自信中藏满了对他们的轻蔑。 “给你一天时间,杀了他,把他身上的那个手机给我,我就给你两百万,现金、支票、存折、金条,随你选。” 半晌,父亲只说了一个字:“好。” 李检放在小汌肩头的手倏地抓紧。 小汌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很淡漠,像是即将死去的不是自己,而是别的什么人或者动物。 电话被挂断,母亲的声音响起来:“真、真要杀了他呀……”听起来有些颤抖。 “赎金肯定是拿不到了,”父亲没有再犹豫,“就算拿到,我们也只能分一百万,杀了他,我们能拿两百万,给小检做完手术,我们可以全家换一个城市生活,再不行,有了钱我们可以换个国家生活,之前去医院问的时候医生不是说太多阴阳人多吗?我们去泰国也行……这可是两百万啊!!!” “可、可这……” 抽泣声再次响起,母亲用手捂着脸,声音很朦胧:“这是杀人呀!” “别哭!哭什么哭!”父亲搡搭了她一下,“你去,把小孩儿给我拉出来,我带着他出去,你在家看好儿子。” 母亲的抽噎仍在继续,但没一会儿便被忍住,她吸了下鼻涕,道:“我给孩子下碗面吧,吃饱了再……再上路……” 父亲没有阻止,母亲的脚步声响起来,没一会儿,厨房响起菜刀剁上案板的声音。 李检的脸变得煞白,他浑身颤抖着,后退了几步。 小汌也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爸爸要杀了你……”李检的声音染了深深的恐惧,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在短暂的慌乱后,猛然下定了决心。 “走吧!” 李检快步走到桌子前,把抽屉里攒下来的五块钱捏在手上。 这是他自己攒下来的零花钱,是想过年的时候买糖吃的。 小汌的语气很平静,问他:“去哪里?” 李检把钱捏在手上,走到窗边去看。 他家住在三层,不算低,但老居民楼有很多顶棚,真的趴下去,也算不上危险。 窗外的大树因为昨夜的雷鸣被劈裂了,断成两截,李检突然想到小汌说的那个男人,他的右手隐隐颤动,但想不起来发生了什么。 听到小汌问,他便轻又快地道:“我带你逃走,我不想我爸爸杀人,也不想你死。” 李检轻轻推开窗户,身后隔了木门,响起起锅烧水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想了想,他又说:“我把你送回你家,你知道你家住在哪里吗?” 小汌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说:“有一片很大的树林。” 李检其实也不知道他说的是哪里,但他却说:“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我要拿个东西,”小汌指了下他的桌子,“那个手机,我爸爸说它很重要,所以挂在我身上,不能被任何人拿走。” 李检很着急,他听着厨房的动静,算着母亲平时煮一碗面的时间,朝他招了招手:“你快点,我们要走了。” 小汌点了下头,从柜子里把压在书下的手机拿走,撑开挂绳挂在胸前,跟着走到窗边。 他个子不高,李检让小汌搬来矮凳踩着翻上来。 这个动作对身形圆润的小汌来说有些吃力,他的脸颊微微涨红,踩上窗外房檐的时候,手臂被李检牢牢抓住。 李检平时为了逃课,就会从窗户翻出去不让父母找到,到了放学的时候再敲门回家,免不了父亲的一顿揍,但下一次仍旧会翻窗逃走。 久而久之,父亲就不再强求他去上学了。 所以李检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翻过窗了,但他还记得曾经走过的路。 不过这次带着小汌,要比他一个人更加艰难。 “别乱动,小心掉下去,”李检叮嘱他,“掉下去你就上天堂了。” 闻言,小汌看了他一眼,胸前的手机在摇晃中磕到了墙角,墙皮上留下一个浅坑,白灰落下来,在空气中消失。 李检紧紧抓住小汌的一条手臂,小心翼翼地踩着更下面一户人家的房棚,拽着小汌让他和自己站到一起。 脚下用来挡雨的房棚支架承受了过重的力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李检紧张地吞了口口水,他拉着小汌,不敢松开。 刚下过雨,放水雨棚上还聚有水珠,脚下打滑,让他们走得更加小心。 李检拉着小汌,小汌握着李检,一肉一瘦的两个手心里盈了温湿的潮气。 脚尖落地的时候,李检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回身张开双臂,略微仰头对着站在一楼阳台上的小汌喊道:“跳吧!我接着你!” 那时候太阳没有出现,云也很稀疏。 不到两米的跳台下是仰起皙白脸庞的李检,大张着细瘦的双臂,身上是很薄的白色汗衫和宽大的黑短裤,眼瞳并不深,由于慌张额角沾有几颗汗珠。 见小汌站在原地不动,李检以为他在害怕,便支起笑容,再次道:“放心跳下来吧!我会把你牢牢接住的!”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小汌的肉脸颊鼓动了两下。 而后,一跃而下。 “小汌!”李检拉着小汌的手,他们路过那棵折断的树,“你看树上的年轮,我在书上看到过,年轮可以数出树的年纪,这棵树有这么多年轮,是个老伯伯了哦。” 小汌抿了抿嘴唇,露出不明显的笑容。手机随着摆动的身躯撞荡在前胸,他本能地握上去,想起一件事来,看着兴奋的李检,声音不大:“你想拍照片吗?” “怎么拍照片?”李检狐疑地问。 “用这个,”小汌打开胸前的手机,指给他看,“这里是爸爸之前拍的照片和录像。” 李检知道手机是很贵的东西,没有去碰,乖乖地站在一旁看着他打开的相册。 里面的照片有很多文件,也有一晃而过的人,有时照片上的人有两三个,有时更多一些,还有一些对着另一台手机的录像。 小汌点开了一个照相机的图标,画面在晃动中对上他们的脚,定格成为一瞬。 李检跳着跑过去,扶着那棵烧焦的树,比了个大大的耶。 “李检!你个小兔崽子给我站住!”楼上传来父亲的剧吼。 小汌按快门的手抖了一下,李检的笑容消失,他们几乎是同时抬头,看向三楼的窗户。父亲探了上身,怒目而视地对着他们的方向。 “小汌!快跑!!”李检反应地很快,拔腿过来拉了小汌的手,朝更远的地方跑去。 父亲的怒吼穷追不舍,闷湿的风加速铺面而来,又下起了雨,细细的雨丝落上头发、脸颊、身体。 呼哧、呼哧。 呼哧、呼哧。 小汌被他拉着,喘息渐渐变粗,他听到李检父亲的吼叫,在拐弯前回头看了一眼:“他要追上来了。” 李检握紧他的手,转身跑向小区门口。 “人呢?!”李检父亲的声音很大,他喘着气,四下张望着陡然宽阔的街道。 母亲很快追上,拿出汗巾擦了擦额头的水珠,担心地说:“这可怎么办啊。” 父亲指了指左边的路,道:“你去那边找,我走这边,他们两个小孩儿跑不了多远。” 母亲应了声好,很快跑远,父亲也跟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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