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如果这回,真如梦里所说,他得到一半的好运,能撞上前所未有的大运,颜烟想,他或许会试着积极一点,不再逃避。 良久,颜烟答应,“好,我跟你赌。” 两人在天亮时回到医院,颜烟因是病人,未收到责备,而段司宇因为“拖延”,少不得被医生批评。 经过商讨,颜烟还是选择切胃,因为肿瘤位置还不错,可以保留1/3。 如果选择剥离,颜烟只觉得,他的情况糟糕,日后一定会追加手术,依然要切除,这样反倒多遭罪,徒增复发转移的概率。 为不耽搁,手术安排在三日后。 离开病房前,他们都很平静,仿佛这是场比赛,而非严肃的手术,看到底谁会赢得赌约。 “晚上见。” “好。” 手术是全麻,药物推入,意识开始模糊。 彻底晕睡之前,颜烟不由得想,如果段司宇输了,他也不会让对方滚,因为他舍不得段司宇难过。 他只会...... 在死之前,恳求段司宇离开,尽量减轻对方的痛苦。 手术虽然时间长,好在未生出意外,成功结束,鉴于体征数据平稳,颜烟无需到重症监护观察。 颜烟被推回病房时,天还未黑,麻药也未过,正闭着双眼。 段司宇做过心理准备,知道术后虚弱,疼痛,身上好几日都要插着管,这些均不可避免,是一定要面对的情况。 但当麻药过去,他看见颜烟睁开眼,意识从模糊到清晰,而后蹙着眉,神色痛苦,下意识想动时。 段司宇心疼得厉害,似被扼住气管,差点无法呼吸。 “手术已经结束了,”段司宇轻声问,“是不是疼得受不了?我让医生过来打止痛。” 颜烟只很轻地摇头,继续凝视他,眼里似有很多情绪,庆幸,想念,难过,复杂得他分不清楚。 段司宇小心凑近,正想说点什么安抚,却忽然见颜烟对他笑了,很虚弱,像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做到。 不是故意安慰他的假笑。 而是因为醒来后第一眼看见的是他,所以才高兴,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有一瞬,段司宇很想抱住颜烟,甚至想吻上去,尽他所能表达爱意,让颜烟不要费力气笑了。 但他不敢乱动,只能咬紧牙,尽力扯出一个笑容回应。 手术刚结束,颜烟没法进食,只能先静脉注射。好在恢复的过程顺利,未发生感染和并发症,到第四日时,便能开始进食。 虽是有几个护工陪着,但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帮忙,而是教段司宇如何照顾,精心养护,从零开始学。 照顾病人,无非五样,吃喝拉撒睡。 一开始,颜烟很排斥段司宇的照顾。 不止因为这些繁琐的私事,似会让段司宇“蒙尘”,再也不孤高。 还因为这会让他在段司宇面前,摊开所有狼狈,比溺水被救上来后呕吐,还要不堪。 颜烟执意拒绝。 但段司宇却不容置喙,甚至说:“以后等我生病,你也得这么照顾我,我不喜欢让别人碰到我,只有你能碰。” 这是段司宇的说辞,为了令他好受,颜烟很清楚。 他尽可能保持体面,但总会有意外时。 在能够进食的翌日,颜烟缓慢咽下混了营养剂的流食,没多久,就头晕心悸,止不住干呕,将东西全吐出来。 为防他弄脏衣服,段司宇下意识徒手来接,尽管他将人一把推开,吐在了护工递来的碗里,但仍有零星沾到段司宇的衣袖。 吐过,颜烟身体好受了,心里却无法释怀,将这视为莫大的耻辱,想郑重拒绝段司宇的照顾。 但段司宇却先急红眼,目眦欲裂叫医生过来,判断这是否为并发症的症状,是否会有危险,根本不在意衣袖上那点脏污。 医生看过,只说无碍,建议每顿的量要再减半。 确定无事,段司宇稍放下心,这才想起去换上衣,再回到病床边守着。 四目相对。 段司宇面上虽恢复平静,但眼里仍残有惊慌后怕。 对上担忧的视线,颜烟实在没法说出拒绝,只缓慢提醒:“不要,徒手接。” 量减半,颜烟未再吐过,术后的第七日拔了所有管,伤口也开始结痂。 病理结果出来的前夜,颜烟睡不着,夜半了还精神抖擞,视线有时落在黑空的月,有时又扫过正沉睡的段司宇。 段司宇睡在另一张病床,尺寸比他的小上一些,是从空闲病房临时征用,所以只能蜷着腿。 或是因为有段司宇照顾,或是因人的记忆会自我保护,自动忘记疼痛的感受,以及痛苦的恢复过程。 有一瞬,颜烟感到恍惚,差点以为他其实没做过手术,而这几天的难受全是幻觉,是一场梦,一点也不漫长。 “在想什么?怕我赢了赌约?”不知何时,段司宇已睡醒,睁开眼。 颜烟摇头,沉默片刻说:“我本来不想让你照顾我,因为我胆怯,怕你看到我丑陋的样子。但其实,如果没有你照顾,我熬不下来,甚至会主动放弃。” 入院以来,第一次,颜烟主动坦诚沟通,多话。 