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问话的女人若有所思,“不知道,听说是陈家……” “陈家?!” 恰是此刻,有学生捧着老师交代的一摞批改完的试卷推门而出,险些一头撞在门口定定立着的男人身上。 学生慌乱道歉,却并未得到回应。 他不由抬头,悄悄瞥了一眼。 男人生得高挑,一张秾丽的脸隐藏在阴影下,显得意味不明。 只是一双眼睛,黑得令人心悸。 …… 宋芙原先定好与宋束告别,临近机场又叹了口气,看向为她送行的哥哥,心下有些烦躁。 母亲催促她回去,那场相亲是无论如何也拖不下去了。 是人是鬼都要见一见,何况这事本来就要走个流程。就算是拒绝,也得她亲自去了断。 宋束作为亲哥去送她,走到机场等候区,宋芙呀了一声,伸手指向不远处的男人,疑惑道:“我还以为我花眼了,你帮我看看,那是不是陈自祈?” 哥哥? “怎么会?” 陈自祈消失了那么久,宋束从白荷口中得知他要出国,在那边继续还未完成的学业,毕业后也要留在那,发展那边的事业,至于出的哪个国,什么时候出国,白荷一无所知。 她心下是有些不知所措的,或许还有埋怨。陈自祈的存在已经白热化到是个合作伙伴都要问一问的地步,即便连白荷许久不联系的家中姐妹也传来讯息。 宋束从白荷的口中得知这些,因由他许久没有出现,理所当然认为他早早出国。毕竟陈自祈的脾性即便是没有接触过,也听闻过他娇纵。 总归不是好惹的性子。 现下又怎么会出现在机场? 宋束一头雾水,顺着妹妹的方向望去,略一抬头,正巧看见一个侧脸。 即便装备齐全,墨镜口罩都挡着脸,然而相伴那么久,宋束还是一眼就能认出。 这就是陈自祈。 他皱眉,心头有些怪异:“陈叔叔好像说过,要把哥哥送去国外……” “去国外做什么?”宋芙惊讶,“他怎么会同意?” 相较出国,陈自祈愿意主动离开这件事给她带来的震撼才大。 生来狂妄自大,娇纵至此,怎么会甘愿放弃一切,主动离开?除非…… 她眸光一定,忽而一愣:“哥,你看他身边那人,怎么有点像……” 宋束的目光穿过男人臃肿的大衣,确切捕捉到一缕长发,又从他宽大的大衣下发现校服蓝白衣角。 他的脸色不太好,泛白,金发萎靡下去,显得有些难看。 “……小愿。” 陈自祈并不在乎旁人的看法。 他只是不喜欢别人觊觎他的东西。 即便这个东西是只活物,拥有自己的思想,拥有自己的人生。 但他仍然要打上专属印记。 这样偏执的想法是无论如何也扭转不过来的,他不惜一切换取得偿所愿。 这世上有纯善的人,就有偏执的人,有懵懂的人,就有聪明人,有艳丽的花,就有衬托它的绿叶,世上本就有双面性。 陈自祈曾经是那朵花,后来意外将他毁掉。 变成一个残疾。 残疾往后,许多人说这是报应。 这是场噩梦,他曾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身败名裂,声名狼藉,成为一个旁人闪避不及的废物。 于是他养了一只猫。 用以慰籍这些痛苦的日子。 人不是动物,总得需要发泄,哭和闹不是陈自祈的风格。他也不屑于发疯,这些低劣的手段用来争宠未免太过丑陋。 他只是偶尔会觉得无聊。 这种无聊是与日俱增的,甚至称得上烦闷。 他过惯了被人捧在掌心的日子,就无法接受寂寥了。 那些往日跟在他身后恨不能舔他脚的喽啰没了,他们或许也怕他,怕他发疯,怕他笑眯眯拧断一个同龄人的手臂,然后说,“抱歉,我不小心的。” 他做过这种事情,在他还未残废前。这段日子很漫长,占据他十几年的人生。他总是被许多人放在心上。 为他披荆斩棘也无畏。 或许是因由他这张脸,或许是因由这份富贵的身份。 他被人捧上天了,即便母亲不爱他,宁愿逃去国外,也觉得没有关系。 他不缺人爱,可他也没爱过别人。 不,确切来讲,他没有爱过这世上任何一个生物。 他太高傲了,不愿意低下头来,觉得没什么值得他爱,也没什么值得他喜欢。 这世上也没什么会令他在意的东西。 与猫定立契约的夜晚,漆黑将他笼罩,是一个人向另一个人祈求帮助。不,或许不是祈求,那夜太黑了,他看不清,他只是觉得那只手刚好触碰到自己的身体,摸到温热的脸颊,消瘦的脸颊。 他这时候是有些好奇的,他没有感到以往那些丑恶的人类的恭敬,也没有害怕。他摸到自己,仅仅是一个人触碰到另一个人,与身份地位容貌无关,这也不是救赎,只是轻微的祈求。 这个脆弱的孩子不想生病。 这时候,他觉得他们两个是相似的。 他也不想生病,生病太无聊了,偶尔也会觉得烦躁。 烦躁令他想发火,想杀人。 当然,也只是想想,他握不了刀,人人当他脆弱,他也杀不了人,没人会靠近他,他的脾气太坏了。 大家又敬他,又怕他。 可他那时也只是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其实也才小,价值观正是在这段充斥叹息和虚假赞扬的阶段形成的。 