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渝盖上笔帽,坦然地说:“只是一点浅显的理解,再深入的我也不会了。”他以前竞赛的时候,涉猎过很多数学理论,只是时间精力有限,并没有深入研究。 这样也挺厉害了,贺云舟心想,他来了点精神:“学好数学的话,我就能看懂那些书了?” “我不知道。”钟渝如实说,“但总能保证你上一个好大学,才有机会接触到更高深的知识。” 他们围绕着贺云舟那堆复杂深奥的科幻小说聊了起来,时间过得很快,好在还是留了点时间讲课,钟渝的课没白备。 安珊中途借着送水果来看过,见他们相处融洽,便也放下心来。 试课快结束的时候,贺云舟问:“考上T大是什么感觉?” 钟渝被他问得一愣,仔细回想,别人是什么感觉他不知道,但他收到录取通知的时候,很……平静。 可能是他在知晓高考分数前,就已经接到了T大招生办的电话,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 也可能是……他所有激烈的感情,在相依为命的母亲离世的那一刻,就也跟着逝去了。 “大概是激动吧。”他答。 贺云舟笑起来:“你比之前那些人有意思多了,希望还能见到你。” 钟渝松了口气,看来是通过了。 与此同时,贺云承正一脸烦躁地开着车,往别墅区赶。 “谁又惹我们贺总了?”耳机里高彦磊不着调地问。 贺云承懒得说话。 “行吧。”高彦磊也不追问,“不过那天那个调酒师,你真不感兴趣?金发佬回美国前要我一定要把人找出来,我这边帮你捂着呢!” 贺云承脑海里浮现出那人沉静的脸庞,以及那句毫不犹豫的拒绝,他撇了下嘴角:“他要就给他。” “确定?”高彦磊尾调意味深长地上扬,不等回答便转了话头:“那你什么时候回美国?” “后天。”贺云承说,下周就是圣诞节了,每年这个时候,他都要回去陪他亲妈过节。 前面有人加塞,贺云承骂了句脏话,踩油门加速超车。 老头子一定要他今天回去吃饭,他真是腻味去看那相亲相爱的一家人,每次都食难下咽。 他把车停在别墅门口,随手把车钥匙扔给佣人,刚进门就对上了迎面走来的两人。 青年穿着白毛衣,臂弯搭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正侧过头,微笑着和安珊说话。 他嗓音轻而温和,唇角笑纹牵动五官,整张脸便愈发生动好看。 烦躁的情绪莫名消散了。 紧跟着心头一热。 安珊看见了他,“云承,你来了。” 青年转过头来,认出他的那一瞬,笑容逐渐消散,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这感觉实在太新奇,贺云承笑了,“安姨,这位是?” 安珊说:“哦,这是钟渝,云舟的新老师。” 老师? 贺云承笑容愈深,伸出手去:“原来是钟老师,你好。” 青年只好跟他握手,手指修长掌心干燥,但微微有些凉。 被他深邃的眼神盯着,钟渝不太自在,掩饰性地看了眼时间,对安珊说:“我先回学校了,明天见。” “好。”安珊点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贺云承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他虽然讲究你情我愿,但既然这样一而再地撞上来,就别怪他忽然想强求一下了。 他拿出手机,快速打字:帮我查个人。
第5章 贺云承靠着椅背,双腿交叠搭在桌沿,懒洋洋地翻助理刚发过来的资料。 钟渝,男,19岁,籍贯…… 比自己还要小3岁。 市高考理科状元,T大建筑系大一在读。 他啧了声,学霸啊。 就是这家庭情况也太惨不忍睹了,过奈何桥的时候踩狗屎了吧? 赌鬼父亲欠债离家,搞得众叛亲离,母亲扛下所有,养出个优秀的儿子,本以为好日子要来了,谁知重病离世,又留下一笔债。 原来是孤儿吗?怪不得性子这么冷淡。 资料整理得很详细,连钟渝的亲属关系都罗列了出来。 他父亲前几年谎称做生意向亲戚朋友们借钱,钱到手后就搞了个人间蒸发,所以钟渝家和其他亲戚关系都闹崩了,只有一个舅舅来往多些,不时会接济他们母子。 至于他舅舅,资料里显示他经营了一家小公司,最近因为经营不善导致资金链断裂,要是短期内筹不到钱,就破产倒闭了。 他很缺钱。 贺云承下了定论。 那就好办了,这个世界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看了眼资料右上角的照片,蓝底的1寸照里,青年不苟言笑地看着镜头,五官俊秀脸型流畅,黑发清清爽爽——很少有人能把证件照都拍得这么好看。 心情变得很好,贺云承收起双腿,转过身看窗外飘落的雪花。 加州的冬季气候温和,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陪母亲到这边度假,今年倒是不同寻常,竟然飘起了小雪。 和那人一样冷。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回国了。 —— 元旦到了,学校放了三天假,加上周末,刚好凑了个五天。 