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乖巧坐着,一动不动。看不见四周,自然也看不见旁人的目光。 因由这段时日的投喂,尽管还是瘦,却已经接近苗条的地步,哪哪都白,五官小,抿着唇似乎有些紧张。 陈自祈给他的黑纱,被他用来捂着眼睛,刘海的作用已经没有了,何况夏天确实热过了头。 剪完头发,小孩就被陈自祈牵着,走去花园里,在那里消遣时光。 陈自祈看书时,不爱发出声音,也不爱说话,大多时候只有书本翻页时的声响,沙沙,像风。 但他又有个毛病,喜好摸着小孩的脑袋,或者耳朵,总之,是要有点肢体接触的。 大多数时候,陈三愿会乖巧得将下巴搁在他的腿上,趴在边上发呆。 发呆也是门学问。陈三愿深谙此道,常常冒出点惊世骇俗的想法。 原先是一门心思要睡觉,可是夏天实在太热了,即便是在花园中,有玻璃罩着,里头开着空调,还是热。 心头上的躁动,是无论如何也消停不下去的。 罕见的,这小孩觉出点无聊,双腿并和,坐直了身子。 他冒出个想法,过于鲜明,以至于未修饰过就吐了出来:“哥哥,我想去上学。” 每个孩子都会上学,院长和闻女士都教导他要好好学习,日后改变命运。 即便他确实不爱人际交往,然而学校,总是意味着好的。 好的老师,好的同学,好的知识,需要他自己去探索,才能发掘其中真相和趣味。闻女士是这样说的。 陈三愿听闻女士的话,深信不疑。 陈自祈合上书本,垂下头,望着腿边昂起脑袋,稚气的脸庞。 如此观摩,又伸手摸上他的耳朵和下巴,语气平平,没什么起伏:“上学?” 陈三愿点头,耳畔的黑纱晃啊晃,更衬得他白。这份白相较头一天,要更加健康,非得是苍白憔悴,这白里透了点红,中和起来,就像粉,可偏偏比粉还要深点。 是有点像桃子的,未成熟的桃子。 陈自祈抿了抿唇,红唇染了点水色,显得妖艳,可惜陈三愿看不见,还以为是寻常问答。 “你想出去吗?” “如果是上学的话,”小孩当真认真作答,“可以。” 陈三愿的价值观里,为了学习,是可以出去的。 学习于陈三愿来讲不是难事,因为他不爱交际,就将所有的精力放在学习上,如此,成绩才能名列前茅。 闻女士喜好看他学习的模样,夸他认真,往后有出息,是个难得的苗子。 陈三愿喜欢闻女士笑,觉得那笑容分外耀眼,就像一只小太阳。 他还以为全天下的大人、长辈,都乐意看他学习的模样。 然而,陈自祈是个异类。 手中的书滑落到地面上,少年沉着脸,声音淡淡:“捡起来。” 陈三愿在他脚边摸到书本边角,顺从得起身,抱着书送上去。 陈自祈接了,再次丢到地面。 依旧低声:“捡起来。” 如此几个来回,陈三愿忽而停下手中拾取的动作,恍惚得抬起头,隔着灰蒙蒙的黑纱,询问:“你生气了吗?” 少年笑了,依旧好看,眉眼恰如三月海棠,娇艳欲滴。 “没有。” 陈三愿就不问了。只是心里想,可能是有的。 于是他不再重复这样无聊的举动,顺着声音的方向,想了想,终于道:“哥哥。” 少年望着他,不自觉敞开手臂,小孩扑过来,坐在了轮椅边上,带入怀里有股香味,不像是花香,也不是泥土的气息,就和双方第一次接触时一样,这味道经久不散,如同冤魂缠绕,生生世世无法辨清。 “对不起。”陈三愿示弱,搂住了少年的脖子,半挂在上面,贴着耳朵小声说,“你不要生气。” 少年摸着书本,边角发皱,不再洁净,奇异的是心中平静,未有发怒的征兆。 “陈三愿,”他连名带姓一起念,姓是他给予的,名也是,这个人都是属于他的,训诫不成,总得给个警告,尽管这声音相较警告,更像陈述,“你能去哪呢。” 去到哪里,都逃不过当猫的命运。 你是我的猫,就非得与我一道,喜悦和痛苦,相互分担。 陈三愿无法思考这些复杂的学问。 他表达歉意的方式向来不是语言上的宽慰,身体上的接触是他的长项。 如同拥抱闻女士那般,他拥抱这个喜怒无常的少年,发间的桃香味传来,陈自祈罕见一愣。 他被小孩抱在怀里了,胸前,听着他微弱的心跳,咚咚响起。 “哥哥,不要生气。” 他只会重复这一句,干巴巴的安慰,没有诚意,也不懂得花言巧语。 陈自祈没有说话。他在这瞬间感受到一丝心悸,极轻微,不可察。再次眨眼时就消失殆尽,仿佛幻觉。 恰如此时,门外响起一道异样的声响,打断了花园房里诡异的寂静。 先是女佣哒哒的脚步声,混杂着另一种脚步,踩在石子路上,显得格外清脆。 两人交谈间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先是女佣焦虑道:“宋少爷,您看着路走,慢点,不着急。” 女佣口中的宋少年胡乱应承,脚步声渐渐加快,忽而,停在了花园前。 玻璃门擦得锃亮,透明得,像是一扇空气墙。 屋外的目光如有实质刺向陈三愿。 这敏感的小孩笨拙得抬起脑袋,茫然无措。 仿若有天外来音传来,这道声音极为清亮,甚为硬气。 “哥哥,我回来了!” 尤其逮着哥哥这两个字,硬生生咬碎了牙。 宋束与陈三愿的初次见面,甚不愉快。