他感觉自己快要脱离人群了。 可是有个不知死活的替代品低微地蹭他的手,既像猫,又像狗,还有点像兔子。 不过兔子太呆太傻,也太脆弱了。他不喜欢兔子。 他去问这个孩子想当猫还是狗,说话时也想淡然装作大人的模样,他的声音在那场大火里被熏哑了,听起来显得沙哑,很不好听,也治不好,他总用这个去吓别人,那些高薪聘来的女仆胆子太小,总是被他吓哭。 他觉得很有意思。 可是这个孩子不怕他。 或许是隐藏起来了,他知道许多人会这个技能,将自己伪装成另一个人。 不过他不屑。 陈自祈从来不屑于伪装。 他不会哭,也学不来示弱,脱离人群的冷漠。 他听见了回答。 这个孩子用轻微的语气,说:“猫。” 他问他:“为什么?” 猫说:“一个人,很安静。” 这个回答令他新奇。 但也仅仅是新奇而已。 他的人生和猫不一样,也不能理解一只猫卑微的过往。 他像一个贵族,捧起了这只伤痕累累的猫,宛若恩赐般:“好。” 那就成为我的猫。 他们的初遇就是如此了。 更多的也没有。 哭和笑,悲伤和喜悦,不属于这对怪异的主人和猫。 他们已经超脱了人群,拥有自己的秘密和空间。 他与这只猫订立契约,其实是在扶贫。他用钱财和陪伴养他,作为交换,猫将自己的全部献出。 一切,一切。 都是属于他的。 这是一门交易,不具备法律效力,但具有道德约束。 可他忘了,猫不是人,不懂得道德,也读不懂法律。 他能忍受自己变成一条毒蛇,愿意自己成为一个偏执,扭曲,无恶不作的神经病,让别人厌恶他远离他,甚至害怕他。但这些是他所愿,于是他就不会感到痛苦。 可是唯独这只猫是他亲口所要,认真喂养,长到如今这样大的年岁。 这是他养大的猫,怎么就将他如此简单抛弃。 未免太过无情。 他愿意这份无情对向除他之外所有人,一切妄图将他们分开的恶徒。 可是猫没有。 这只猫好像被人拐走了,眼底不再总是充斥着他的身影,偶尔也会装有其他人。 他心底产生微妙的情愫,令他微微不适。他以为是生气。 原来是嫉妒。 可他懂得太晚。 太晚。 陈自祈抱着小猫,在临上机前问他:“和我一起走吗?” 小猫的眼睛是世上最美好的珍宝。 他没有回答。 或许不知道“走”是什么意思。 懵懂至此,令人怜惜。 陈自祈不怜惜他,也不怨他,他摸到小猫的眼角,又摸到他的额头,接着摸到他柔软的头发,顺和垂下的尾巴,这是他绘制的艺术品。 永远打上自己的烙印。 小猫沉默。 沉默有时候也是一种答案。 陈自祈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在他预料中。这只猫是被人养野了,不过他有的是方法令他重新回来,成为乖巧温顺的猫。 陈嘉润并不想放弃他,这点毋庸置疑。 他在他身上投入了太多精力,哪怕如今身份转换暴露,自己并不是他的亲生孩子,这份沉没成本依旧致使他下意识纵容。 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心愿,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份扭曲的心。 只是他装作没看见,那么这些事情都与他无关。 陈自祈不由露出一个笑。 他生得本就好看,这份笑消弭了他的戾气,变得亲人友善。 踏上飞机前,他回头,再次看了一眼天地。 怀中的小猫好奇打量周遭。 就如同最开始,他们短暂对视。 及至今日,陈自祈依旧没有从他的眼中看见什么多余的情感。这只猫的性格冷淡,过于沉默。往常来看是好事,如今却显得过分无情。 当然,无情不是小猫的错。 这是他的优点。 是他保护自己的手段。 这是好事。 他闭上眼,最后回头,迈出一步。 怀中的猫轻微扭动。 远处,高声传来一道呼唤—— “小愿——” 小猫的眼睛望向不远处。 风尘仆仆的男人终于赶来,他的面上带着难言的阴郁,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穿了一身昂贵的西服,好像刚刚从哪个会议上下来,钢笔还别在胸前。 他抿着唇,呼唤他:“我们回家。” 陈自祈没有动。 他第一次见到这个名义上的哥哥,以一种失败者的身份看他,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们会在什么情况下撞见,众目睽睽下,他的声音愈发沙哑:“他不会回去。” 青年没有看他,他伸手,以一个张开的拥抱的弧度,迎接一只破茧的蝶。 怀中的气温消散,猫从大衣里探出脑袋,他已经长得很高,快令他无法辨清这究竟是一只猫还是一个人,他也已经成年,成为一只猫或者人于他而言似乎也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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