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民宿比颜烟想象中大,进了铁门,还要再走一段石路,穿过茂盛的三角梅,才能到洋房门口。 这里精致得不像民宿,更像有钱人自建的别墅,请人精心设计,不计成本建造。 颜烟推开门,门顶的风铃应风而响,贝壳海螺相碰,清脆叮当。 “欢迎光临......嘶!” 先是一声重物跌落的巨响,再是痛呼。 颜烟站在门口,视线平扫,并未见人影。 片刻,一清瘦的青年不知从哪钻出,冒冒失失,双眼晶亮,朝颜烟迅速奔来,似挟着一股充满生机的热气,比夏日正午的风还烫。 颜烟退后半步,背包抵在了门上。 “啊......对不起。” 青年察觉自己的唐突,在半米远外停了脚步,“您是颜先生吧?请给我您的身份证,我帮您办理入住。” 颜烟未动,上身往后仰,依旧谨慎。 这青年比他矮半个头,四肢纤瘦,看起来很年轻,神态清澈得像个未成年。 或许是民宿老板的儿子。 颜烟从包里翻出证件,为了确认,问道:“你是这里的......” “我是老板,”青年后知后觉,自我介绍,“我叫辛南雨,您今天早晨订了半个月的单人间,对吧?” 老板叫辛南雨。 民宿叫‘南雨小窝’。 简明扼要。 颜烟将证件递过去,跟着辛南雨到电脑边。 辛南雨在键盘上东摁西摁,捯饬了一阵子,着急地道歉,“抱歉,我还不太熟练,您可能得再多等一会儿。” 颜烟摇头,“没事。” 辛南雨身上有股很浓的皂香,额头汗湿,身上还挂着围裙,似乎是刚打扫完卫生。 颜烟不动声色观察四周,除了缓慢的键盘声,没有听见其它动静。 整间洋房只有这一个人? 似乎没有别的员工,以及客人。 颜烟收了视线,观察辛南雨,圆幼杏眼,小巧鼻尖。再三细看,颜烟仍觉得对方是个未成年。 良久,辛南雨登记完毕,长舒一口气,将证件还给颜烟,“入住办好了,您的房间在三楼,我带您上去。” 辛南雨小步跑过电脑桌,看着颜烟身上的背包,“您的行李,我帮您拿?”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颜烟摆手拒绝。 对方细胳膊细腿,如果背着他的包,说不定连路都走不稳。 话少,音调平稳,这是颜烟的常态,冷淡惯了。 辛南雨却心沉了一下,以为对方是为自己的慢手慢脚不悦,便低着头,紧张地上楼。 三楼只有两间房,在同一边,都向阳。 因为位处高地,虽然离海岸远,但却能清楚看到海面。 “颜先生,您想住哪一间?”辛南雨打开门,笑着问。 房间居然任他挑选,而不是老板提前安排? 格格不入的洋房,不熟练业务的老板,没有别的客人和员工,简直是恐怖电影的开头。 违和感到达顶峰。 颜烟沉默顷刻,防备地问:“你成年了吗?为什么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有没有证件能够证明你就是这家民宿的老板?” “我成年了啊......” 辛南雨一愣,慌忙拿出手机,翻找相册里存着的照片,递给颜烟,“您看。” 身份证,房产证,营业资格证,各种许可证,一应俱全。 23岁,江宁市。 视线停顿在身份证住址处。 江宁。 一个他离开后就再未回去的地方,十年有余。 颜烟有一瞬失神,忘了反应。 客人不说话,辛南雨更是紧张,磕磕巴巴解释:“颜先生,您是这里的第一个客人,所以我还不太熟练,但我确实是这里的老板。” “我是第一个客人?那平台里的评论......” “民宿开了半年,一直没有客人,所以我让朋友帮忙写了几条好评,对不起!” 辛南雨羞红了脸,为自己作假的行为不耻,觉得颜烟肯定不会住了。 但这对颜烟来说,其实不是件大事。 投钱曝光,虚假好评,电商的常态,更何况这里的陈设,确实与照片里一致。 打消疑虑,颜烟将手机还回去,走进就近的那间房。 时间晚了,夕阳晃进窗,金辉的光波带着暖意,雪落时的虚假日光根本不可比。 空气也是暖的,浅淡的海味,比办公室楼的空调热风舒服得多。 颜烟深呼吸,清新的空气入鼻,久违地感到一丝安宁。 “您要入住吗?”辛南雨不可思议。 “嗯。” 颜烟放下包,问道:“这里通快递吗?我的行李暂存在中转处,收货地址就填平台的定位?” 这似乎...... 是要长住的意思? 辛南雨激动点头,“通的,驿站就在旁边,行李到了我帮您去拿!”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 “......好的。” 辛南雨有些无措,他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人,情绪稳定地可怕,语气平淡,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辛南雨站在门边不动。 颜烟等待片刻,提醒:“门,请你帮我关上。” “好的!”辛南雨拉着门柄,在即将关闭时收了力,很轻地合上。 耳旁终于清净,只有平稳的海浪声。 