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和失去性命相比,只是挨了四五刀,就显得没什么了。” “我当时就是在想……如果我也搭进去了,那陈芒要依靠谁呢?” “他一个人,还可以好好高考,去想去的学校吗?……说起来,他还不一定打算考成怎么样呢,他只想混个毕业证。可他明明……” “唉……” 陆藏之是察觉不到自己的心理畸形之处的,但他说着,说着,大概能感觉到,自己的的确确不是个好人。 他本来也不是好人啊。 腹黑这个词,也许不恰当,他平素虽然没几个好心眼,却也说不上坏,不过就是像棵芦苇一样随风波动荡,不知去向,也没有未来。对一千个人编一千种谎话,后果,他不在乎,他只在意眼下得过且过,他只在意他在意的东西。 陆藏之坐在地上,屈起一条腿,往那一靠,想着,想着,想着陈芒,想着成绩,想着数学周测,压力和焦虑又回到他身上。自从和陈芒交好之后,他一有压力,就喜欢查一下各大学录取分数线,再分配一下自己的各科分数,看看各欠多少。 四川大学法医学643分。 中山大学法医学643分。 中国医科大学法医学632分。 复旦大学法医学672分。 …… 这么一看,好像又不算太难。陆藏之不知天高地厚地一边百度一边估算,而后滑着滑着手机,看到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 噢,他知道这个学校,警中清华,想考最好的警校就来这里。只不过公大的本科没有法医学专业,只有读研究生才有,所以陆藏之高考志愿从来没考虑过这个学校。 这样想着,他正准备划走,突然注意到什么,一下子划了回来! 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北京录取分数线,611分。 “611611。” 陈芒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那是他的锁屏密码。 一瞬间,陆藏之怔住,好像有根针终于扎了他一下—— “就算他们说是我也无所谓的。”是陆藏之的声音。 然后是陈芒:“有所谓。如果因为污蔑,让真正作案的人逃脱处罚,就有所谓。” “就是和陈骏打起来了而已……也没怎么。”又是陈芒的声音,干涩喑哑。 当时的陆藏之问:“怎么不报警?” “……他会付出代价,但不是现在。” “我说,你知道你骨折了吗?” “……”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受罪就是不跟我走!” “我走得了吗?!我的人生他妈已经扎在这里了我走得了吗!!” “陆藏之!!!” “陆藏之,他不配!你放下刀,我答应你!” “等一下,陆藏之!你别报警!” “到底为什么?!” “总之你别报警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别!你把手机放下!!” “必须报警!你要惯着他一辈子吗?!” 嘟—— “你放下!你不能报警算我求你!!陆藏之!!” 嘟—— “我不要当罪犯的儿子!!!” …… “我恨你。” 耳畔人声回荡不去,陆藏之仰头看着月亮,又亮,又圆。这就是中秋团圆夜啊。 陈芒这个骗子,竟也会撒谎了。 什么混个毕业证……他分明是奔着旭日黎明而去的飞鸟,是鸿鹄,是鲲。九万里风鹏正举,他一直心比天高。 现在陆藏之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报警了,他项上有一道枷—— 政审。 圆月高悬,墓地覆了一层银辉,镀在少年的轮廓线上,更显清冷凄凉。他从眉目到鼻尖到微张的唇,到下颌线,都是冷的。 秋风凉。 忽然,陆藏之撑着膝盖站了起来。今天是中秋节,他想碰碰运气。 盒里还剩下几块月饼,他便一并拎上,折道返回。一路上园区墓地的价格节节降低,终于在那个熟悉的岔口,陆藏之一偏头。 惦念的那个人,正面对墓碑坐在轮椅上,看见他,眼神疲惫,却澄澈。 “最近还好吗?” 这月夜静得要命,陆藏之轻轻问。 陈芒也轻轻答:“陈骏在看守所,应该过几个月,法院就能开庭审理了。” “嗯。”陆藏之放下月饼盒,拿起一块递给他。 陈芒神情淡淡的,接过,指尖苍白,转而小心翼翼地倾身把月饼码在碑前。 