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的是个黑发黑眼的医生,似乎是日本人,会说中文,但不太流利。 陈韩峰有眼色地说,“您别着急,正好医生来了,有什么您就问。我现在去看一下殷先生的状态,再来报平安。” 医生没有留意这些,她快步走进来,面色十分憔悴,看上去有些急躁,简单地讲了下自己的来意,就干脆利落道,“数据不太对。” 政迟问,“什么意思。” “患者现在情况十分奇怪,他不是没有求生意识,可以醒。”她想了想,用相对好理解的方式说,“有求生意识,但是没有自主意识。” 她继续说,“我们怀疑,他有某种基础病症,和大脑活动有关。他的情况让我们很不安,如果允许,我们需要给患者做核磁检查。” 政迟有些诧异,“你说什么?” 她沉吟半晌,也觉得有些难以描述。总感觉,哪里有不合逻辑的地方。 患者麻醉时处于深度睡眠,但监控下他的脑波很不正常,因为并没外伤,怀疑是脑膜炎导致,但她并不认同这个结论。 因为这并不是十分紧要的时期,便没有大张旗鼓地去检测,长时间手术也让她筋疲力尽,本也想就此完结自己的工作,但这种古怪却让她耿耿于怀。 她心中有个猜测,十分诡异的猜测,自己说了不算,没有患者家属的知情同意,不能贸然自主地去做。 略微思索下,她试探地开口,“请问,患者之前……” “政先生!” 还未离开多久,陈韩峰突然折了回来,他脸色苍白,像是一路跑过来的,也不顾还有外人在,“醒了,殷先生……已经醒了。” 政迟略闭了闭眼,“我知道了。” “不是,这……他是醒了,但……” “有什么就说。” 医生也看了过来,面容严肃,目光充满探寻。 陈韩峰一下子说也说不明白,神色古怪地支吾半天,“好像是,不太对劲。” “您还是,亲自去看一下。”他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把话吞了下去,只面色凝重地说,“殷姚现在……很不对劲。” ----
第45章 “阿迟。” “在看什么。” 原本还在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突然被身后的声音惊到,殷姚慌张地回头,手忙脚乱地按了暂停键。 画面还定格在越遥看向镜头的一瞬间,隔着屏幕与他四目相对,嘴角一抹淡然的笑,好似看透这场闹剧似的,在无声嘲笑他拙劣的心思。 殷姚脸上烧红,有种被戳破了的羞耻感,尴尬地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低下头不敢看他,“你回、回来了……” 政迟问,“学他?” 殷姚的脸更是涨红,难堪地咬着下唇,“不是的。” 政迟对比未置可否,他若有所思地看着地面上散落的碟片,不知是在想些什么。面前的荧幕被殷姚匆忙关掉,只留下蓝色的待机画面,DVD机慢运作半晌,才将那张光盘吐出来, 害怕碟片划伤,殷姚小心地将他装好,嘟嘟囔囔道,“现在都找不到这个型号的机器了。” 也不知道是多久前的录像,一般的影碟机居然放不出来。 他还在专心收拾地毯上的东西,只听政迟低笑道,“废这心思做什么,你不学也很像。” 殷姚动作一僵,咬着唇,眼圈红了起来。“……我不像。” 声音很小,也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别人听的。 “晚上陪我去应酬。” “嗯?”殷姚还蹲在地上,有些迟钝地,“我陪你去?我吗。” “不想去?” “想,想的!”他连忙站起来,见政迟上楼去,忙跟在后面,“我也换个衣服,你等一下……唔!” 见他猛地停下,殷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摸着自己撞酸了的鼻子,不明就以地抬起头。 阴影中的男人看不清表情,不知是恶意还是无意,他缓道,“或者,你想把它看完。” 他指那一摞碟片。 “什么?”殷姚半晌,才试探地说,“你生气了吗。”有些惶急道,“没有,我……我不想看,以后、以后都不会看了。” “你别生气……” “政迟……” 殷姚急得伸出手扯他的袖口,像被要抛弃的小狗一样凑了过来,那样轻易就能看穿的心思,赤忱地恨不得将一颗心全掏出来,用尽一切,小心翼翼地讨好着他。 那时候他就在想。 殷姚和越遥,真是哪里都不像。 这种感觉让他心里莫名顺畅不少,见殷姚心焦如焚的模样,恶劣地想要他因为自己喜怒去无助央求,想看他哭泣的样子,眼角泛红的同时,会湿漉漉地模糊出雾气。 就好像,殷姚是真的爱他。 - 殷姚又睡着了。 他很虚弱。 本来就脆弱,却因为一直以来无尽消耗和忽视,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游走在生命都即将消失的边缘。 政迟坐在殷姚的病床边,沉默不语地看着他,忽然想起以前的模样。 那时候还没有这么瘦弱苍白,会哭会笑,会因为听到了残忍的话语委屈地隐忍着,会因为尝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甜意感到幸福。 又想起,殷姚下意识地扑过来的一瞬间,像是出于本能一般,脸上带着自己都不敢置信的讶然。 政迟也是讶然至极的。 他伸出手接住殷姚的身体,头一回感觉到无措和茫然。 