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当颜烟出现在病房门口时,两人都神色惊惧。 辛南雨知道颜烟做了大手术,不能跋山涉水,所以惊慌。而颜烟,是为辛南雨的眼神。 一个多月,他离开之前,辛南雨的眼神仍很纯真,像个未成年的青少年。 而今,辛南雨的眼神大变,坚韧不说,还有种不该出现的镇静与死寂。 不像伤痛后的麻木,因为辛南雨在下床后,明显高兴,却也自责,是有事藏着。 “烟哥,”辛南雨问,“这么远?你身体没问题吗?” “没事,”颜烟直接问,“你为什么会在江宁和纪泽起冲突?” 勒索已经查明。 纪泽先用换脸换声的视频,威胁辛南雨,而辛南雨相信,分三次共打过去三十万。最后一次勒索后,辛南雨跑来江宁,当面交付现金,并被纪泽拿刀伤害。 辛南雨视线一躲,下意识侧瞄段司宇,欲言又止。 “怎么?我不能听?”段司宇只反问,不动。 良久沉默,辛南雨垂着头,羞愧道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的号码才会泄露出去。” 辛南雨的计划本很简单,分次打过去三十万,再报警抓纪泽,让对方享受十年牢狱生活。 然而最后一次通话时,纪泽不知从哪得到颜烟寻死时的监控视频,发过来,并肆意挑衅。 “你那烟哥,就是个软蛋,他爸打个电话过去要钱而已,他就吓得跳海,就一个怂包,你跟着他混,还不如找个像样的金主。” 听见时,辛南雨只觉得恶心,比看见假的床.照还要想吐。 夜半落水与胃癌。 两件事,足以让辛南雨猜测,颜烟是想用自杀结束生命。 可当他看到视频里,颜烟本还好好坐着,却在接到一个电话后,毫不犹豫脱掉外衣,跳下海时。 辛南雨直接跑到洗手间,生理性泛呕。 呕到胆汁倒流,涕泗横流。 辛南雨边呕边痛哭,唾骂自己愚笨,以怨报恩。 颜烟寻死之前,接到的却是个要钱的电话,辛南雨无法原谅自己,心头只有一个想法。 那就是加大报复。 十年根本不够。 他要让纪泽在牢里,待到老待到死。 于是辛南雨以账户有异,无法转账为借口,带着个空箱子到江宁,先报警,再与纪泽“面交”。 他的计划,只是提前多穿两件厚衣服,保护好重要部位,碰面后不停辱骂,激怒纪泽,让对方打伤自己。 故意伤害加上勒索威胁,数罪并罚,让纪泽在里头关个几十年,等再出狱,就是个与社会脱节的中老年人。 哪想纪泽身上有刀,红着眼就往他身上捅,虽然多缝了几针,但这正合辛南雨的意,他伤越多,纪泽关得就越久。 这事放在旁人身上,颜烟不会感到意外。 但这件事,由辛南雨自己策划,并顺利实施,且复盘说与他听时,镇静到像在说一日生活的日常。 仅一个月,一件事,一个人。 就让长不大的小孩,变成如今的模样。 辛南雨“长大”了。 不止是成熟坚韧,而是找到解决办法,有计划地忍耐蛰伏,伪装,一步步达到目的。 就如同...... 曾经的他。 蓦然间,莫大的恐慌侵袭,再不是浪一样的溺水感,而是食管到胃不禁抽搐。 颜烟捂住嘴,忍不住勾腰,数次干呕。 这动静直接将两人吓得魂飞魄散。 段司宇慌忙走近,搂住颜烟,“胃疼?还是饿了?” “我叫医生!”辛南雨急速摁响叫铃,朝医生说,“我病房里有个胃癌患者,早期,不用化疗,一个月前做过切胃手术,现在正在干呕!” 条理清晰,无一句废话,与他无异的做事方式。 这些话清晰落入耳中,颜烟彻底脱了力,靠在段司宇身上,站不住。 是他,教辛南雨变成这样,无意间让辛南雨重复他的路。 “对......”颜烟浑身颤抖,说不出一句完整话,却不停重复。 段司宇急忙凑近,仔细分辨,却在听清时彻底怔住。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 不要,这是一条死路。
第55章 颜烟时不时干呕,发着抖道歉,语无伦次。 段司宇意识到,这是惊恐发作,而这次,与过去的那两次全然不同。 医生赶到时,段司宇简单说明情况,先是远程问了谢向,三番五次确认可以用药,才让医生注射安定。 肌肉注射,不至于马上让人昏睡。 颜烟逐渐停止颤抖,除呼吸不稳外,神智基本恢复。 眼神聚焦,身前围着无数医护。 颜烟后觉,他又发作了,而这次,不是只在段司宇面前,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甚至当着辛南雨,丑态百出,无法自控。 莫大的耻辱,恨不得钻入地缝。 颜烟咬紧牙关,意欲闭上眼,就装作昏睡,逃过旁人担忧的慰问。 蓦然,段司宇的手掌覆在他脑后,轻推,让颜烟埋在自己肩头,阻隔所有视线。 “麻烦开一间单人病房。”随着说话,胸膛震动,震得颜烟眼皮微麻。 颜烟轻嗅柑香,任由段司宇抱着他移动,直到脚步停止,都不敢探出视线。 砰—— 病房门关闭,耳旁转为寂静,颜烟松了口气,仰头,改用下巴靠在肩头。 “......对不起。”颜烟低声道歉,既为让旁人担忧,徒增麻烦,又为自己怯懦的鸵鸟行为。 段司宇不答,只将颜烟抱到病床,躺下,“先躺着休息。” 看不出生气与否。 颜烟照做,乖顺平躺,片刻药效发挥作用,眼前朦胧,沉入睡眠。 等人睡着,段司宇起身,到洗手间拨通肖卓的电话。 “他刚才惊恐发作,打了安定,正在睡,”段司宇压低声音,“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只有干呕和发抖,一直重复道歉,没有喘不上气,为什么?” “可能因为......他已经知道溺水的感觉,认为并不痛苦,而现在,给他造成焦虑情绪的,是胃和病本身,所以发作时会先干呕。” 溺水不痛苦,病才是。 死不痛苦,恢复才是。 段司宇攥紧拳头,心口疼得厉害,如有刀绞。 住院期间,颜烟已很坚韧,平淡到仿佛无事,连护工都说,从未见过这么坚强稳定的人。 但病,哪会平淡? 而死,在颜烟心里,比这样活着容易。 冷静岌岌可危,无比惊慌,堪比发现颜烟寻死时。 “他这次为什么发作?”听筒里肖卓又问。 “我不清楚,”段司宇勉强冷静,“他一直道歉,重复‘不要,这是条死路’,和嫉妒无关。” “我建议你还是以引导为主,让他自己主动说,不要毫无防备戳穿,不然......” “我知道。” 不然就会像在西岛时,惊恐发作,弄巧成拙。 如今甚至是干呕,影响身体恢复,比喘不上气还严重。 挂断电话,段司宇背靠在门沿,良久伫立。 最多的是自责。 他低估了病对颜烟造成的痛苦,尽管用尽方法缓解改善,却仍不够,因为他不是真正生病的人,无法一丝不差感同身受。 再是无力。 好不容易,他将月光的碎片拼凑成形,但人生的坎,不会只有一个。 难得顺利救回,手术成功,惊恐却又发作,上天就像故意设置无数道坎,过了这道,还会有下一道,让颜烟难受痛苦。 他根本来不及,在月光又一次碎裂前,织好保护的网。 良久,平复好心情,段司宇方才走出。 手机里,辛南雨发了数条消息,着急。 【辛南雨:烟哥为什么惊恐发作?!】 【辛南雨:是因为什么事焦虑?】 不是像无头苍蝇,狂轰乱炸地问颜烟怎么了,辛南雨竟在刚才人仰马翻时,抓到他话间的关键信息,还可能上网查过资料。 辛南雨变“聪明”了。 却比笨的时候还难缠。 段司宇直接警告。 【Duan:这是他的秘密,如果你贸然追问,他还会发作。你就装作不知道,以为他是胃不舒服。】 【辛南雨:好好好。】 约摸两小时,颜烟清醒。 睁开眼,便见段司宇正垂眸看他。 四目相对。 段司宇先问:“做了什么梦?” “没有做梦。”颜烟自己坐起身,观察对方神色。 温柔,以及无奈,装作无事。 这么大的事,他呕着发作,段司宇本该要问,如今却一句不提,保护他脆弱的自尊心。 有一瞬,颜烟自厌到极点。 他总是这样,活得像个哑火的炮仗,段司宇怎么能忍受? 颜烟深呼吸,主动说:“我怕辛南雨变成我这样,所以才惊恐。” “你是什么样?”段司宇装作平淡。 “为达到目的蛰伏,伪装,权衡,只选最好的选择,忽视情绪上的痛苦。”三两句,已能概括前半生。 头一次,颜烟主动袒露,交谈自己隐匿的暗面。 心内迅速斟酌,段司宇引导着问:“比如?” 颜烟双目失神,似在做回忆,“下海之前,我接到颜敬,我父亲的电话,我其实不知道他想要钱,我很快挂断,因为讨厌听见他的声音。” “为什么?” “因为他是个无能又自恋的恶鬼,把我母亲变成疯子后,也想把我变成疯子。” ...... 逐句逐步,坚韧的壳缓慢展开,终于袒露出其间满是伤疤的软肉。 关于颜敬与祝友清,虽已在记录里看过,私下里查过,但当颜烟亲口平淡陈述,段司宇仍听得咬牙,心口发疼。 “你该早一点告诉我。”段司宇索性搂住颜烟。 颜烟却摇头,“我以为只要离开江宁,一切就能结束,后来到北城,我几乎忘记他,但其实......” 欲言又止,自讽地轻嗤。 对话就此暂停。 段司宇没再追问,因为颜烟只要能开第一次口,就会逐渐放软态度,最终坦白那些“嫉妒”。 他不能紧逼,操之过急。 “你没有想过去找祝焉?”段司宇问。 “我现在......”颜烟一顿,“算了,没必要。” 颜烟想说自己是个病人,又怕他难受,所以才改口。 段司宇无声呼气,转移话题,“我告诉辛南雨你胃不舒服,要留在医院里观察几天,没有说你惊恐的事。” “好......谢谢。” 如此,辛南雨终能出院,颜烟却又入住,总有一个人待在医院。 刀伤拆线,辛南雨终于能跑能跳,连着两日在病房陪颜烟,话多得不停。 “海滨旅社”正播到第10期,经辛南雨提醒,颜烟方才想起,节目正在播中,他还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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