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真的那么做过。 可能从温演很小的时候开始,在「想要默默守护凌存、做他的黑骑士」的这个想法诞生的那个瞬间,同时也诞生了针对同一对象的阴暗破坏欲。 强烈地想要保护什么东西或人的心情,和强烈地想要摧毁他们的欲望是同源的。 就像爱与恨的关系那般,看似对立,实则纠缠。 如果真是那样,也太可怕了。 * 寒假转瞬即逝,高三生返校比高一高二都早,因而春意料峭的时节,校园里也不免人员零散,显得空荡落寞。 对于高三生们来说,唯一的好处是:中午去食堂吃饭不用排队了,想吃一楼美味的咖喱猪排也不用一打铃就飞奔着跑离教室。 教室里,王率跷着二郎腿坐在李岩的桌子上,手上没个停,一下一下玩着李岩的钢笔。还特别手贱地把它给拆了,结果操作不慎,沾了满手的黑墨水。 “我实在太无聊了李岩——”用湿纸巾勉强擦干净手上的污渍后,王率拖腔拖调,止不住地抱怨道,“为什么凌存和周濛他们俩人都不见了啊?咱们不是都高三下学期了吗?大家难道不应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然后拼命刷题做卷王,争取考进理想的大学吗?怎么忽然都跑没人影了?搞得我连合适的聊天对象都找不到,好寂寞啊。” 李岩随即把他重要的生物笔记本往旁边挪了挪,以防沾到桌子上残余的墨水。 “你不知道吗?那两个人高一时就是竞赛进来的、排名很靠前的超级优等生。对于学校来说,他们那一批的学生是冲刺名校的绩优股。现在快高考了,整个高三学年最后一个蛮重要的竞赛也迫在眉睫了。那个竞赛出成绩特别快,如果他俩能拿奖,基本上可以试着去申请好学校的提前批次了。当然火力全开,专心准备竞赛了。现在,应该一开学就住在负责竞赛的老师那里了。” “吓!居然要住校吗,这么卷?” 李岩默默地看着王率,有些无语:“……不是。那只是个比喻。总之,短期内——至少在竞赛结束之前,他俩是不会到班里来了。” 王率慌乱道:“啊?那我的数学怎么办啊?前几个学期我全靠考前凌存捞我啊?” “那个凌存和我交代过,以后换我给你辅导。我每周去找他拿专门给你准备的资料,然后拆开来给你讲。”李岩耸耸肩,嘴角勾起,“……虽然我的成绩也只是一般好而已。但辅导你,绰绰有余。” “哇你这个家伙——”王率从桌子上跳下来,用沾满墨水的手直接勒住了李岩的脖子,带着他往后一仰,两人险些一起栽倒进垃圾桶里,“什么意思,看不起我是吧!我王某人虽然成绩一般,但也是靠自己的本事考进咱们这所重点高中的好不好!看我墨水攻击!” “真是的,饶了我吧……!” 温演有一下没一下、心不在焉地翻着眼前的数学错题本,耳朵却全神贯注地听着李王二人的对话。 就在那两人打打闹闹、嬉皮笑脸的时候,坐在不远处前排的一个平日里很文静温柔的女生忽然“刷”地一下起身,猛地转过头,朝着他俩怒吼道:“能不能安静一点!不要打扰我背书好吗!都到这样要紧的时候了,你们怎么还有心思玩闹啊!” 温演听得出来她出离愤怒,个别几个字甚至喊破音了。 王率本来正笑嘻嘻地,被她这样一吼,整个人都懵了,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对、对不起……但是现在是课间诶……” “课间怎么了?你那么吵,不仅打扰我背书,也打扰别的要休息的同学睡觉吧!要聊天出去聊!” “……” 王率欲言又止,手在脑袋上抓了两下,几番开口,最后还是咽回了肚子里。然后拉着李岩的胳膊,两个人逃命似的离开了教室。 现在距离高考还有还有100天。 果不其然,因为面临人生最重要的岔路口,堪称决定命运的一战,哪怕是平日里稳重淡定的同学,也因为过度的焦虑和恐慌感变得易怒且敏感。 温演转了转搭在虎口上的签字笔,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垃圾袋里被自己当作消遣和解压玩具撕碎的空白书页。 最终,他从口袋里掏出新买的口香糖塞进嘴里,缓慢地咀嚼了起来。 “滴答、滴答、滴答……” 他的身后,时钟无情地运转着。并不会为这偶然间发生在教室里的闹剧,和参与这场闹剧的任何一个人停留哪怕一秒。
第48章 污浊了的悲伤之中。(1) 在这样愈来愈焦躁的氛围里,时间飞速流逝着。 逐渐有同学因为心理问题选择暂时休学,却在家里还没待到半个月,就再次被父母送回了教室。 温演曾经抬起头,认真地观察过他们进入教室时的神情。 麻木的、恐惧的,仿佛踏入的不是一间明亮安静的教室,而是塞满了恐怖怪物的无间地狱。 “幸存”在班级里的同学的状况,也并非全部良于那些崩溃回家的同学。 事实上,他们沉没在每日重复的背书声里,看似沉浸、旁若无人。 但无论班级里有什么细小的风吹草动,例如:有人路过被踢翻的垃圾桶,从体育场不慎扔入教室内的网球,老师书写板书时忽然掉落在地上的黑板擦……他们都能够完完全全地捕捉到,并对此做出很大的反应。堪称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即便到了现在这个阶段,大量的重复性习题和背诵已经起不到太大作用了——该会的已经会了,不会的就算错上几十次还是会做错。 但这并不影响大家绷紧神经,几乎全心全意地扑在上面,像大海捞针一般,宁可过劳,也不肯眼睁睁看着分数如流沙,匆匆从指缝间滑落。 