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喜欢不诚实的人。”晏驰将自己的视线和郁琼枝的眼睛持平,看向他冷白的脸庞,试图从淡漠的表情下窥探出更多,“你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但你肯定还记得两年前的‘星河计划’。” 郁琼枝眨了两下眼睛,眼神空洞而茫然,过了会,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锐意,红血丝在眼底蔓延。 晏驰牵起自己的嘴角,轻声安抚他,“我很抱歉,把你忘在这里,我想现在还有机会,让你重新加入这项资助项目。” 病房里运行着恒温系统,很热,郁琼枝身上只穿了单薄的夏季病号服,露在衣服布料外的四肢细瘦纤白,毫无力量感。 郁琼枝太久没喝水,嘴唇苍白干裂,他张口,嘴角传来轻微的痛感,应该是不小心裂皮了。 “我……不去。”郁琼枝眼睛黑沉沉地看着晏驰,太久没有和人进行对话交流,他说得很吃力,但每一个字吐字都很清晰。 晏驰来之前,做好了郁琼枝被刺激到发病的准备,但到现在为止,郁琼枝在他面前表现出了超然的自信。 和张宇口中那个疯子完全不一样,虽然反应缓慢,但他的逻辑思维依旧清晰。 晏驰大笑几声,郁琼枝警惕地看着他,对方却再次向他伸出手来,“来,我给你看一些东西,你会改变主意的。” 因为药物的作用,他手脚没有力气,连独立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虚弱地用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郁琼枝不断地往后退,直到自己的脊背触碰到坚硬的床脚。 晏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郁琼枝,随意地做了个手势,两个人走进病房。 两人都长得很高大,郁琼枝还没有发出叫声,就被两人强硬地拎住胳膊拖了出去,他站不住,身子柔软地往地上滑,声音憋在喉咙里,像是某种小兽的叫声。 外面的气温比室内低,郁琼枝身上没有御寒的衣服,光裸的脚拖在冰冷的地板上,冷得发抖。 走廊上有几扇窗户,很大,郁琼枝转头匆匆看了一眼,黑夜中,漫天的雪花狂舞,扑到窗户上发出雪花坠落的巨响。 他微微睁大眼睛,头剧烈地痛起来,喉咙里发出几声扭曲的尖叫,扭着身子剧烈挣扎,不肯再前进一步。 但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挣扎间被一下扔到墙壁上,疼痛一瞬间从脸上蔓延开来,他身上几乎没有肉,肋骨被撞得生疼,一口气断在了鼻腔中。 冬天里疼痛感尤为明显,摔一跤都能缓好久,但郁琼枝蹲坐在地上,了无生息,连声痛都没有。 晏驰不悦地斥责:“没轻没重,像什么样子!” 郁琼枝低垂着眼,低着头,手放在膝盖上等了一会,没有等到温热的液体流出鼻腔,好在没有流鼻血。 他的身侧响起一声手杖落地的声音,郁琼枝微微偏头,抬眼。 晏驰的脸在灯光下,显得很柔和,他冲郁琼枝微笑,不紧不慢地说:“你看看,这里面是谁?” 郁琼枝头晕得厉害,他摇了摇头,凝神往里一看,才发现这是和自己病房结构差不多的房间。 透过单向的玻璃壁,他看见里面坐着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左边那个明显还是个学生,校服都没有脱,因为角度问题看不清他表情,但能从他动作看出,他有点焦躁。 郁琼枝视线一下子就直了,手脚僵直,倏地转头看向晏驰,瞳仁在眼眶中不安地震颤:“你要干什么!” 他失去了理智,猛地朝晏驰扑去,但很轻易就被两边的人摁下,连晏驰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平均重一百五十多斤的两人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郁琼枝单薄的肩脊上,郁琼枝脸被屈辱地压在地上,大声嘶叫,脸憋得通红,手用力地在地上抓挠,稀薄的血痕留在了光滑的地板上。 “你不要那么激动。”晏驰微微皱了皱眉,看郁琼枝的狼狈像在看什么垃圾,“他一直在找你,所以我才会注意到他,他一听到我这里有你的消息,还能带你回去,他立马就跟着我走了。” 晏驰叹了口气,流露出可惜的表情,“他父母好像没有教过他,不能随意和陌生人走。” 郁琼枝呼吸困难,他艰难地鼓起胸腔,眼球微微向上,恨恨地瞪视晏驰。 房间里的余向景毫不知情,他已经对对面人不断重复的口水话失去了耐心,但不敢擅自提出要求,两手交叠放在桌子上,不停地摩擦着。 “你别那么紧张,我很欣赏你。”晏驰走近,用皮鞋尖轻轻挑起郁琼枝的下巴,郁琼枝脸小,下巴尖尖的,抬起时下颚角的线条很美,柔腻的一道白,即使他瘦得让人看着担忧。 黑色的漆面皮鞋衬他的脸更胜新雪。 “让我们忘记过去的不愉快,你是聪明的孩子,我能给你很多东西,很多你想不到的东西,还有你最想的东西。” 郁琼枝唇抿得紧紧的,他不敢去看余向景的脸,知道今天如果不答应晏驰,等待余向景的结局是什么。 晏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的心理防线压垮了,他闭上眼,再睁开眼时,下眼睑已经泛红。 “我会听话的,你放过他。”郁琼枝妥协,声音哑得厉害。 晏驰挥退两边的人,弯腰亲自扶郁琼枝起来,小声地说:“你说的什么话,你会感谢我的,现在去和你的朋友团聚吧。” 