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女士担心他在学校里犯病,总是爱给他塞那么几颗糖果,在学校的时候就放几颗放进口袋里,觉得难受了就塞一颗进嘴里。 院长照例在孩子们上学前准备长篇大论。 长篇大论的论调小孩没几个乐意听,大多数各自寻找各自的伙伴聊天,小愿没有朋友,就垂着脑袋聆听。 顾冶隔着人群叫小愿,声音不大不小,却格外引人瞩目。 小愿头一次暴露在聚光灯下,周遭的目光或是惊奇或是怪异,将他扎了个满身包。 偏偏那人不在意,非得闹得所有人都知道:“我有话和你讲。” 这漂亮得有些瑰丽的男孩径直走到小愿面前,高挺的腰板笼罩一片阴影,他没说话,似乎是笑了,又似乎没有,唇角微微颤动,声音像是一阵春风,是暖和的:“下次见面,你不要再躲着我了。” 小愿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装着一个瓷娃娃,傲慢的瓷娃娃。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就静静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崭新的人。 然而沉默自然也是一种回答。 离开那天,气候依旧寒冷,这小孩背着大大的行囊,像个外出流浪的旅者,登上了开往学校的车。 车窗外,有福利院的其他未到上学年龄的小孩在唱歌,唱的是送别,童声唱歌好听,也清脆,飘在凌冽的寒风中,渐渐成为一段过往。 小愿第一次回头望去,看见人群里有个人在对他笑。 笑意张扬,一双眼弯弯,漂亮得不可思议。 这人张着嘴,比着口型,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又仿佛近在咫尺—— “小愿,”他说,“我们下次见。” 下次并未到来。 年后的节日没有几个,清明节学校里放了假,小愿背着背包,里面塞了几件衣服就打算回去,舍友笑嘻嘻和他道别,一边又哀求,“你的游戏机……” 学校里没多少娱乐设备,不回家的留守小孩也有,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校园里总是无聊的。小愿的舍友就是其中一位。 “真的不能借我玩玩吗?反正你都要回家了,也不一定需要吧?” 小愿眨了眨眼,轻轻摇了摇头:“不好。” 舍友露出落寞的表情,垂下脑袋:“这样啊……” “这是别人给我的,东西。” “我不能把它送给别人。” 舍友摸了摸脑袋,困惑得歪了歪头:“朋友?” 宿舍按班级区分,他自然是知道自己这位同班同学的秉性,不爱讲话,也不爱凑进人堆里,往往是一个人待着,成日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即便是自己,如果不是加上舍友的身份,想必和他也说不上几句话。 他难以想象这样孤立的存在居然会有朋友。 这两个字不该从他嘴里说出来。 小愿想了想,又说:“他说的,确实是朋友。” 朋友这个词语新鲜,对小愿而言,还是人生头一次。 他讲出这两个字,耳朵就有点发热,不烫,就是泛红,看起来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痒痒的。 手中捏着游戏机,没玩过几次,电池也没换过,他保护得很好,还在外面用包书皮包住了,闲暇时就摆放在宿舍桌子上,靠着台灯。 临出发前,小愿将它塞进了背包,背着它,一步一步上了车。 抵达福利院时,院长和闻女士站在门口,看见小愿了,就上前一步替他接过背包。 小愿摇了摇头,要自己背着包。 闻女士问:“那多重啊?” 小愿说:“那里面有东西,我要给别人的。” 闻女士奇了,问:“什么东西?” 又问:“你要给谁?” 小愿想了想,有些笨拙得说:“顾冶。” 这两个字被他抵着上颚念得含糊,读出来不怎么叫人听得清楚。 闻女士自然也没有听清,但她明白这小孩自己有自己的想法,也就不再追问。 小愿走进了暖和的大厅,里面依旧是零散几个玩积木的小孩,他和往常一样走到属于自己的角落,却发现那角落里坐着人。 一个不怎么熟悉的男孩,模样看上去不大,却口齿清晰:“哥哥。” 福利院里都是叫哥哥的,这不稀奇。 小愿无知无觉,绕着角落那座沙发逛了一圈,没瞧见要见的人。 但他不心急,就倚着边角坐下来,又将背包放下,从里面掏出那部游戏机来。 小愿不玩,游戏机摆放在自己面前,静静盯着它发呆。 身侧那小孩又凑过来,“哥哥,这是你的游戏机吗?” 小愿没有说话,幅度极轻得点了点头。 小孩又接着说:“哥哥,你喜欢打游戏吗?” “不喜欢。” “不喜欢为什么会有游戏机呢?” “一个……朋友送的。” 小孩惊讶:“朋友?” 小愿想了想,说:“应该是朋友。” 他不明白朋友的含义,但料想应该是关系好的意思,然而关系好也分许多层次,他不敢妄下定论。 结论是:“他说,我们是朋友。” 小孩若有所思得点点头,忽而叹了口气:“我也想交个朋友呢,可惜他已经被人领养走了。” 