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船。” 政月又是一声啊?忙道,“你一个人?去干嘛,去留学?那为什么不去日本啊……被赶走了?就因为这?” 家里事情一出,政成凌就把大儿子送对岸读书去了,除了本地自身医疗水平之外,本家有一支就驻在东边,一来二返有人照应,政药性质特殊,出去求学一般不会选择欧美地区。 说起来要不是留学,政驭这事儿也翻不出来。大概经过也简单,就是查体的时候发现尿检不太对劲。 像是吸毒了。 政药是什么性质的企业,谁吸毒直系都不可能吸毒;这多惊世骇俗呢,政驭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查,查来查去的,查到政迟身上。 “不择手段陷害亲哥,为了谋稳自身以便用接手政药”这件事,说实话,要不是政月了解他,就单凭任何一个人来评判,都会觉得,别人不清楚,但政迟这号人,应该干得出来。不是应该,绝对干得出来。 让亲兄弟不知不觉染上毒瘾,还能祛除所谓心腹大患,这种狠辣法子他想得出,也做得到。 确实,政月赞同。是做得到,却不至于。 也不肖得再问,政月莫名其妙憋屈起来,“你长嘴不知道说?” “说了,我想母亲会相信我。” 政迟将头扭去看向窗外。 政月哑了声。 确实,陈楣菱不信他。 这其实不能怪她。 以前两个孩子也是一起疼爱的,但自从不停出事之后,陈楣菱应激得很,她不明白自己儿子为什么走到哪哪儿就一片血雾,不明白政迟阴暗扭曲睚眦必报的性格是随了谁,不明白为什么这孩子毫无怜悯之心,不愿意承认,他就是娘胎里带来的恶。 她自是没有道德瑕疵的人,无法容忍教出来的孩子天生坏种,连拯救的希望都看不到。 出生时政成凌很高兴,说这孩子温顺不哭闹,一定有作为。陈楣菱却骂自己丈夫薄情图利,说,这是她迟来的礼物,不要他有什么作为,良善幸福平安顺遂就行。 结果令人唏嘘。 “你不会是自己也想走吧,疯啦。” “她说我总有一天会逼死她,我不想这样。” 政迟笑着说。 清了创,医生便请辞离开,政月便不再顾忌什么。 “我怎么觉得你是既要又要呢。”她说,“你知道自己不正常,还想要正常人的感情,不觉得矛盾啊,演一演又怎么了,早点学学你大哥,这会儿被赶出去的就是他了。”她也跟着笑道,“你就是孤独终老的命,图求那些做什么,我觉得伯母说得很对呀,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深知谁秉性低劣之后还义无反顾地去爱的。你看,连亲生母亲都做不到。” “你真的贪,阿迟。” 政月说。“特别贪。” 或许吧。 或许会有个人这么做的,一个疯子,利他者?深知他秉性之后还会义无反顾地爱自己。 殷姚总是问,你爱我吗。 爱我吗,爱我吗爱我吗?是我吗? 就算是假的也行,能不能说一句爱我。 政迟看着他,说不爱。 他留有很多越遥的影片,再度翻看时发现一切都飘忽无序,像场清醒梦,或者失去张力就破碎的气泡,倒影再真也是假的。 他照着政月所授的那样,尽力去演,演一个正常人,不遗漏本性。在最年轻的时候,尚且对感情敏感的时候,他敏锐地发现越遥心不在此,也就不再去演。 也不全然是漠视生命的赌徒,他只是信任自己近乎本能的嗅觉,所以他热衷于风险极高的轮盘游戏。 越遥就像这个游戏。 他一直好奇越遥爱的人是谁,直到遇见白燮临。 那时候越遥站在政迟的身后,隔着宴厅瞥见人群漩涡中长袖善舞的异国人,他眼神痴迷极了,甚至都没有注意政迟在饶有兴趣地打量自己,收回目光后,又摆出那一副深情温和的样子,问政迟怎么了。 政迟指着那个灰白的男人说,你知道他是谁吗,我带你认识一下。 越遥的演技很好,好得谁也看不出两人相识,他本分地站在政迟身后,是那副对谁都拒之千里的模样,直到政迟介绍完他的身份,白燮临伸出手来,说幸会。 分开的时候,越遥曲起的食指刮擦着那人的指尖,缓缓地收回来,垂下眼,对政迟说,我去拿杯喝的。 他深爱白燮临。 他近乎虔诚地爱着白燮临。 说爱甚至不太合适——他几乎将自己供奉给那个人了,不知道是生来的本性还是后天养成。 政迟说,“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越遥的眼睛微微睁大,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太快太微小,没有人能捕捉到。 他顿住,又很快眯着眼笑起来,背离夜色,美得令人心惊。 “我知道。” “离开我未必就是好事。”政迟好奇地问,“为什么愿意做到这种地步?他不爱你。” 越遥笑意更盛,“我不需要他爱我。” “但还是想的,是吗。” 政迟看着他,一直看着,越遥那抹笑渐渐变得淡了些,继而沉默,又略带悲凉,最终只留有一丝垂死般的无奈。“你救不了我。”他说。 “如果我能呢。”政迟低笑着,用他最想要的东西引诱,“我想你爱他,爱得要死,那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自私些?