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愿眼睛不怎么方便,黑纱捂着,什么也看不清。 他伸手,往前摸了摸,没摸到什么,嗅到一股子花香。夏天确实开了不少花,花园里落英缤纷,又确实艳丽。 他没摸到女佣柔软温热的手,也未嗅到她身上传来的香水味。 鼻尖弥漫着不知名的花香。 眼睛透过黑纱窥见一个小小的光晕,他猜想可能是太阳,于是朝着那方向走去,缓缓几步,总算如愿摸到一个人。 首先摸到的是肩膀,他猜测可能是肩膀,即使这肩膀宽的有些过分了。不像是女人的肩,也不像是少年的肩膀,他茫茫然呆了一阵,手指又克制不住往下摸去,摸到了一只手。 先是一条结实匀称的手臂,顺着这只手臂向下,一路滑到了底部,摸到一只手。 一只宽大的手掌,足够遮住他的整张脸。 陈三愿这才感到一丝怪异。 然而,还未等他思考出个结果来,一道含着怒气和嫌恶的声音,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响起:“丑八怪,摸什么呢?”
第20章 脏了。 因由种种情绪无法外泄,宋束的声音极为刺耳,颇有些恼怒,不像是个好脾气的人。 指尖战栗,陈三愿如同惊弓之鸟,慌忙向后一退。 陈三愿向来规避麻烦,脚步退了大了些,就显得声势浩大。 又因由身后凹陷不平的石子路,布满了婴孩拳头大小的鹅卵石,石子密集,甚为坎坷。 陈三愿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头顶冒了一阵虚汗,这小孩才听见急促的脚步声浪花一样,向他汹涌扑来。 女佣喘着气,着急慌忙拽住了他的手:“我在这儿呢。” 熟悉的手掌覆住了陈三愿的手,不大,却柔软。 属于女性的气息将他环绕,陈三愿松了口气。 他并未知晓这场变故中其他人的反应,因为寂静整整覆盖了几十个呼吸,等到陈三愿站得腿有些发颤,陈自祈的声音才幽幽响起。 “走吧。” 他轻描淡写道。 陈三愿没什么情商,当真以为这事儿过去了。 及至傍晚,吃饭时,陈自祈照例坐在陈自祈身边,因由家里陡然多出一个人来,他往旁边挤了挤,想要让出一点位置给这新来的少年。 宋束并未领这个情。 他斜着眼,先是一瞥,而后扭头,对着陈自祈笑道:“哥哥,我还是原来的座位。” 他径直走到餐桌对面,正对着陈自祈坐下,接着侧耳与女佣交谈:“嗯,不需要刀叉,我在这里住过几年……” 字里行间都是一种暗示。 然而暗示的主人没听懂,也不需要听懂。 陈三愿正烦恼另一件事。 陈自祈不理他了。 也不是说不理,只是未有从前那样亲近。 手指讨好似的缠上去,想要握住陈自祈的手,却被避开了。 不怎么明显,他的动作也隐晦,叫人捉摸不清态度。 陈三愿乖巧坐着吃完了晚餐,少年依旧没有理睬。 只是饭菜是照例喂着的,碗筷碰撞声清脆,吃完饭就要喝汤,是陈三愿近来才养好的习惯。 盖因陈自祈喜欢喝汤,陈三愿就跟在他后面讨口吃的。 和猫一样,是主人的恩赐。 陈自祈并未觉得不妥,捏着勺子盛着汤,一勺一勺喂下去。 有时汤水滚烫,就等了一会,等待热气不再,再送进陈三愿的唇边。 猫伸出舌头,舔了舔唇,干涸的唇角就氤氲上水色,由白转红,极其温顺。 他很乖,喂什么都吃,也从不挑食。 很好养活的家养猫。 陈自祈动作熟练,气定神闲,瞧上去就是个资深主人。总之,不像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儿。 宋束咬着勺子边,虎牙咯噔晾在外面,瞧上去极为好奇:“这是哪位?” 他看上去真是好奇,一双水蓝的眸子无辜地仿若能渗出水来:“我怎么没见过?” 陈三愿喝着汤,听闻此言,抬起头,还未就被身侧的少年打断。 这傲慢的少年终于开口,端着一腔训诫的腔调,道:“宋束。” 语气平淡,没什么波动。 宋束极为熟悉他这副作态,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哥哥!” 这声哥哥叫的清脆,不似小孩干巴的语气,显得平淡无奇。 和他这个人一样,是没什么存在感的。 当然猫也确实并不需要引人注目,他的使命不在于此。 至于是取悦主人还是讨好饲主就是另一种研究了。 陈自祈余光瞥见陈三愿轻微动了动脑袋,弧度极轻得摇晃,紧接着轻轻吸了一口气。 桃子味的洗发水,香气幽幽飘到陈自祈面前,一只透明的手在引诱他。 陈自祈未学会克制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了。 手掌覆在小孩的头顶,像揉着一团棉花,一面却没有表情得答复:“嗯。” 宋束只得了个嗯,也不气恼,摇着身后看不见的尾巴要上前,诉一诉这些年的经历,也想诉一诉苦。 他站起身,身后的木椅发出刺耳的声响,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他的眼睛来回打转,语气却是迟疑:“白阿姨说家里收养了一个孩子……” 陈自祈偏头,望着他。 