想自己年轻时吃受过很多伤,或轻或重,致命或不致命。却还从未曾想过,这辈子能有人如此奋不顾身地挡在自己身前,更没有想过,这个人会是殷姚。 他还记得自己托着殷姚的触感。 那是一具轻而软的身体,温热的血被海风一吹凉得很快,股股炽热逐渐变得温凉,抓握不住湍湍流逝的,是殷姚的生命。 失措,恼怒;那一瞬间的惶恐撕烂占据了冷硬如铁的心,他体验到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震撼,和不可思议。 直到听见越遥自嘲一般地说,傻子。 最后一次见到陈楣菱的时候,她声嘶力竭地对他怒吼,诅咒他众叛亲离不得好死,而那天,政成凌在他身上留下了第一处枪伤。 他认为母亲说的没错,他是该众叛亲离,或许会不得好死。这世界上不会有人爱他,不会有人爱这样一个无情无义、不知善恶的人。 现在想想,他其实一直都很清楚越遥在骗他。 早早就预料到那一场既定结局的背叛,或许正是因为,他打从心底就没相信过。 不相信越遥会爱他。 不相信殷姚会爱他。 更不相信有谁会将生命放置在自己之前。总有一天他会死于非命,或早或晚的事罢了。那份物欲被充分满足之后的无趣疲惫,因为殷姚的出现,他逐渐开始觉得新奇而有趣。 一再试探这份感情的底线,最终玩火自焚。 好像真的有些迟了。 政迟忽然觉得伤处疼了起来,他不自觉地咬紧牙关,抑制自己不要露怯,“他到底什么时候醒。” 先前殷姚只是短暂地睁开双眼,赶到的时候,又再度昏睡了过去,重压之下陈韩峰也无所适从,政迟问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他自己也说不出口,只模糊地解释说,“可能是睡迷糊了,要么就是我听错……这,我也不太好说,可能刚刚太急躁了,您要不等等看,指不定一会儿醒来就恢复正常了呢。” “政先生。”那日本籍的医生轻轻唤到,“方便的话,请您出来一下。” 他沉默地听完医生的描述,虽然内容十分离奇,但他并没有感到太过意外,也没有出言讯问。 医生有些惊讶他的耐心,还以为正常人听她说完这些,都会觉得她是疯了。 “你继续说。” 她点点头,本分地说下去,“这也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准确,最好能联系到之前给殷姚看诊的医生。” 顿了顿,她又试探地问,“您想想,他这半年有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情况?如果有的话……我想,他应该是会去寻求帮助的,毕竟如果我的想法属实,那么按照他现在的肌体反应来看,应该早早就出现明显的症状了,这些症状他不会意识不到,甚至可能已经到了严重影响日常生活的地步。您有头绪吗?无论是否确诊,患者都会感到恐慌,精神状态也会十分不稳定,如果是身边亲近的人,应该很容易察觉。” 有任何异常情况吗。 政迟站在那里,像一道巨大而沉默的影子。 他没有办法说他不知道。 他知道。 他知道殷姚这半年不太正常,殷姚的反常太明显了,不仅是心理和精神上,连肉体都显而易见地被消磨着。 他知道。 但他从未在乎过。 医生见他缄默,想了想,又补充道,“或者说,是任何类似退行行为的症状呢?比如整个人的状态转变得非常突兀,像是回到过去某一时期那样。一般这种情况会出现在受到较为严重的精神刺激之后,您回想一下,有没有呢。” “……政先生?” 政迟颓败地闭上眼。只觉得往日一切像卷风一样,他似乎在经受迟来的报应。 “有。”他说,“有过。清晨醒来的时候,他像是回到了五六年前。最后在浴室里晕倒了。” “那么……” “确实受了刺激。” 他记得。 记得自己那天说了什么。 也记得殷姚在轻声问他. 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他说我是男娼,是你养的婊子。你觉得呢?] 政迟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 医生似乎猜测到了什么,默了半晌,就说,“知道了。等病人醒了之后,需要再仔细观察一下,最好,还是能联系到之前的医生,毕竟我手里没有他先前的病案,即便确诊,也没有办法给出很好的治疗方案。” 政迟深吸一口气,“麻烦你。” 听见日语,她有些惊讶,但没说什么,用敬语回道,“这些都是我分内的事。” 医生离开后,他依旧在走廊站了很久。这一层很安静,安静到只有座钟指针滴答总响,一分一秒地数着煎熬。 眼前走马灯似的闪过无数画面,最终定格在一双悲伤的眼睛。 他总是很难过的看着自己。 陈韩峰小心地探出头来,“先生。” 政迟抬眼望去。 “殷先生醒了。” 殷姚醒了。 却不知为何,政迟并未觉得松了一口气,反而是一种强烈的不安,是一种本能,是对某些事物即将变质的预感,一种未知带来的压迫感。 每一步都沉重。 政迟看见,殷姚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他虚弱地睁着眼,默默接受护士拔下他的输氧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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