福利院不缺孤儿,自然也不缺来领养的夫妻。 小愿无知无觉,充作寻常。 然而小孩却巴巴流下泪来,“我有点想他了。” “哥哥,你说,他还会回来吗?” 小愿想了想,“不会。” 走了的孩子基本就了无音讯,他从未见过去而复返的孤儿。 “那这么说,顾冶哥哥会忘记我吗?” 小孩叹口气,又擦去眼角的泪珠:“闻阿姨说哥哥是去过好日子了,可是,我真的想他……” 小愿静静侧耳,听着小孩夹杂着思念和抱怨的言语,闭上了眼。 眼前一片黑暗,氤氲着墨色的情调。 忽而,他又睁开,叙述的笑话讲到末尾,最后问了一句话来:“哥哥,你在等谁?” 小愿抿了抿唇,难得思考:“我在等一个……朋友。” “他去了哪里?” “我不知道。” 小孩歪着脑袋:“那你还等他。” 小愿想了想,觉得这小孩说得很有道理,点了点头:“嗯,我不等了。” 他站起身,抱着背包往外走,身后的小孩叫住他:“哥哥,院长说我是新来的,需要和大家都认识一下,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小愿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小愿。” “什么小,什么愿?” “小小的小,愿望的愿。” 一个小小的愿望,闻阿姨是这么对他解释的。 “哥哥,你要去哪?” “宿舍。” “你一个人吗?” “嗯。” “我可以陪着你吗?”小孩说,“我也是一个人,很无聊。” 小愿想了想,“不要。” 小孩不解,“为什么?” “我不喜欢交朋友。” 小愿如是回答。 小孩最后问了一个问题,“哥哥,你的游戏机能借我玩玩吗?” “不行。” “为什么?” “这不是我的东西,”小愿解释,“我要还给别人。” 小孩吸了吸鼻子,说:“那好吧,哥哥。” “明天见。” 小愿摸了摸鼻子,说:“明天见。” 游戏机最终没有成功还回去。 某一年春日,一个阳光明媚的天气,一对夫妇坐着汽车,停在了这家福利院门口。 他们精心挑选了一个孩子,充作家中幼子。 小愿变成陈三愿,如此仓促得降世了。 【作者有话说】 时间线收束
第7章 新家。 汽车里有股汽油味,不怎么好闻,又因为天气还未回温,即便是春季,也透着寒意。 车窗紧紧闭着,小愿透不过气,望着窗外疾驰而过的风景,遏制不住喉咙的干咽,胃部有痉挛,他伸手覆上腹部,新奇得思考:原来晕车是这个滋味。 小愿没晕过车。在他有记忆来,只坐过大巴和公交。 大巴和公交是通往学校的方式。 而学校就在市中心,与福利院同一个市,行驶的时间至多几十分钟,更多的就没有了。 从前的那些车上人很多,尽管嘈杂,但空间大,男女老少都有,气味也不是单一的,人气冲淡了车辆本身的汽油味,小愿没有晕过车,或许有其中的原因。 但如今不太一样,情况发生了变化。 紧闭的车厢里,仅仅有三个人。 小愿有些局促,只好保持沉默。 沉默中,又因由晕车,越发昏昏,脑袋也有些迷糊。 正是在这片寂静中,李雯握住了他的消瘦的肩膀,她说话带着点南方人的腔调,声音放柔了,像在唱摇篮曲:“我想,你们院长在出发前或许也给你讲过,关于领养家庭的一些资料,不知道你记住了没有。” 小愿望向她。 “你的养父,就是领养你的家庭的男主人,嘱咐我再来为你简单介绍一下,避免你们相见时出现差错……” 女人顿了顿,面上流露一丝怜惜:“一些忌讳事宜我也会告诉你。” “你的养父姓陈,是我的顶头上司,他的脾气和气,性格也温和,我料想他对待孩子也不会严厉到哪里去。他有个喜好,就是养花,你往后送他礼物,可以从这些方面入手。” “女主人姓白,同样温和,性格也好相处,她喜欢安静,在家的时候不要让她觉得吵闹,有些不懂的或者不会的事情可以来问我,我会将联系方式写在一张便利贴上交给你。” “除此之外……” 李雯吐出一口气,眼中闪过什么,并不能叫小愿看清。 “你还有一个哥哥。” 李雯斟酌着语气,思量着开口:“他的性格有些孤僻,不怎么爱出门。” “他的脾性率直,如果遇见他,最好不要和他起什么冲突,凡事让着他点……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小愿贴着暖和的靠背,看见李雯眼中掠过的踌躇,他并未多问,也并未追究可怜指的是是什么,只是点头,不进行多余的询问。 这趟车开了有一个多小时,从市区一路抵达郊区,等到满目都是绿意盎然,这小孩才恍惚从浅眠中醒来,睁开眼,盯着眼前这幕风景,半晌才从记忆中的院落转变到现实。 原来他已经出了福利院了。 小愿点头。 原来他已经在通往家的路上了。 小愿又摇了摇头。 他并不能理解一个家庭的含义,院长教过他,大概是几个拥有血缘纽扣的人聚集在一块,就和福利院里一样,都是兄弟姐妹们。 这样想,他又觉得困惑了。 福利院里也是一个大家庭,偏偏有人可怜他们,要将他们分开,前往各自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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