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烟仰起头,闭着眼睛,似乎能闻见雪的味道,那是种自由的生机,能净化一切污浊。 这气味让他想起海上的日出,蔚蓝不可见边际,波光粼粼的海面。 他要去海边。 如果要死,他想死在温暖的风里。 不多想,很随意,睁眼的一瞬,颜烟就下定决心。 又一支烟燃尽。 颜烟动身,挟着满身冰雪回工位,身体却无比轻松。 工作群里,刘令又发了几段激昂“演说”,明年市场必将复苏,公司飞腾的大饼。 颜烟收拾好个人物品,退出每个相关的群,在系统里向刘令提离职申请,整个流程一气呵成。 紧接着,慌忙的脚步声渐近。 “颜烟,到我办公室来。”刘令皱着眉,该是快步跑过来的,头顶的毛刹不住车,正前后晃动。 颜烟盯着那几搓毛,终是没忍住笑了一下。 刘令似有所感,面色有些尴尬,拔高声音近乎呵斥,“你笑什么?” 其他员工听见动静,从工位上探出头,悄悄看戏,正窃窃私语。 “没什么,”颜烟指指头顶,相当诚恳地建议,“你该去植发了。” - 雪连下两日,冬日的第一次寒潮到达尾声。 进门时,叶思危垂眸,瞥了眼青石板上的大号快递盒,决定装作没看见,大步一跨,进了花园。 这处金戟半山的合院,原先常年无人居住,直到两年前同前任分手,段司宇匆匆搬进。 大少爷一身反骨,有自个儿独特的审美,非说这里的陈设泯灭灵感,写不出歌,大手一挥,就把合院改得面目全非。 院子是江南烟雨水墨画,屋子是北欧野生皮草房,极不和谐,毫无风水可言。 做段司宇的经纪人近三年,每次叶思危来,都忍不住感叹,这搞艺术的少爷,比爱惹事的二世祖还麻烦。 不愁钱,脾气大,不想接的工作一概不看。 更可恶的是,叶思危还没法说教,毕竟人实力摆在这,歌火人火,公司的大老板还是人亲姐姐。 “叶总。”听见屋外的动静,段司宇的助理周澜及时开门。 “门外有个快递,”叶思危换上拖鞋,“祖宗呢?在写歌?” “对,”周澜点头,迅速往外跑,“我去拿快递。” 屋里从不开暖气,和室外差不多冷,大少爷的怪癖。 叶思危缩着肩,站在工作室门前,给段司宇发语音,“你早上那条消息什么意思?出来解释一下呗。” 今天凌晨,叶思危收到段司宇的消息,短短一句命令。 【Duan:后天下午两点十五分前,我要到鹭城机场。】 没头没尾,没有原因。 唯一能勉强解释的说辞,便是大少爷忽然改了主意,终于答应上综艺。 但那节目三个月后才开拍,如今还在筹备阶段,段司宇现在就要去鹭城,很不对劲。 叶思危最怕这少爷反常,十次反常里,至少九次都和前任有关,一反常他就跟着遭殃。 门里悄无声息。 叶思危改为激将法,“少爷,您不是说只有小丑才上综艺?您现在是想干什么?上赶着去当小丑?” 咚——! 里头传出大动静,应该是手机被段司宇丢到了桌上。 叶思危眼睛一转,又故意说:“该不会是因为颜......” “烟”字还没说出口,门倏地从里面拉开,段司宇站在门口,低着视线。 段司宇本就长得高,将近一米九,平日里都是用下巴看人,现在眼睛往下一睨,更是目中无人。 跟堵墙似的。 叶思危后退一步,“解释一下?” “后天下午两点十五分前,鹭城。”段司宇不解释,只逐字逐句着重。 “你想去哪肯定是你的自由,”叶思危感到为难,“但你也清楚,你不说原因,宇总就会亲自来问你。” 段司宇觉得烦,随便找个理由搪塞,“那你就跟我姐说,这里冬天太冷,我没有灵感,要去海边休息。” 一听就是胡诌的借口。 “这样,”叶思危企图商量,“你想干什么,先跟我透个底,我保证帮你瞒着。” 闻言,段司宇终于低头,拿正眼看叶思危。 叶思危以为有戏,“怎么样?” 段思宇却嗤笑,“我想做的事不违法,为什么要瞒着掖着?你想知道,就自己看,凭什么要我主动告诉你?” 说完,大少爷手一挥,砰的一声关上门,态度张狂。 叶思危没来得及反应,航空公司先发来短信,很明显,后天一起去鹭城的机票,段司宇已经帮他定好。 “叶总,我们最近有去鹭城的行程?”周澜拿着半人高的快递进屋,和叶思危一样,同时收到航空公司的讯息。 我行我素,且明目张胆。 人少爷根本不屑隐瞒,甚至光明正大带上经纪人和助理,只是懒得告诉他而已。 叶思危彻底气笑了,“祖宗说找不到灵感,要去海边度假。” - 离职的翌日,颜烟买好去鹭城的机票,联系房东退房。 房东是个好心人,看房子干净整洁,崭新如初,就把押金和剩下的房租一并退给颜烟。 加上退款,颜烟一盘算才发现,他全身上下总共只有五万块。 在节省度日和今朝有酒今朝醉之间,颜烟选择后者。 反正他活不长,不如随心所欲。 本该坐地铁去机场,颜烟叫了辆专车,本该在出发前填饱肚子,颜烟去机场点了碗最贵的面。 然而价格与体验并不成正比,专车里的皮革味道很难闻,机场的面也平平无奇。 