段司宇立刻起身,下床,到颜烟床边俯身半蹲,“我从不觉得你丑陋,不管是发病,插管,还是恢复的时候,都很漂亮。” 用漂亮一词形容,未免太过。 颜烟干咳,郑重承诺,“你以后生病了,我也会认真照顾你。” “我不生病时,你也可以照顾,”段司宇挑挑眉,“不是以朋友的身份。” 似有若无暗示。 不是朋友,那就只能是恋人。 颜烟移开视线,“如果你赢了赌约,我会考虑。” 耳畔几声低笑。 稍热的呼吸打在耳尖,微麻。 短暂的沉默。 持续有半分钟,段司宇仍蹲着,似要趴在颜烟床边,持续一整晚看他。 “你不睡了?”颜烟不自在地问。 “不睡了,”段司宇伸出手臂,将颜烟的额发理整齐,忽然说,“在你来酒馆之前,我见过你。” 冷不防的摊牌。 颜烟下意识装作惊讶,“什么时候?” “大一,”段司宇继续说,“我很早就喜欢你,所以故意让人带你来酒馆。” 颜烟一时语塞,因为他无法装出更惊讶的模样,继续这拙劣的表演。 “你已经知道。”段司宇轻易看穿,“什么时候?” 表演被戳穿,颜烟索性承认,“演唱会那天,我正好在地铁上遇到师妹。” 演唱会。 段司宇蓦然沉默,因为在那之后,是颜烟寻死,他不想细问,也不愿意多作回忆。 “对不起。”似有所感,颜烟又一次道歉。 段司宇轻声叹气,只说:“以后,别再这么做。” “好。” 到凌晨,颜烟必须休息,段司宇轻拍颜烟的肩,哼歌哄着人入睡。 这一晚,颜烟没有梦见段司宇,只梦见漫天的雪。 那些雪静止于空中,晶莹泛光,惹人注目。颜烟随意伸手一捞,抓到一片泛着金光的雪。 金色的雪融入他掌心,彻底消融时,颜烟一下睁开眼,从梦中醒来。 天已大亮。 而段司宇站在他床边,似已拿到病理结果,只等他清醒。 心跳不自觉变快。 颜烟放轻呼吸,“谁赢了?” 段司宇俯下身,唇落到颜烟额头,宣判结果,“是我赢。”
第53章 病理结果显示为早期,微浸润,切掉即可,基本确认无需化疗。如若不放心,保险起见,可再做其他检测。 有一瞬,颜烟怀疑段司宇骗他。 他已然做好准备,在术后继续受罪,化疗用药,复发转移,等死。 “怕我骗你?”段司宇挑起眉,“你自己看,我不拿这种事骗人。” 颜烟看了纸质病理结果,又检查电子原版,确认真是如此,不禁发愣。 几个月了,还是早期,不用化疗。 前所未有的大运。 是段司宇的好运真被分给他? 还是他所有的倒霉,都只为换这一次幸运? “怎么?想反悔赌约?”段司宇打个响指,提醒颜烟回神。 “没有,我在想,”颜烟一顿,“我濒死时候的梦。” 一提寻死,段司宇眼神一凝,下意识警惕,紧张。 他们都很默契,虽已过去半月,但那日寻死的事,谁都不主动提,就算不小心,也只一句带过逃避。 段司宇是蒙了阴影,惊惧,而颜烟是为自尊心,羞耻。 可情绪的极限就像气球,能越撑越大。 有更羞耻的事作对比,比如术后的无法自理,伤口疼到难忍低吟,连去洗手间都需要帮忙...... 当这些不堪被迫摊开,赤.裸展现在段司宇面前,颜烟蓦然觉得,他伪装自杀被戳穿的事,也算不上什么。 他能直面了,段司宇却不能。 颜烟感到自责。 颜烟尽量平和提起:“那时我梦到你,你说只要我肯醒来,就把一半好运分给我。” “只有一半?”段司宇眉头微蹙,“为什么不是全部?” 指责梦里的自己。 颜烟解释:“你原本打算全部给我,我说不要,你才改口说一半。我以为那只是梦,现在看来,梦是真的,你一半的好运,足够让我幸运。” 段司宇从不信运气之说,只觉得一件事能成功,是他投入精力、做足准备的必然。 如若硬要找好运,那便是与颜烟有关的东西,比如,只要是为颜烟写的歌,就会比其余的热度高。 但段司宇没反驳,只顺着话问:“在你眼里,我很幸运?” 颜烟点头,“我经常想,你是上天的宠儿,所以无人不喜欢你。” 上天的宠儿。 倒是比远星好听。 段司宇眉梢一挑,“那上天的宠儿现在说,你人生中最大的劫难已过,今后将不会再复发,你信不信?” 不等颜烟答话,段司宇又说:“宠儿的话已经开始生效,你信或不信,都改变不了事实。” 不容反驳。 拔了管,再做过检查,确认无需化疗。 理论上,颜烟满足出院的条件。 但段司宇不敢出院转院,因为就算精心护理,也未出现并发症,可颜烟的体重依然往下掉,消瘦。 这不可避免,毕竟切掉2/3的胃,做过大手术,再怎么精心,体重都不可能维持。 可颜烟本就瘦,而今再掉体重,即将落下55公斤,段司宇看得心惊,说什么都不让出院,一定要等体重回升。 拔了管,颜烟终于拿回身体的控制权,不需要段司宇帮忙,就能行走,吃饭,像正常人那般做任何事,除了动作稍慢,体力不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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