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趾僵硬,没有知觉。 他无感,缩着身体藏在一棵梧桐树下,盘旋在头顶的梧桐高耸入云,宽大若脸大的叶子一片一片落下,轻飘飘得在空气打了个悠闲的圈,最终落在泥泞的土地。 等待总是漫长的。 小猫无所事事,开始了发呆。 静静望着约定好的地方,他吸了口气,又以缓慢的速度吐出—— 脚上的禁锢没有解开,还在隐隐作痛,被折磨得红肿的脚踝发疼发痒,却怎么也挠不到痛处。 这当然是惩罚。 因他大胆的行径给予惩罚,也同它主人一般不想道理。 猫不能接受禁锢。 处罚触及到痛处。 就像接受不了项圈和牵引绳一般,小猫总与小狗不太一样。 它们无法理解忠诚的含义。 大多数时候,深厚感情是在一日日的陪伴中产生的。 陈自祈何其可怜,饲养的小猫不通人性,也没有猫德。 这只猫的冷漠无情摆在明面上,还是令那样多的人争夺。 小猫并不懂那些深沉含义的暗示和对白,他连自己为何走出大门也不知道。 只是齐延说要在这里等他。 他就来了。 他知道齐延不会骗他。 信任是个奇妙的东西。 猫的信任很珍贵,齐延光荣获得。 等下次见面,小猫要将这个荣誉告诉他。 等待中的小猫带来一场雨。 小雨,微凉的雨丝落在身上,其实不冷,比不上脚底板踩在泥地里往上冒的那股寒气。 雨水宽待他,并未淋湿他的衣物。 他藏在一棵树下,在梧桐树下扒拉自己的手指。 雨水陆陆续续一会才停下,少年已经迈不开脚。水坑布满前路,行动难上加难。 快到约定好的时间,目的地就在眼前,他吸了吸鼻子,勇敢迈出脚。 踩在细碎的石头和树枝上,这些东西划破了他的皮肤,留下细小血痕。 及至恍惚不知走了多久,他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一辆车。 他几乎提起裤脚,快步朝那里走去。 心头休憩一只鸟,即将展翅高飞向更远的天空—— 然而一切夏然而止。 嘭嘭两声巨响。 小猫茫然抬头,看见半空中坠下两只掉队了的大雁。 又是扑通两声,坠落在地。 僵硬的尸体砸出两个浅浅的坑,生命如此珍贵,却在少年面前转瞬即逝。 这一瞬,时间停止。 家养的猫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向后退了一步。 抬起眼,路旁隐隐约约停靠一辆漆黑的汽车,车窗的主人摇下车窗,露出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他在吓唬小猫,对着这只没吃过苦头的猫做口型:“过来。” 少年再次往后小退一步。 大雁的血蜿蜒流淌,滋润湿润的土壤,少年感觉脚趾接触到润滑的液体,血腥味将他鼻息淹没。 然而,他并不是因害怕退缩。 这时候他又不像是猫了。不知道变成了什么古怪的生物,似人非人,似猫非猫,只睁着一双眼睛,望着不远处的车辆。 那是齐延说要来接他的车。 他忽而不知哪里涌来奇异的能量,也不知道属于猫还是属于人——他以自己也未曾预料灵巧的速度,飞跃向那辆车。 喘着气,没有一丝停顿,或许他发觉了猫类的天赋,往后成为一个运动员也未尝不可……天马行空的想法终结在他停下脚步的瞬间。 他张了张嘴,小喘着气,轻声拍了拍门窗,“齐……” 话没有说完。 车窗缓缓下落。 车内,露出一张老实憨厚的脸,混杂着愧疚不解:“小少爷,您为什么要逃呢?” 王司机如此询问。 少年的眸子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变成了最初冷漠的模样。 他没有回答。 陈自祈悠哉悠哉走到这个落魄的小猫面前,忽略了以往的洁癖,仿若心情极好,捏起他的一缕头发。 面色带笑,眼底却始终没有笑意:“脏了。” “回去,好好洗一洗。” …… 陈自祈给李雯打了个电话。 他的语气随着年岁长大,愈发深奥,说出的话也叫李雯听不出喜怒:“李阿姨,之前与您谈过的有关于家庭教师的事,我想表达感谢——” “请问您是否有那位先生如今的信息资料?”