宋束还以为这是鼓励,就道:“他眼睛又……又看不见,怎么能照顾好哥哥,不如我来吧,我在国外也学了不少东西呢……” 陈自祈眯着眼,眼尾上挑,眼睛弯弯,“不需要。” 宋束上前一步,站在轮椅面前,“哥哥,我会很多,我……” 陈自祈侧脸,望着一旁静静垂着脑袋发呆的女佣,轻笑:“还不赶紧带着客人去休息,娜娜,你不敬业哦?” 宋束被安排在三楼居住。他从前也是住在这里,三楼都是客房,客人居住的地方。 从前他居住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模样,他有些感慨得摸了摸床单,又坐在富有弹性的床上翻了个身,这才后知后觉望着眼前正替他整理衣柜的女佣,“姐姐,这里只有我一个人住吗?” 客房都挨在一起,宋束从前就知晓。 他想起刚刚那个粘在陈自祈身边的小孩,想了想,换了个试探的语气:“这一层楼就只有我吗?” “是的,宋少爷。” 女佣毕恭毕敬。 宋束觉得怪异,“那那个丑……我是说,那个小孩住哪?” 娜娜身体轻微一颤,头埋进胸口,语气恭敬:“在……在楼下。” 宋束难得有些好奇:“他住杂货间?” 楼下除了几间主卧,也只有杂货间了。 女佣摇了摇头,想笑,又不怎么能笑得出来:“不是。” “那他住在哪?” 宋束心中腾升起一种猜想,然而理智叫他不要相信。 “小少爷住在大少爷旁边……”娜娜终于道,“就在隔壁。” 回到卧室,月亮已经挂在头顶。 圆圆映月,洒满清辉。 陈三愿站在洗水池前,看着眼前泡在水中,已经有些软涨的手心,终于好奇得抬起头,对着阴影歪着头询问:“哥哥,你在做什么?” 阴影里出来一张脸,极艳,极美,像志怪传说中吸人精的妖精。 这张脸的主人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摄人心魄的笑,又带着点蛊惑的意味,口中吐出的话却截然相反:“陈三愿。” 他又连名带姓叫这个名字,好似在刻意提醒什么。 是责怪,又不全是,埋怨有点,但不多,更多的情愫是烦闷。 即便他也不知这份烦躁从何而起。 “脏了,就洗干净。” 陈自祈确实有洁癖。 严重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养的猫碰了别人,确是脏了。 【作者有话说】 改了个新名字,大家觉得怎么样哇,有比之前好一点嘛orz
第21章 完美。 陈三愿微微垂下头,温顺得道:“好。” 他连问也未问,擅自隔断了这份不满的蔓延,又带了点天真的意味,抬起下巴,语气带了点迟疑:“全洗干净吗?” 说这话时,陈自祈正静静看着他的耳朵,未见他如旁人撒谎或者羞愧一样变得微红,也没从这张消瘦的脸上瞧出些别的情愫。 仅仅说是乖巧又不准确的。 这个没什么主见的孩子将他当成了可靠的大人,显得格外顺从。 陈自祈摇动轮椅走到他的眼前。 轮椅滑动未有声响,轻微的辙痕,伴着水渍落在卫生间光滑的瓷砖上。 瓷砖雪白,头顶光亮刺眼,恍如白昼。 少年的面容彻底暴露在光下,移动的过程缓慢,显得庄重。 “手伸出来。”陈自祈的声音没什么实感,既像斥责,又似不满。 两种负面情绪交杂在一块,连他自己也无法辨识这份莫名的厌烦,抓着他的手,浸入水池。 幸而水池温暖,不会冻得人生疼。 一面又有些阴暗地想,温和处理又不痛,无法叫人长教训。 如若有个刷子就好了,毛要密集些,如此才能刷去那些教他厌弃的气息。 陈三愿张开掌心,在池中握住一捧水,水质清澈,他的手被少年包在掌心,紧紧贴着。 又嗅到那股桃香,散发着甜蜜的气息。 及至擦去手掌最后一点水,陈自祈才像是恢复常态,让小孩坐在怀里。 睡前需要看书,陈三愿照例趴在床沿边上发呆。 他的思维较之常人要更加怪异,如果他不是陈三愿,是世上的另一个人,随便另一个什么人,成了这阴晴不定少年的弟弟,总会惶恐无助,害怕宠爱会消散,抑或是胆怯不敢见人。 陈三愿不是,他的困惑仿若仅仅维持一会,就烟消云散。 陈自祈坐在床上,将年幼时最爱的一颗珍珠送给他把玩。 在古代,这玩意叫做夜明珠。 即便在夜里也能发光,昭昭若辉月,总之,是个极罕见的东西。 陈三愿不清楚这些弯弯绕绕,他看不清月色,自然也不怎么能看清这礼物的珍贵。 何况,陈自祈丢给他的时候也未体现出它的珍贵价值。 圆珠子搓在掌心,来回捏着玩。 陈自祈翻阅书本的动作停顿了许久,从打开这本书,到夜色弥漫,深夜起了寒气,他浑不在意。 极少数时候,陈自祈会观察别人。 陈三愿算是个特殊例子,因他本身存在就很特殊。 双方互不打扰原则出现了一丝裂缝,不怎么能叫人分辨其中意义。 夜明珠落入这孤儿手中,也未经受多少蹉跎,多数时候,他会贴着脸,感受它的温度。 可惜是死物,没有情感,也没有温度。 陈自祈心想,这小孩大概有什么病。 自然不是身体上,大概是心理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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