郁琼枝摇摇晃晃站起来,勉强站直了,腿抖得厉害,脸上一片灰败之色,但在门打开的时候,他还是尽力露出了一个微笑。 余向景转过头,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霍地站起来,冲到门口一下抱住了郁琼枝。 郁琼枝险些抱不住,为了掩人耳目,他偷偷靠在门框上,拍了拍余向景的背。 “你怎么在这?”余向景说话带了哭腔,他沉不住气,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我找了你好久……咴,找不到。” 晏驰在身后摁住了他的肩膀,叮嘱:“过几天我来接你。” 郁琼枝支撑不住,他的记忆从这里开始变得混乱,之后的几天,他多半也是在浑浑噩噩中度过。 但医院不再苛待他,他获得了一定的自由权,换到了更加舒适的病房,余向景每天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来探望他。 余向景问了他很多问题,郁琼枝嘴巴很严,一个字都不往外吐。 从余向景的嘴中他得知,外面把郁佘的死归结为了飞船的交通意外。 郁琼枝没什么心情,听到这件事的时候情绪也起不来波澜,他不知道打进自己身体的药都是什么,他渐渐变得怠惰、迟钝、冷淡,好像只有躯壳还活着。 晏驰来接他的那天,天气很冷,郁琼枝穿了件送来的厚大衣,黑色沉沉地压在他身上,围巾把他的半张脸都包裹住了。 他安静地坐上私人飞船,晏驰说:“你应该开心一点。” 他手蜷在口袋里,手太冷了,始终没有把那块裹了布条的玻璃焐热。 郁琼枝歪倒在飞船上睡了一觉,再起来时候已经到了首都星,和底层星球完全不一样,首都星处处都繁华。 原本是他无比期待向往的地方,现在早已失去了意义,他只看了一眼就不再看。 首都星也下了雪,白茫茫干净的一片,郁琼枝嗓子落下了病根,冷空气一吹,就止不住咳嗽。 咳嗽声闷在围巾后,围巾随着他的呼吸微弧度地起伏,雪花飘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了,化成迷蒙的一片白。 鞋子踩在雪上发出轻微的声响,雪被碾碎,郁琼枝握紧口袋里的玻璃,晏驰如他所想的一样,毫无防备地靠近了他。 “你抬起脸看看。”晏驰用一种诱哄的语气,蹲下身贴在他耳边说,“我说过,我能给你最想要的。” 郁琼枝呼出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很快消散在寒凉的空气中,风雪愈大,他眯了眯眼,眼睫颤颤。 郁琼枝张了张嘴,无措地盯住了那张透着几分熟悉的脸,手上失去了力道,再握不住那一块面积很小的玻璃。 雪花飘下,好像一个过长的慢镜头,不断缓慢地回拉,回拉。 回拉到泛黄的记忆深处,最开始相遇的地方,新雪未融时。
第89章 雨夜 一辆装甲车行驶在大雨中的荒郊,车身前的大灯刺破黑夜,照出两道淅沥的光轨。 突降的大雨短时间内散不去,漆黑的夜色里除了连绵的雨声,其余声响一点也无,受制于暴雨,装甲车的车速缓了下来。 转过一个弯道的时候,装甲车前轮前的地面上闪过一记亮光,装甲车往侧面一偏,险些撞到山崖上。 下一秒,装甲车猛地提速,在崎岖的雨夜山路里风驰电掣,子弹划破了寒冷的雨夜,一路在装甲车周围电光火石,打在车子外壳上发出震耳的“砰砰”声。 路上积水太多,车子驶过激起半车高的水。 司机猛踩油门,甩过几个弯道,枪击声还是如影随形。 一个巨大的黑影从车前窗前掠过,重重地砸在车前盖上,遮挡住了视线。 司机一惊,手上打了滑,车子歪歪斜斜在湿滑的路面上前行,他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人眼疾手快从夹层里拔出枪支,单手打开车窗,探出半个身子。 几声枪响,车前的黑影倏忽消失不见。 司机稳住心神,飞快地打方向盘,副驾驶上的人缩回身子,反手关上窗,简洁地说:“应该是个鸟类兽人。” 探出去的短短几秒,他的头发和上半身就被雨水打湿了,有几缕碎发湿乎乎地黏在他的侧脸上,黑白分明,脸看上去越发如雪,司机转眼一看,看见他低垂下的眼睫上挂着小水珠。 车顶部不断传来撞击声,最用力一次直接把顶部砸下来一个凹坑。 郁琼枝低头,用嘴叼住手枪,抬手用力打开天窗,爬到了车顶上。 他微微放低身体重心,稳稳站在行驶的车辆上,抬起眼看向在半空中盘旋的身影。 他的主动出场,让对方显得更加兴奋,伴随一声尖啸声,那个身影直直冲他俯冲而下。 随着距离的接近,对方宽大的翅膀在视线中变得越发清晰,单只翅膀就足足有四五米宽,铺天盖地笼罩住郁琼枝的身影。 是一只秃鹫。 郁琼枝握住枪,调转位置对着天空放了两枪,都被对方灵敏地躲过。 拙劣的枪法让对方更加肆无忌惮,只可惜他的角度也偏了,尖锐的脚爪从郁琼枝的身侧掠过,没有抓住他的肩膀。 巨大的冲击力让郁琼枝身形一歪,滑倒在车顶上,半个身子滑出了车顶,他抓住了车身侧的架子才不至于滚落到地上。 手枪脱手,碰撞在车身上响了两声,落入漆黑的雨夜里消失了踪影。 又是一声尖啸,半空中的身影盘旋许久,再次冲着郁琼枝俯冲而来! 雨水在郁琼枝的脸上蜿蜒,涤洗他的脸庞,快速的失温让他的脸看上去有一种冰冷的美感,脖子上带着一圈黑色电子抑制圈,上面的红色呼吸灯一闪一闪,凝在他的眼眸中锐利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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