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照自己的想法,肆意生长。 野草有野草的生长方式。鲜花是不知悉的。 他在迈出那一步时,被陈自祈抓住了胳膊。 他的手指纤长,白洁如玉,正是弹钢琴的好苗子。 “不许走。” 不许走,还是不能走。 走了又如何,不走又能如何? 猫说不知道,这些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他凭心,凭直觉做事。 齐延在等他,就在不远处。 但他还是回头,抬眼,看向这个漂亮的主人。 他救过自己,曾经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 恩情已经还掉了,齐延说的,猫有九条命也不能随意挥霍。 他伸手,踮起脚尖,摸了摸青年的脑袋,又学着自己浅薄的人类知识,握住了他紧攥着自己胳膊不放的手。 那手是个虚架子,小猫一捏就松了。 他动了动唇,声音还是沙哑,就像许多年前的初见。 只是那时候他是斥责,是羞辱,如今,变成了挽留。 “不要走。” 他又说了一遍,没有得到回应不罢休的模样。 小猫望着他,冷静的眸子里倒映他的身影,“哥哥。” 他说,“不要哭。” 他安慰他,与他握手,又认真望着他:“不要哭。” 娇纵的青年不知道,在许多年前,这只猫就已经通了人性。 他像许多年前那样,对着那个哭着和他道别的同桌,冷静告诉他:“不要哭。” 同桌皱着脸,抽噎不止。 “闻女士说哭不能解决问题,你哭,我就走了。” 同桌果然不哭了。 如今,这只猫摇身一变成了主人,究竟是猫驯服人还是人驯服猫已经无从辨别,他只是一如当年,冷静地望着青年,认真告诉他:“不要难过。” “也不要哭。” 他还是没什么人性,认真道:“再见。” 十几年前,他一时兴起令女佣在门上挂上飞蛾与灯,用以诱惑那个不知好歹的替代品犯错。 蚕蛹如今突破种族,从里艰难飞出一只蝴蝶。 它探出一只触角,友善面向这个世界。 扑棱,飞向半开着窗户。 通往这个崭新的世界。 岁岁年年人不同。 朝暮同渡,本就与他无缘。
第77章 小愿。 陈家最近闹得沸沸扬扬,谣言不断。 茶余饭后适合议论富家趣事,尤其是陈家这样的大家,总是格外引人注意。 然而老旧的故事也有新奇的诠释。 陈家为此展开新闻发布会,布置会场的人一出门就被记者堵住,有好奇的直接将话筒塞进他怀里,迫不及待询问:“陈家怎么说?” 是认呢,还是不认呢? 这是个价值舍取的问题。 那人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没有正面回答。 大众的好奇一直维持到发布会开始。 在无数闪光灯的照射下,陈嘉润面带适宜的微笑,点头。 还是要认祖归宗。 消息传出来,知晓内情的见怪不怪,不知晓的震惊。 即便养子,那也养了那么多年,怎么说抛弃就抛弃了呢?未免太过无情。 血缘果真是大于一切吗? 外界纷纷扰扰,当事人却格外镇定。李雯敲门入内时,陈嘉润正在发呆。 他的头发已经彻底花白,在窗下显出银色的光辉。 将自己的人生献给这家企业公司,恍惚间已经过了四十年。 人生能有多少四十年,岁月无情,他已经老得再也无法分心去看旁的人如何看他。 “先生,下午股东大会的资料已经准备好了。” 陈嘉润点头:“辛苦了。” 他有些疲惫,或许是心理的,或许是生理的。 操劳半生,早该歇息。 时代交给年轻人,顺应潮流好好发展。 齐延在去往公司的路上堵车,前方交叉路口有人出了车祸。 他静静等了会,前头的司机为难道:“处理估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 两辆车撞得比较惨烈,一时半会也没办法过去。 幸好离公司不远,走过去也没什么问题。 他打开车门,站定在车外,朝里面的司机点头,随后朝着公司大厦走去。 一路上也没什么意外,他生得高,走路很快,到公司楼下也不过五分钟。 但他没有上楼。 有人拦在他面前,样貌丑陋,以一种令人作呕的姿态叫他的名字。 这是个早该死了的男人。 齐延冷冷望着他,像在看一坨油腻蠕动的肥肉。 他其实也不想理会他,可男人抓住了他的胳膊,力道不重,这个男人已经老了,没什么可傲气的地方,往日最厉害的力气也随着年龄增长衰弱。 他唯有一点与众不同,就是他被砍掉的两个指头,他只有三根手指。 很滑稽。但这是他的报应。齐延时至今日依旧觉得痛快。 他面容扭曲,恶毒地诅咒:“你这个孽种……” 很快门内就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异动,几个上班族探出脑袋围观家庭伦理剧。 这是个很有意思的画面,齐延没心情陪他继续演绎。 