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鹭城三个月,直到此刻,颜烟才有他在度假的实感。 早晨在辛南雨面前装作淡然,他差点耗光所有精力。 但现在,他不用装,或是环境使然,或是运动过后精神饱满,颜烟感到全身舒坦,意外放松。 原来,真当一切彻底完蛋,人生和爱情全然崩塌,颜烟反而悠闲平静,兴致渐高。 因为他已到达真正的谷底,无法再烂,无事能让他更痛苦。 末日之前开香槟,对着飓风敬一杯,欢呼至死,大抵就是这种感受。 可惜他喝不了酒。 颜烟轻笑喟叹,汲一口椰子水作为替代。 日暮西沉,泳衣裤也已晒干,颜烟收好东西,背包出发去夜店。 前日闹出大动静,颜烟想去道个歉,顺便看是否能碰见那小孩,再给对方点些吃食。 今日营业较晚。 颜烟等待半小时,夜店才开门。 孟毅拉开门,发现他在门外,“烟先生?怎么在这儿等,后门开着。” “没事,”颜烟坐到吧台前,“一杯果汁,不用加酒。” 孟毅了然,“你不用付钱,五万够买几百杯果汁。” 对方主动提,颜烟尴尬轻咳,“前天抱歉,闹出扰动。” “没事,我只是没想到,你男朋友是段先生。” “他不是我男朋友。” “抱歉,我说错,是前男友。” 对方是酒保,该是看过无数情爱纠葛,攒有大量经验,一看便知。 颜烟也不说谎,直说:“这件事请你保密。” “当然,我嘴很严。” 颜烟汲两口,没再动果汁,视线时而向后台扫,看小孩何时出现。 “你在找什么?”孟毅问。 “对面居民楼的小孩,她今天不来?” “她爷爷前天走了,她在救助中心,等转福利院或者收养。” 颜烟一怔,下意识问:“哪一个救助中心?” “我不知道,”孟毅摇头,“你要想找,得去街道办那边问。” “谢谢。”颜烟即刻起身,往外走。 “再见。” 颜烟点头,没回话,出门搜索街道办地址,在人下班前赶到,询问。 对方本警惕,但听他说过小孩的特征,又见他用证件保证,终是给了他地址。 救助中心里不止一个儿童。 既有流浪的,已查到身份,等监护人来接,也有没查到的,等待转移寄养机构。 颜烟到达时,小孩换了身干净衣服,蹲在椅子边,正摆弄玩具。 “您好?什么事?”一年轻女生走近。 “我叫......” 只两个字,小孩听见声音,转头起身跑近,拿出口袋里的本子和笔,翻到对应页,向女生指上面的名字。 Yan旁边,画上了乌冬面,肉卷和西蓝花。 “他给你买过吃的?” 小孩点头。 “我叫颜烟,”颜烟主动问,“过来询问情况,她什么时候能转移?” 女生摇头,“不知道,得先排队,前面还有儿童在等入院名额,除非有合适的家庭愿意先收养她。” 询问过大致情况,颜烟到隔壁超市,买了几袋日用品与食物,送回救助中心。 小孩见他折返,似很高兴,又一次递过来笔本,翻到对应页,让他写下联系方式。 颜烟接下笔,思索片刻,最终写下辛南雨的号码。 回到南雨小窝,颜烟还在想小孩的事,或许因为对方总让他想起祝焉,也可能是他想在死前,再当一次救世主。 晚饭间数次走神。 辛南雨试探着问:“烟哥,你今天运动了一整天?” “只是早上,”颜烟回神,“下午休息,晚上去了趟救助中心,找一个小孩......” 一连多日,辛南雨坐在陆蔚车里跟踪,还偷拍照片,已提前掌握颜烟的动向。 但每晚,辛南雨装傻询问,听颜烟一一解释,见行程基本对得上,不像有问题,稍放下心。 等颜烟回房,辛南雨将照片和行程发给段司宇。 对面一直只回复一句【收到了】,也不说何时回来。 不知在忙什么。 陆蔚假期到头,将要回沪城,无法再载辛南雨去跟踪。 走之前,陆蔚塞了个盒子给辛南雨,“给烟哥的礼物,你说是你送的就好。” “什么东西?”盒子轻巧。 “游泳耳机,能防水,运动时多听音乐,更易缓解郁结。” “谢谢!你好细心。” “不客气。” - 又一次见过肖卓,段司宇直奔录音室,相当疲乏。 平常不睡觉,在工作室里废寝忘食,他并不疲惫。 但如今,每日长时间与肖卓沟通,以及准备新的专辑与演唱会,实在耗费精力。 频次过高,工作过满。 但没办法,他想尽快解决。 先解决掉他的问题,再用合适方法与颜烟摊牌,而后两人一起来疏导,找到他们之间相处的问题,最终改善和好。 一个他认为中规中矩,但任谁看,都会赞同的流程。 肖卓认为,他如今的状态,或由两方面原因造成。 一是与遗传有关。 在宇亿梦与他的描述中,可以推断,段玉山有强烈的自恋倾向,不到障碍的程度,但对亲人与爱人造成影响,绰绰有余。 表现为多以自我为中心,爱对外塑造完美人设,常指责旁人的缺点错误,毫不留情。 好在,如真有优点与成绩,段玉山也会服气,虽不会多夸奖,但会真心欣赏。 这是区分障碍与倾向的重要指标。 他可能受到遗传,常看低旁人,不接受指责。 