所以吃面时,颜烟取消掉星级酒店的订单,选了家合眼缘的民宿,价格适中,还包三餐。 出发过早,现在离登机还有两个多小时,颜烟只好让服务生收走面碗,发着愣等,百无聊赖。 忽然闲下来,颜烟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像一根绳子,早被工作拉到极限,现在力松开,他却依然紧绷,因为已经失去弹性。 面馆里没几个客人,服务员该是看他无聊,打开音响放歌。 前奏梦幻,旋律抓人,只一节就吸引了颜烟的注意。 颜烟打开音乐软件,听歌识曲,正准备将这首歌加入歌单。 “该说哪句,如果再遇 时过境迁,好久不见 还是擦肩,生人般淡然体面......” 再熟悉不过的歌声。 识曲结果在第一句时已经显示。 段司宇——《重复分镜》 心脏在此刻猛然紧缩,像被放进高速行驶的列车,趋向远离胸膛的绝地。 颜烟立刻退出识曲,从背包里翻出一副头戴式耳机,播放自己的歌单,将音量调大,直到完全覆盖音响里的歌声。 后朋摇滚充斥耳膜。 颜烟匆匆起身,逃似的离开,将余音甩在身后。 可命运的本质是顽劣,人怕什么,就偏要来什么。 颜烟上了飞机,才亲身感受到那人的红火。 旁边坐着一对男女,面色兴奋,不停歇地聊天,对话中频繁出现“段司宇”三个字。 十几分钟的爬升期间里,颜烟听见这名字的次数,比过去两年都多。 高过平流层,飞行趋于平稳,颜烟又一次戴上耳机,与外界隔绝。 颜烟拉下遮光板,闭着眼睛,想用睡眠平复心绪,却无法入睡。 心脏突突地跳。 很像大事发生的前兆。 闭目养神片刻,颜烟实在睡不着,又拉开遮光板,望着窗外的云出神。 高空的云奇形怪状。 最远那端,有朵玫瑰形状的云,正随着气流缓慢旋转。 颜烟看得出神,一时忘记时间,直到被邻座乘客拍了拍肩。 “先生,您的面包和水。”空姐将套餐递过来。 颜烟不饿,摘下耳机挂在颈间,只接了水,“谢谢,给我水就好。” 空姐一走,旁边的男生忽然凑近,自来熟,“你好,我想问问,你的耳机是什么品牌啊?” 颜烟微微一顿,“没有品牌,我定制的。” “定制的......”男生眼神发亮,对暗号似的,“你也是粉丝?” 粉丝都知道,段司宇有一副耳机,很是宝贵,向来摆在工作室里,只能在经纪人发的照片视频中窥见其影。 有人试图扒出品牌买到同款,最后却发现那是副定制的hifi耳机,只此一个,独一无二,所以只能找人定制个八分像的仿品。 而颜烟手里这幅,与那副出奇的像,几乎看不出差别。 颜烟语气不自觉加重,“我不追星。” “抱歉......”男生一愣,为自己的唐突道歉。 “没关系。”颜烟戴上耳机,侧过身继续看云。 极致的冷淡,与泄进窗口的暖阳,完全是两个极端。 男生保持安静,斜着视线偷瞄颜烟,总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不是明星。 五官却比银幕里的演员还要精致,特别是鼻翼右侧的一颗小痣,最引人注意。 光子仿佛是被吸引来的,贪婪与他相撞,被他身上的冷冰湿,光变成了雾,变成水晕,染出一层柔焦的温和。 没有任何理由,男生被吸引住目光,直到被同伴摇了摇胳膊。 “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男生收回视线。 后半程,邻座的动静明显小许多,颜烟终于清静。 然而,这清净在落地后直接归零。 颜烟没有托运的行李,本以为能错峰,先于旁人出站,哪知大厅里挤满了人,密密麻麻,水泄不通。 聒噪,无比吵闹。 人群里时不时传出刺耳的尖叫。 颜烟想往回走,等人少了再离开,却被后面急着离开的人往前推,被迫挤进人潮中,堵在逼仄的缝隙里。 安保人员在门口疏散人群,却还是有大批人往大厅里涌,前头疏散了,后头又补上。 拥挤间,颜烟失了方向感,东倒西歪,只觉得缺氧,胸口闷。 被挤得麻木了,颜烟索性放弃抵抗,人潮往哪挤,他就往哪走,离出口越来越远。 许久后,尖叫声渐渐消失,人群有松动的迹象。 四周的人感受到松动,拼命往自己要去的方向挤,反而造成局部更大的混乱。 颜烟位处混乱中心。 右边的人想往左走,觉得碍事,重重推了他一把,颜烟失去平衡,头朝着地,往刚好空出的缝隙里跌。 光线被淹没,所见之处是黑压的人影。 本能驱使颜烟抬高手抓,想找个支撑点,却有一只手先拽住颜烟的后领,将他整个人拎了起来,拉进怀里。 佛手柑的香气浓郁,仿佛将颜烟从污浊的空气中提起,再扔进柑橘成熟,汁水充盈的果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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