他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偏过头,对一旁愣住的保安道:“他有精神病。” 或许是他面上表现得过于冷漠,或许是这场独角戏过于戏剧,保安很快上前,将男人的手指一根一根掰下来。 他只有三根手指,或许往后会变成两根,一根,近乎没有,但没有人会关心同情他。 他被人拖着带出去很远。 齐延扭头要走,藏在一旁的女人终于露出头,轻轻道:“小延。” 齐延抬眼,看见一个女人藏在树后。 她秀丽的面容已经老去,变得皱巴巴的,头发干涸,没有一点光泽。 她的眼睛忽闪,有些不敢看他,却还是叫他的名字:“小延……” 保安一愣,“怎么又是你。” 女人来了很多次。缩在树后面,躲在阴影下,蹲在地上,傻傻望着大门。 每一次,都不敢上前。 这是她第一次上前,鼓起勇气叫他的名字。 齐延与她对视,看着她单薄的身影,见她慢慢走来。 他心中是复杂的。 说不上什么情绪,在旁人眼中却是淡漠。 他没有说话,听着女人轻声道:“对不起……” 她的肩头颤抖,弧度轻微,像瑟瑟的鸟雀。 一滴泪滚落。接着两滴,三滴。泪水好像不花钱一样坠下,往日再苦再累,她也没有在自己面前哭过。 齐延没有说话。 “妈妈对不起你。” 她捂着脸,在他面前忏悔。 “我没有母亲。” 女人猛地抬起头,哑然,眼泪还挂在睫毛,显得茫然。 “以后,不要再来了。”他抿了抿唇。 他最后给出叮嘱:“这里面有几万,是我从前打工存下的钱。” 他将一张卡递出,女人颤颤巍巍接过。 至此了却这段本不该存在的缘分。 齐延转身离去,没有回头。 他的腰板很直,往后也不会弯曲。他的亲缘淡泊,但不是他的错。 他的人生与他们本就是两类人。 麻雀变成的凤凰很少,老鼠的儿子也不一定会打洞。 齐延想,这没什么大不了。 他迈进大门,面对保安的欲言又止,最终轻声道:“把门关上。” 大门隔绝一切。 女人潸然泪下。 齐延终于如她所讲,再也没有回头。 …… 陈家的接班人是流落在外的亲生子。这个消息如同一颗炸弹,将这座城吵醒。 多数人好奇他的经历,少部分人感叹世事易变。 再亲的孩子还是要讲究一个血缘亲故。 发布会结束,齐延继承陈嘉润的股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掌权人。 过了几个月,这位接班人筹划举办一个慈善晚会,筹划收留流浪猫狗的基金。 小愿并不知晓这些。 他并不关心人类。 关注那些,不如浇花。 这是学校里安排的志愿活动。他考上了本市一所大学,距离福利院很近。 浇花浇到一半,齐延来找他。 他站在门口,斑驳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出几分温柔:“要出去吗?” 小愿摇头。 他还是不擅长与人交往。 齐延没有说话,上前帮他稳住快要倾斜掉落的花洒。 手掌将他包裹,语气带着热气:“救助流浪猫狗的基金会。” “可以试着出门。” 小愿迟疑。 对猫狗基金实在好奇。 又看见齐延望着他的眼睛,好像在请求他,于是轻声道:“好。” 小愿穿上齐延为他挑选的衣服,很漂亮的一身礼服,像个冷心冷情的人形玩偶。 他没有将头发剪掉,留在身后,因为这是身为一只猫的象征。 他还是将自己当成猫,但是一只独立的猫。 他的头发被齐延束起,扎成一个高马尾,比起漂亮更多了几分飒爽。 他有段时间没有经历这种场合。 许多人衣着亮丽,浑身充斥着贵气。 小愿抿着唇,跟在齐延身后,牵着他的手走进宴会大厅。 人其实并不算多,这次慈善晚会面向的不是人,流浪猫狗也没有品种之分,大家好像都没有歧视的意思。 然而还是有许多人看他。 或许因由齐延,或是因由他怪异的腼腆。 看完后又窃窃私语,目光古怪,但大多还是友善的。 小愿已经能从外人的眼睛里分辨这类复杂的情感,可喜可贺。 他新奇得望向四周。 四周也在新奇得观察他。 齐延将他安置在一处安静的角落吃蛋糕。 他坐在桌边,伸手往嘴里塞布丁。 满桌的食物没人吃,实在浪费,只好由猫来解决。 然而还未待一会,宁静被打破。 一道女声隔着远远得叫他的名字:“小愿!” 扭头一看,柯漾小跑过来,一脸红润。 她新奇道:“你怎么在这?” 小愿认真回答:“齐延带我来的。” 柯漾没有多问。 不久,一位女士上前,她生得很高,穿了一身红色长裙,举着红酒面带微笑:“柯小姐,这位是……” “未婚夫。”柯漾说谎不带草稿,脸色寻常。 来人顿了顿,意味深长道:“看着很眼熟。” 柯漾笑眯眯抱着小愿的胳膊,没说话。 她悄悄凑到小愿耳边,“周围人和你说话不要搭理,知道吗?” “他们都是怪人。” 小愿点头,没有说话。 他往嘴里塞吃的,腮帮子鼓起来,像只仓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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