第68章 夺不走。 齐延扫了眼堵在身前小山似的几个高个,面上带着刀疤裂痕,又满不在乎得咧嘴露出一口黄牙,边狞笑边摸上自己挂在腰间的小刀:“你就是齐延?” 烟头堆积在地上,市区和郊区的临界点,人少得可怜。 他面无表情,语气却显低沉:“让开。” 好小子,真和他爹那样张狂。 领头堵着的男人露出一个笑,“小朋友,有急事啊?” “正巧,我们也有急事,”他慢悠悠道,“你爹呢,把你抵押给我们了。” “你知道的吧,他欠了我们很多钱……” 齐延抬眼,与他对视。 这双眼里其实瞧不出什么,黑黝黝的,就是看着瘆人。 装模作样。 男人清了清嗓子,不再去看他眼睛,“三百万。” “你爹欠了我们三百万,抵押的就是你——”他顿了顿,“你的一切。” “包括,你这个人。” 他说得上火,砸吧砸吧嘴,感到口渴,一旁还有小弟给他递上矿泉水,润了润喉咙,继续念叨。 齐延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他抿了抿唇,余光掠过四周围住他的众人,在这份本应压力感十足的氛围里,思考脱身的可能性。 在这条必经路上遇见障碍实在倒霉透顶。 行径如何暴露,又是由谁透露,他心中大概有了猜想。 男人还要说些什么,被他打断,这俊俏的青年露出冰冷外的热情,勾了勾唇:“好。” 男人正笑,却见他顶着一张俊气的脸,走近道:“如果,你们能有这个机会。” …… 齐延结束掉手上的麻烦,借着脚下男人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天边已经黄昏,月亮影影绰绰。 他失约了。 柯漾为他准备的机会错失,但他还是坐上了汽车的后座。 司机尽职尽力,好脾气得询问:“齐先生,还要去吗?” 月色渐渐笼罩天地。 虫鸣的扰得人心烦,微风拂过,又卷起一阵尘土。 齐延抹去手掌沾满的血迹,轻道:“麻烦您。” 早早过了时间,没有通行证,抵达陈家门口也进不去,他去那又有什么用呢? 司机并不理解,但他听从柯小姐的话,总得将人带到现场。 至于其他,并不在他思考的范畴。 陈家门口是一大片的梧桐树林。 人走在下面,变成了蚂蚁一样渺小的存在。 宽大的树叶被微风卷落,发出莎莎声响。齐延站在漆黑一片的小树林里,弯腰,捡起一条小羊毛毯。 他幻想小猫披在身上的模样,闭上眼久久没有动弹。 麻烦成群结队得来了。 任职的公司出了问题,不知得罪了哪里的大佬,原先谈好的业务和建造公司竟一个也没谈妥,陆陆续续拒绝了合作。 这对刚刚有了些起色的中型企业而言,是一击重创。 老板愁眉苦脸在叹气,身边的同事窃窃私语,凑近去一听,竟已经在考虑跳槽了。 老板是个和善的人,然而和善显然并不能成就大事。 齐延将整理好的资料送去办公室,走到门口,听见一道不可思议的惊呼:“陈家?我们怎么会得罪他们?” “不不,这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绝无可能!” …… 齐延停立在门口,没有敲门。 他将原先已经整理好的报告送给坐着发呆的助理:“麻烦。” 傍晚,下班前,他得到了老板饱含愧疚的道歉。 “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我们……你看,我们公司这么小,你是个名牌毕业的,理应去冲一把,趁着年轻,多干点自己的事业……” 齐延不言一语,点头称好:“嗯。” 办公室里的东西并不多,他收拾得很快,最后离去前,才扭头,“谢谢。” 能够提前支付工资,对他这样友好的人不多了。 年长者里,她算一个,母亲也算一个。 尽管,不能继续留下工作报答。 他离去得很快,办公室里其余人探头探脑,叽叽喳喳询问发生了什么,老板摇头,缓缓叹出一口气来:“这孩子,不知道得罪了谁……” 与工作上的变化不同的是,母亲的病最近好了不少。 大概是心情愉悦,没有外人打扰,她近来几乎可以称得上极度配合。 医生将齐延临进办公室,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患者对治疗很是配合,大概再过几个月,可以下床走动,你们可以适当陪伴……” 这算是近来唯一一个好消息。 尽管谈话的末尾,依旧是要交上一笔不菲的费用。 齐延掏空了钱包,才勉强凑够。 母亲闭着眼在睡觉,他坐在母亲床沿边,没有说话。 静静望着窗外,一只活泼的鸟雀。 自由而明媚,一只白猫穿梭在树丛,发出一声慵懒的叫声。 他捂住心脏,密密麻麻的刺痛将他淹没。 少年,如今怎样呢? …… 黑暗中五感尽失。 房间里没人说话。 他只嗅到一股香气将他淹没,是陈自祈将他抱在怀里。 少年长长的黑发没有束好,散落在床上,显得格外凌乱。 四周弥漫着的花香逐渐被陈自祈身上的气味遮盖。 往日这个艳丽的青年嚣张跋扈,浑身却散着淡淡的清香,现今这份清香消散,显得格外呛人。 他身上有股浓密的香水味,密密麻麻编织成网将小猫笼罩。 大多是在宴会上与他人接触沾染上的气味,男女老少,混杂在一块的高昂香水味。 陈三愿闭上眼,很不喜欢。 他表达不喜欢的方式是认真点评:“不好闻。” 陈自祈露出一个笑,黑暗中也看不清,可是笑声钻入小猫敏感的耳朵,酥酥麻麻,令他摇头晃脑。 “不喜欢?” 他语气里其实有危险的气息,可惜小猫听不懂,他被外人教坏了,竟也冒出点自我意识,点头:“不喜欢。” 可是谁会在意小猫的想法。 拒绝无效,反倒愈发贴近。 气息也相互交织。 陈自祈望着他的侧脸,莹莹如玉,在夜里不怎么能分辨他的冷漠,所幸他身上是温暖的,像是一个小火炉。 他抱着这只小火炉,恍惚间倒真像一对和睦的主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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