昨天收拾行李,颜烟几乎没睡,今天又舟车劳顿,这时四周安静时,疲乏全部涌了上来。 颜烟脱掉外套,闭着眼睛躺倒在床。 疲惫越积越多,心脏处微微绞痛,身体明显累了,释放出要休息的信号,但睡意几乎为零。 良久,颜烟起身,从包里翻出药盒,就着瓶里仅剩的水,吞下一片镇静安眠的药片。 随着海浪声,药物开始起效,颜烟长呼一口气,沉入梦里。 ...... 研三的第一场雪。 平安夜,那是颜烟第一次遇见段司宇。 组会过后,导师一走,几个被课题折磨的单身博士师哥一改窝囊样,现出原形,提议大家都出去买醉,今夜不归。 最终,有对象的提前走了,而没对象的,都被拉到校外的酒馆去。 酒馆门前摆了棵圣诞树,蓬松的雪落在叶间,挂着的小灯忽明忽灭,节日氛围浓重。 入座后,颜烟盯着时间,准备过了十点就走,在地铁停运之前回到住处。 颜烟不喝酒,也没兴趣参与话题,点了杯气泡水,思考自己的事。 “颜烟,你offer确定了?”不多时,话题转到他身上。 “嗯,已经开始实习。” “现在就实习?搞这么卷?” “还好。” “多少钱一天?” “460.” “哎,还是工作好啊,早知道当初就不读博了......” 诸如此类的抱怨,每次聚会都有,颜烟听过太多遍,懒得反驳或赞成,只觉得无聊。 十点差一分。 颜烟仰头喝光气泡水,整理好衣领,准备到点就走。 然而,将要起身的一瞬,音乐骤然停止,周围的灯逐渐变暗,仅有一束光打在不远处。 一人影随光而清晰。 电子键盘的前奏渐响,旋律很熟悉,颜烟一下顿住,没走,因为这是一首他过去一周里最常听的歌曲。 “什么情况?”有人问。 一个师妹答说:“我知道,那个是艺术史论大二的学弟,在这里打工,每天都有表演。” “连人家是什么专业你都打听清楚了?你心怀不轨啊,想对本科生下手。” “拜托,本来就有很多人为了看他来这里喝酒,多的是人讨论,我用得着去打听?一天天憋在实验室,两耳不闻窗外事,活该你单身。行了别说话,学弟要开始唱了。” I text a postcard sent to you Did it go through? Sending all my love to you①(我寄出一张明信片,代表我全部的爱,不知你是否顺利签收。) 吐字是标准的美音,嗓音清澈,干净锋利,像是无杂质的冰,扎透所有无聊的情绪,将枯燥粉碎得彻底。 “My beating heart belongs to you.”(我的心跳随你而动)② 唱到这句时,台上的人不经意侧过头,视线随意一转,正好对上颜烟的眼睛。 他看清了那人的面容。 那是张令他险些忘记呼吸的面孔。 眉目俊丽,鼻梁高挺,眼神高傲而烈性,远超颜烟对于“好看”的认知标准,任何词语在此刻都显得浅薄,没有资格用来形容。 咚咚——咚咚—— 这是首抒情摇滚,但颜烟心跳的节拍,却是鼓点速度的两倍有余。 顷刻,那人收回视线,直视前方放空,继续唱歌。 仅有一瞬的对视只是个偶然,短暂到似乎是场幻觉,但却在内里掀起惊涛骇浪。 一场无声的骇浪。 独属于他的心脏。 他没喝酒,却像醉了酒,鬼使神差问:“他叫什么名字?” 师妹答他:“段司宇,掌管——司,天地——宇。” ...... 颜烟被一阵强风吹醒,冷得他打哆嗦,眼帘掀起之前,他以为自己还在北城。 望着陌生的天花板,颜烟躺着发怔,很浅地呼吸,好一会儿才从梦里缓过劲。 风一直吹,越来越冷,颜烟抹了把脸,缓慢坐起身,套上一件薄外套。 天黑了,不到晚上八点。 颜烟走到窗前,眺望海岸边。 西岛虽小,却非常热闹,为了迎接游客,连狭窄的巷子里都装有夜灯,光点顺着路铺亮起,如同散开的落星。 这种静谧时候,适合抽烟。 颜烟摸了摸口袋,忽然想起他没有打火机,因为某个硬将他拽上车的人。 那人跑到鹭城来做什么?参加音乐节? 不可避免,他又想到段司宇。 颜烟咬紧牙关,强行打断思绪,决心什么都别想,出去散步,顺便买个打火机。 咚——! 门开时,楼下正好传来一声沉闷响动,紧接着是模糊的人声,话口很密,像是有人在吵架。 察觉不对,颜烟加快脚步,迅速下楼。 辛南雨面前站着个人,血气方刚,也很年轻,手正朝辛南雨伸去,辛南雨相当生气,眼角都气红了,重重将那人的手臂挥开。 那人不可置信,而后一把攥住辛南雨的手腕,半个身子欺了上去,似乎是要抱,又像是要亲。 流氓非法入室? 颜烟冲到两人之间,用力推开此人,将辛南雨拉到自己身后。 “他是谁?要不要报警?”颜烟回头问。 “我是......” 辛南雨大声打断,“纪泽,你再不走,我就报警。我不怕把事情闹大,闹得众人皆知,如果你承受得起的话。” 这话对此人好像很有威慑力,犹豫再三,最后留下一句“我会再来”便离开,走之前还瞪了颜烟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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