二是与青少年时的生活环境有关。 因为对音乐敏感,多数杂乱的声音,比如喇叭声,敲击声,再或凳脚摩擦地板的声响,在他耳里,并非单纯的声响。 而是一种可分辨的音调,带着不同“气味”,是有正负之分的情绪。 幼时的他无法选择性接收,当这些声音全部轰进耳里,乱七八糟,他自然会感到难受而排斥。 因此他讨厌吵闹,表现出的性格,是沉闷喜静,少言寡语,不喜欢与人沟通。 这与外界的期盼有偏差。 段家将他当成未来的一把手培养,名字的寓意甚至是掌管天地,所以他沉闷的性格,给旁人造成极大的失望。 这种失望,使段玉山及其他长辈,不停教导、指责甚至企图纠正他。 但这些教导的声音越多,越起反效果,因为落在他耳里,是吵闹,是不和谐的音调,是“苦味”,是负面。 “苦味”的音调越积越多。 他无法脱离,再加上母亲离开,为自我保护,他开始拒绝接收外人的声音,将所有人视为“傻子”。 不来“招惹”他的就无视,统统看低;来“招惹”他的,他就激烈对抗,故意反着来,让对方不好受。 久而久之,他逐渐变为孤岛,脱离外界,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当有人试图打扰他,他就会视对方为“异物”,下意识攻击。 这是他在面对指责、纠正、甚至是建议时,无法平静接受,多会暴怒急躁,并剧烈反击的原因。 所以在每次颜烟企图“纠正”他时,他都会生气发怒,并倒回去指责对方态度不好。 他下意识反击,但同时也爱颜烟。 所以他的态度与行为出现错位,行为上纠正了,态度却依旧差劲。 经过数次沟通,肖卓认为,遗传的影响较小,后天造成的可能性较高。 根源已找到。 肖卓的建议是,他需重建与外界沟通的桥梁,拿出对自身40%的关注,分给外人,并逐渐习惯,这能在根本上缓解他急躁的情绪。 他目前过于孤僻高傲,对旁人的关注程度,相当于只能看见头顶,看不见对方的样貌。 就算他很爱颜烟,但因为视野受限,也只能留意到颜烟的一半,这远低于伴侣的关心。 但当他重新与外界沟通,放低下巴,能扫到所有人的胸膛时,他将看到颜烟的全部,付出一个伴侣该有的“关心”。 他不可能一边急躁,时时看低并反击外人,又一边平静,给予颜烟满分的关心耐心。 没有人,能完全割裂对伴侣与对外人的态度。 这两种态度会有差别,但一定互相影响,如若全然相悖,往两个方向行驶,他们将会像上次一样,又一次崩溃。 与人沟通。 不止是与相识的人,还要与陌生人。 最高效的方式是开演唱会,届时他将和无数人沟通,几十个职位,上百个工作人员。 过去两年,叶思危催他,激将他,让他再发张专辑,赶紧开场演唱会。 因为烦与反抗,他偏不。 但现在,段司宇想,无论他愿不愿意,他必须去做这件事,抓紧时间改变,回去见颜烟。 叶思危,他要试着主动沟通的第一个人,不止沟通工作,还要包括生活。 方案看似容易,但真当执行时,段司宇只觉得难受。 叶思危每森*晚*整*理说两句,发表一次“高见”,段司宇都感到抓狂,想问对方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 但没办法,每到要爆发时,段司宇告诉自己,他需忍耐。 他可以觉得对方是个傻子,但他要保持平静,至少做到淡然地接受对方是傻子,而非疯狂地反驳反击。 除了甲方强硬要求修改的合作曲,他个人的单曲与专辑,全是一言堂,由他自己操刀,谁都不准掺和。 但这次新的专辑,段司宇头一次尝试与人沟通,并让旁人给他提建议。 尽管这些建议,他最终全不采纳,成品依旧是他的一言堂。 但有了个沟通的过程,他能从初始的抓狂,想问对方到底在想什么?怎么会提出如此低级的建议?简直是镶金的屎。 到逐渐平静,他淡然点头,然后完全不予采纳。 改变的进程迅速,只要忍过初始的烦躁,接下来便畅通无阻。 不到半月,第二张专辑准备结束,鹭城的演唱会场地申请通过。 专辑封面是颜烟的背影,他在北城时亲手照的。 收录的所有歌曲,除了两首初始单曲,其它皆是这两年间,他夜深人静时写给颜烟的。 专辑发布的当天,陆蔚给他发了条链接,用来绑定远程电子设备,观察定位。 【陆蔚:我送了个礼物给烟哥。】 【陆蔚:烟哥心情不好,我怕他出意外,所以给耳机加了个定位功能,你不会介意吧?】 按往常,段司宇该不屑轻嗤。 他有颜烟的旧手机,只要他想,时时都能找到颜烟的位置,不需要旁人来帮。 但这回,他没有攻击对方或无视,尽管陆蔚是笑面虎,曾胡说八道试探,“污蔑”他的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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