因而,任何一个试图打破这种沉重压迫感的人,都会被班级里的同学投以异样的眼光。 崩溃地应激的人越来越多,所有人在课间都沉默不语,或是默念背书,或是伏案休息,安静到温演能清晰听见他们呼吸的声音与频率。 到了午休的时候,气氛才稍稍缓和了些。 温演领座那两个关系很好的女生凑在一起,一起喝一瓶桃子味的果汁。 似乎是在谈论应试作文的素材,她们说起了黑羊效应。 「黑羊效应」,其内层的逻辑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成为恶魔”。即在某个群体中,一群好人欺负一个好人,其他人却云淡风轻、坐视不理的现象。 其构成需要三个角色:作为受害者的黑羊,作为加害者的屠夫,和漠视围观的白羊。 “为什么好人会去欺凌好人啊……倒不如说,既然已经做出霸凌别人的行径,又怎么算得上是好人呢?” “人在压抑的氛围里,是很难违逆大环境进行行为的。融入群体对于每一个作为个体的人而言,是个去个性化的过程。通俗来说,就是‘削尖了脑袋往里面挤’。为了不落人口舌,必须隐藏起可能与集体敌对的部分。所以,在校园暴力和集体排斥性事件发生的时候,很多人即便不做加害者,也会默默注视着那些不好的事情发生。而且。因为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痛苦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所以根本做不到对受害者感同身受。” “诶?” “……实际上,擅自去掺和屠夫对黑羊的屠宰行为,往往难以达成拯救,甚至会因此激怒屠夫,变成众矢之的,倒霉地成为下一只黑羊。” “听你说这个,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我初中的时候,班级里有个女生,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被人排斥到崩溃的。我当时坐在她前座,虽然和她不是很熟,但也没觉得她有什么不好。她很安静,也很害羞,不太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忽然有一天,有人和我说,她很不爱干净,身上有一股很臭的骚味。” “……你真的闻到了吗?” “不,我其实只能闻到洗衣粉的味道。虽然体育课后会有汗味……但每个人都是那样的啊,连出汗都带着体香的人,只有罗曼蒂克小说里才有好不好!” “但别人还是坚称她身上有难闻刺鼻的味道吧?并且以此为理由,让大家离她远点。” “你怎么知道?你初中和我不是一个学校的啊。” “我们那边也有差不多的情况啦……哪里都有这样的事情。只不过对象换成了男生。所以,后来呢?那个女孩怎么应对的?” “她身上有难闻的味道这件事,很快就传进了她的耳朵里——现在想来,那些这样传风言风语的人,或许是故意想让她听见的吧。最终,目的也的确达到了。她开始频繁地洗澡、洗头。有一次我路过她身边的时候,发现她手肘处的皮肤都被搓得发白磨破了。但谣言并没有因此中止,反而愈演愈烈。” “那个时候有人向她伸出援手吗?” “有的。大家的嗅觉又没坏,其实还是能够分辨出香臭的。有心地善良的人主动接纳她进入小团体,带她一起玩。但很快就因为承受不住蔓延到自己身上的恶性谣言,比如公交车、作弊、被包养之类的……最后还是抛弃了她,不再掺和这件事。” “……和我这边是一模一样的发展方向呢。” “后来初三,我被选进了加强班,备考好高中。那个女孩子因为一两年都被恶性传言纠缠,成绩一落千丈。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后来,听说她出了心理问题,差点把自己淹死在浴缸里,她父母就办理了退学,带着她去看心理医生了。” “其实她什么都没做错。” “……现在想起来,我也挺唏嘘的。想着那个时候哪怕无法伸出援手,对她温和一点也是力所能及的。但当时被裹挟在那样压抑的氛围里,为了不成为下一个被献祭牵连的人,我就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了。” “说到底,人就是这样自私又欺软怕硬的生物。这是本能,我们也没有办法抵抗。毕竟,谁也不希望下一个受伤害的黑羊是自己。” 话说到最后,两个女生的表情都变得有些微妙。一时间,温演甚至无法判断那些表情透露出的情绪。 ——是愧疚,恐惧,还是庆幸? 谁也说不准。 这个中午值得一提的另一件事情是,周濛忽然回到了班里。 不过,他并非回来上课,而是和几个自己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同学聚在一起聊了会儿天,便从课桌里抽出了几本书离去了。 他刚踏出教室的门,那几个同学就忽然回过头,朝着教室的后方看了一眼。 但很快,便将其佯装成普通的扫视,又将头转了回去。 * 傍晚放学,温演在回家的路上收到了温良的短信。 他今天公司加班,不回家了。让温演找家餐馆自己解决晚饭。 温演踏入商场,随便找了家生煎店坐了下来。点了牛肉粉丝汤和虾仁生煎,一抬头才发现对面坐的人是柳真。
104 首页 上一页 51 52 53 54 55 5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