学生们回家的回家,旅游的旅游,转眼间整栋宿舍楼变得冷冷清清,似乎连空气都低了几度。 杜少恒收行李的间隙都不忘对着手机乐呵,离开前神神秘秘地告诉钟渝,说他可能要脱单了,等他好消息。 钟渝祝他顺利,杜少恒笑呵呵地拍他肩膀:“承你吉言。” 钟渝家在临省,本来打算留在学校,但中介打了电话过来,有人想趁元旦假期去看看房子,据说意向比较高,说不定能当场定下来,他在现场的话也好谈价。 电话打得突然,他随便收拾了身换洗的衣服,运气好抢到了回家的高铁票。 人多的地方就容易出事,车厢里小孩嬉笑跑动,惹得其他乘客不快,不知怎么就吵了起来。 一时间车厢里哄闹无比,吵架的、劝架的、看热闹的、录视频的……钟渝皱了下眉,把手机音量调大,耳机里英文歌再次循环,温柔的歌声盖过了嘈杂—— “May be surrounded by ” “A million people I”/我虽处在人潮汹涌中 “Still feel all alone”/却依旧深感孤独 “I just wanna go home”/我只想回家 …… 到家的时候是傍晚,进小区大门时保安大爷一眼就认出了他,和蔼地笑道:“我们状元回来了。” 钟渝回了个浅笑,“嗯。” 老小区没有电梯,他缓缓步行上五楼,楼道里灰扑扑的,墙上还印着黑色的小广告——办.证开锁、家电维修、通下水道,新痕盖旧迹,但无非就这几样。 他拿出钥匙,先打开最外面的防盗铁门,然后才是内门。 一股尘封的气息扑面而来。 钟渝在黑暗里准确地找到了电闸开关,接着开灯,屋子亮堂起来,一切都是他离开时的模样。 “我回来了。”他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 再也不会有人应答他,他垂着眸子,面无表情地站了会儿,走去把所有窗户都打开,冷风透了进来。 暖气早已停了,室温很低,他把家里仔细打扫了一遍,反倒忙出一身汗。 好在还能烧热水,他洗了个澡,吹干头发就缩进了被窝。 房子其实也不大,统共就五十多平,但胜在位置好,学区房。 钟渝母亲是高中老师,也是那时候为数不多的大学生,这套房子是学校当年为了留住人才,以优惠特价分配给他母亲的。 他在这里出生、长大,经历离别与死亡,现在他连这套房子也留不住了。 第二天一早,中介就带着买家来敲门。 是一对夫妻,看着斯斯文文,很好说话的样子。 钟渝沉默地跟着他们,大多时候是中介在沟通,问到他了,才会答一两句。 “别看这楼龄虽然大,但地段非常好,周边都是市里的好学校,交通也方便,当年可是香饽饽,很多人想买都买不到。”中介热情洋溢地说。 女买家点点头:“我们也是看中这点,旧没关系,房间都很干净,翻新一下装修就可以了。” 钟渝的呼吸突然有些急促。 他母亲有非常严重的洁癖,印象里她无时无刻不在打扫卫生,就连什么东西该摆在什么位置都有严格的要求,甚至也不欢迎有人来做客。 钟渝上小学的时候,有次带了个同学来家里玩,谁知他妈妈一直围绕着同学擦擦扫扫,甚至连掉了根头发都要立马捡起来,把同学给吓坏了。 从那以后钟渝再没带人到家里过,别人知道他妈妈的怪癖,也不会上赶着来。 等房子卖出去,买家势必会重新装修,那些填满记忆的痕迹也就不复存在。 那他也就真的无家可归了。 心脏一阵抽痛,钟渝弓起背缓了缓,中介转过来和他说话:“钟先生有没有什么补充的?” 钟渝走神了,没注意听他们说话,停顿一秒,说:“没有。” “那好。”中介又转向买家,“两位呢?” 女买家和她丈夫对了个眼神,说:“都挺好的,就是有点超我们的预算。” 意思就是想讲价。 “这个价格已经非常低了。”中介说,“隔壁小区位置差一点,这个价都还要往上加……”他手指比了个五。 买家夫妻又对了个眼神,中介察言观色:“那两位预算多少?” “五十以内。”女买家说。 钟渝抬眸看向她,太低了。 中介也露出难色,“确实有点低了,两位再考虑考虑?” “那我们回去考虑吧。”男买家终于开了口,“有结果了联系你们。” 中介赔笑:“好嘞!那等您消息。” 把买家送走后,钟渝泄了气般坐在沙发上,中介大概知道点他家的情况,不由暗里叹了口气。 “虽然地段好,但大家都倾向电梯楼,毕竟谁都想偷点懒。”中介斟酌着劝道,“现在房子不好卖,急售容易被压价,我再跟他们沟通下,争取往上加点,实在不行咱就再等等。” 钟渝颔首,“麻烦了。” 房子挂牌是六十万,其实是一个比较合理的价格,他们这里也不是什么繁华大城市,房子虽不值钱,可对方压价也太狠了。 钟渝在家里住了两天,买家态度暧昧,迟迟没给个准信,眼见假期快结束,回学校前他去看了母亲。 他把白色桔梗放在墓碑前,这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 墓碑上的照片是钟渝选的,年轻的女人眉目清秀,笑着看向他,岁月还没在她脸上留下痕迹,而不是后来被生活和病痛折磨得面容枯槁。 记忆中,母亲总是严厉而不苟言笑,很少会有温情的时候,但在许多人的回忆里,她曾经也是个天真烂漫、为了追求爱不顾一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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