你赢了,他就是你的,难道你不想控制他?将他关起来,拴着链子,只等你施舍给予。你会把他照顾得很好,你也会教他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着你。” 越遥失笑道,“哈……” 政迟掐着他的后颈,将越遥拉进怀里,指腹摩挲着那张漂亮的脸,在他耳边说,“别说你没想过。” 越遥是个疯子,而他了解疯子,熟悉疯子是怎么想的。 他松开有些恍然的越遥,谋算道,“对你只有好处,是双赢,不是吗。” “……” “你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帮你得到你想要的人。”政迟语意温和,又趣道,“说得高尚点,这也是利国利民的事。” 他知道越遥一定会心动,越遥也确实心动了。 却在最后一刻心软。 这让他感觉到无趣又失望。 “你要怎么证明,你不会背叛我。” 越遥沉默半晌,轻轻地说,“如果我做不到,就杀了我。” 政迟有些可惜,“就算你死在他面前,他也难会……” “我知道。”越遥说,“他也许会救我,我还有价值。” “既然深知他本性,你还是爱他?” “是啊……”越遥抬起头,却发现政迟并未是那副戏谑的模样。 他没什么表情,似乎并不觉得自己低贱病态又疯狂,只是在安静地等自己回答。 不知为何,忽然觉得轻松了些,越遥没有回答,只是叹口气,“如果我没死,那对你来说必然是祸害,希望你射得准一些。海水那么冷,我不想再醒来了。” “你爱他是他幸运。”又未等越遥回应,政迟又摇着头说,“是不幸也说不定。” “那你呢。” “我什么。” 越遥松懈下来,弯着眼,“阿迟,想过你会爱上谁吗。” 政迟吞下一口烟雾,油污裹进肺里,那短暂的快感令他稍有些晕眩,松弛着,掐灭了烟,隔着一道影子,看不清是悲是喜。 没有想过。 他说:“在这世上除了自己,我谁也不爱。” 他谁也不爱。 所以殷姚如何问他,他都如实相告。 从未动过情,从未觉得谁之生死重要得过自身利益。既不是刀割自己身上的肉,又怎么可能替别人觉得痛?为什么一方死了,另一方就不能独活? 他不理解这些事,就像幼时不明白为什么捅了政驭三刀,却刀刀都痛在了陈楣菱身上;为求答案,他便好奇地向她求索,得到的回答是她惊恐又绝望地喊:你这个冷血无情的疯子。 后来,他也不再问了。 政国元教诲他的时候说过,他能成大事,并非如何奇才,而在于冷静,无情于权重者而言是天大的好事,可惜他儿子儿媳不懂,但不懂也是人之常情。 他由上至下地,像审视物件一般审视自己的孙子,似笑非笑地说,“我将这家里一半给你不给政驭,除了那小子不堪大任之外,就只是看你这份心境。但我见你还是怜惜自己母亲,这便是瑕疵了。” “医者仁心,可我们不是医者,早就不是了。是商人,商人重利,是重自己。”他说,“这世界上除了自己,什么都不重要,你听明白了吗?若有一日政驭阻了你的路,不必手软,该杀便杀,一再因顾念你母亲心软克制,有什么结局,是你咎由自取。” “你不比政月那丫头,就在于心不够冷。若你挡了她的路,她会毫不犹豫了结你,而你比谁都清楚明白这一点。” 政国元言尽于此,闭了目,只悠悠道,“小心着些吧。” - 政迟上前一步,“殷姚。” 听见这名字,殷姚有些意外,挑了挑眉,诧异道,“谁?” 那脸上看不出破绽,他不由得目光灰黯,想试图掩饰内心的慌乱,但声音干涩,“不要和我开这种玩笑。” “阿迟……” 政迟阴沉地打断他,“别这么叫。” 殷姚着实有些不解,目光带有些探寻意味地在政迟脸上扫来扫去,半晌,又淡淡收了回来。 他抬起手,拔掉了手背上的滞留针,动作干脆利落,像是雷厉风行久了的人才会有的习惯,甚至试图坐起来,却闷哼一声,政迟睁大眼,一步上前将他按住,低喝道,“你要干什么!” “嗯?”虽然还是很虚弱,但殷姚却轻笑了一声,像是看不认识的人一样看着政迟。 “怎么了,吓成这样……手拿开,劲这么大做什么,压得我好难受。” “……你说什么?” 殷姚却像是看不认识的人一样看着政迟,“你又在说什么。这才多大点伤,很快就痊愈了,急什么急。” 政迟胸口一缩,“……姚姚。” 殷姚却打断他,似乎不太高兴,淡淡地,“你怎么总叫我姚姚。” 这副颇为冷峭的神情,和越遥似极。连陈韩峰都晃了神,像是那人给寄了魂魄一般,可即便如此,怕是也做不到如此惟妙惟肖。 就算知道殷姚看了无数遍越遥的录像,将他一举一动‘深刻’心上,但人如何演,也演不出这细腻神似,就好像…… 就好像……他打心底认为,自己真的就是越遥。 “……” “松开啊。”殷姚将他甩开,原本还有些不耐,但看着政迟的脸,愣怔了下,眉锋蹙起,不由得开始担心起来,“怎么了?我真的没事,你这一夜之间为什么突然转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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