第19章 丑八怪。 比这一年往前数十几个数,到达两千年刚刚出点头,陈自祈与宋束结识于母辈情谊。 那一年两人都不怎么能说话,陈自祈不喜欢与人交流,宋束偏偏爱缠着他。 说是缠,也不太准确,他未有一天能够安然黏在陈自祈身边,往往是透露点跟随的意思,就被陈自祈甩在脑后。 要说年龄差异,又不大,几个月的差距,陈自祈就拿到了哥哥的身份。 白荷教导他要照顾弟弟,学着电视剧里那样担起责任。 陈自祈通通抛却脑后。 这时候的自私自利已经初现端倪,然而无人规劝他,也无人愿意责备他。 他生得太漂亮了。 这张脸成为他所向披靡的通行券,得到的偏爱也是独一份。 宋束偏偏不信这个邪。 跟着他屁股后面缠了几年,无法避免得到上学的年纪了,这外来户混血儿被家族里催着回家,至于是继承家业还是如电话里所说的学习成长,就是另一种高深莫测的研究了。 陈自祈得了清闲,正松了口气,这甩不掉的跟屁虫临行前非要见一面他,白荷亲自劝他,为了好友的儿子,煞费苦心:“小祈,你不能这样冷漠。” 冷漠是好事,自然,也能是坏事。 白荷以为自小青梅竹马长大的两个孩子总会有些感情,即便没有感情,那么面对陌生人尚且有礼貌道德约束,去见一面,又能怎么样呢? 不怎么样。 只是不在意。 宋束临行前,走到陈自祈常在的花园里,望着他,红着眼,金发在太阳的照射下,像是一只被抛弃的金毛。 这脆弱的小狗未得到怜惜,哽咽着吐出的话,也没得到合适的宽慰。 “哥哥,我要走了。” 他叫哥哥这两个字,不怎么好听。 嗓子有点哑,可能是干的。 陈自祈看他一眼,站在阴影处的台阶上,居高临下望着他,面上没有表情。那张美艳的脸仿佛成了摆设,一个没有情感的、淡漠亲缘的怪物。 目光又似一束旭光,炙热的,无法躲避得,将宋束的不安照了个狗血淋头。 他看他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未带一点温度,赤裸裸的好奇。 或许是好奇为何难过,或许是好奇为何踟蹰,这点感情陈自祈并未懂得,也觉得荒谬。 他看着这只流浪狗离开,飞去远方,去到地球的另一个角落定居。 最后,秉持他母亲的要求,公办公事道:“一路平安。” 宋束如此不甘得离开了。 至于走去了哪里,陈自祈并不关心。 世人常说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身为本国人的陈自祈并不当回事,他把自己当成天,向来是想要什么,就能拥有什么的。 身为外国人的宋束却奉为圭臬,深谙古人智慧的这混血金毛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 陈家花园门口有一条绵延的石子路,宋束曾走过几年,路途熟悉。 在去往国外前,他成日里闲得没事就来寻找陈自祈,而在去往Y国后,他也依旧会在午夜梦见过往,梦见一个冷漠的、随心所欲到极点的少年。 少年生得那样好看,于当时的他,堪称奇景。 就是夸他好看的意思。 小孩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事物,无论是人还是物,不好看怎么惹人注目? 思绪顺着当头的烈日缓缓落幕,宋束弯弯眼,露出一对小虎牙,笑容也是旭光,“哥哥。” 先行踏入花园,他打破这样尴尬的气氛,叫了一声。 然而没有回应。 陈自祈望着他,眼里既没有欣喜,也未有惊讶,平静得恰如一潭池水。 淡漠得惊人。 宋束并不在意,又向前几步,露出惯常乖巧的神情,眨眨眼:“我来帮你吧?” 他指了指轮椅,见少年并不回答,又解释:“白阿姨让我来照顾你……” 太阳已经快要落幕,即将到夕阳的地步。 陈自祈惯常是这个时间返还家中。 陈自祈这才抬起眼,眸子深,显得有些阴郁,却露出一个笑,浅浅的,并不明显:“不需要。” 这美艳的少年拍了拍腿,身侧一直站着的小孩就踱步走过去,坐在了少年的怀里。 刚刚好的位置,足够陈自祈闻到他头顶的洗发水味,桃子,甜蜜的水蜜桃。 他乖巧依偎在少年的怀里,蜷缩着腿,搭在毛毯下,贴着少年的体温。 至于轮椅,陈自祈向来不需要人帮助,自他到这个无能的地步起,从未向人求助过。 宋束不知晓,以为是不好意思。 这热心的金毛摇着无形的尾巴,紧吧紧吧跟着这台轮椅后面,直到即将迈入石子小道,他出声提醒:“前面要慢一点。” 陈自祈平稳得转动轮椅,一只手搭在怀里小孩的头顶,并未出言。 石子路还是颠簸,陈三愿在中途下车,想要减轻负担,女佣快步上前,要牵着他的手。 这也是陈自祈关照的,除了他,也只能女佣能照顾陈三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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