陆藏之见状,又拿出三块准备帮他上供,被陈芒一挥手拒绝了。“一块就够。人死不能复生,供品又不能真吃,别浪费了。带回去吃吧。” 陆藏之便随意地靠着一旁的石栏坐下,看着他。他在看月亮。 时间如此流淌,一时无话。 明月何皎皎,它按照既定轨迹随星瀚转动,转起我的命运,与人生。我们从未停滞,我们必将前行。这世界就没有绝对静止。 最终,陆藏之先打破了寂静:“每节课的笔记我帮你记了,作业也全都收好了,正确答案在我自己那份上面订正过。……你回来上课吗?” 陈芒和他对视,眼睛一点点睁大,而后,又垂下头,不语。 陆藏之站起身。 “跟我回家吧。我们回家吃月饼。” ----
第39章 破枷 ====== 陈芒右腿骨折被估为轻伤二级,施暴者陈骏因故意伤人被看守所拘留,移交法院留待三个月后开庭审理。丰台那三千租金这个月刚进账,辗转过后还是落到了陈芒手上。 他自由了。 和平街道路两侧的行道树,一边是国槐,一边是银杏,风吹过,金叶纷飞。 少年身穿蓝白校服,一个推着另一个的轮椅,走过大道。拐进胡同,又扎进杨树的天地,满目金黄。 落叶在脚下哗啦,哗啦。 “Ohhhhh我们小组终于人齐喽!” 梁辰起立欢呼!恭请陆藏之把人从前门推进来。于是全班都看向陈芒,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一个个盯得他想死在地缝里。 王文轩眼珠子要掉出来了:“卧槽了,敢情您养伤去了呀陈哥!你这你这你这,谁那么大本事啊?还能站起来不?” 陈芒脸都绿了:“我能站起来还用他推吗!” “不可思议……” “靠……” 唧唧喳喳唧唧喳喳。 的确,动不动就跟拎着人脑袋哐哐往墙上撞的小魔头小霸王,瘸了,的确值得一叙。 陆藏之推着他慢慢走进过道,没忍住笑出声。 “……”当即!陈芒扭头甩了对飞刀眼,瞪着他——你笑你妈我听见了!! 陆藏之立马一抿唇,抿成一条线表示闭嘴。 “哼。”陈芒很气,自己吭吭吭吭摇起轮椅先走一步了。 吭吭吭吭。 陆藏之追上去把他的椅子拉开,给轮椅腾地儿,陈芒这才坐进去。他看着桌上整整齐齐摞着一扎高的作业,叹了口气——又落课了,还落了不少。 说真的,如果考警校的时候政审过不了…… 那这学不上算了。 反正理想是实现不了了。 死了算了。 来这上什么课呢? “船到桥头自然直。”陆藏之忽然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一样。 陈芒只说:“你不懂。都怪你……” 陆藏之笑笑,不再多解释,自顾自从那一摞里抽出他那本夹着好多卷子的数学笔记,从第一张卷子那翻开,给他看:“这课是新课,讲平面向量的概念和运算,这几张是作业。”说完又往后翻,这一页又夹了好几张卷子,“从这开始讲的平面向量基本定理,这是第一个平行的,你自己看,这是作业。……” 陈芒默默听着他的介绍,大致对数学新课的框架有了概念。他看着自己笔记本上并不属于自己的字迹,以及同自己如出一辙的记载方式,心情复杂。作业卷上,题号被密密麻麻地圈起或勾选,他伸手指了其中一个:“这是什么?” “我挑出来的题型,有重复的就划去了。”陆藏之说,“我知道你回来肯定要补课,但这都落下半个多月的内容了,学校里光阴似箭,你哪有时间都写完。” 陈芒又不说话了。 熟悉的班级,蓝白校服,活泼的同学们,铺天盖地的讨论,还有身旁可靠的陆藏之。 阳光,朝气,书卷翻动的声音,娓娓低语。 好一会儿,他开口:“都写完。国庆。” . 10月1日,国庆节,是个雨天,小雨。 陆致远难得休息,在家里给两个孩子做午饭。自从陈芒搬回来起,他还没怎么去陆藏之房间跟他一起复习过,可能因为暑假的时候把大半基础都补了回来,现在完全可以自学,所以一直一个人闷在屋里。今天放假也是,起个大早,闷一上午了,也不说话。 锅铲噼啪扒拉几下,盛出一盘清炒西兰花,跟一大盘红烧带鱼一起端上桌。陆致远回到厨房刷锅,唤道:“藏之,拿碗盛饭,叫小陈出来吃饭。” “来了。” 陆藏之从房间出来,拐进厨房一碗碗把饭盛好端上桌,才过去敲响陈芒的房门,笃笃,“陈芒,吃饭了。” 好一会儿,屋里才传来一句:“好。” 他推开门,看见陈芒伏案奋笔疾书,旁边的墙上贴满了一张又一张笔记,不同于笔记本上的内容,它们都是针对某一题型而存在。 并且,还更新了。 陆藏之:“你又贴了一墙什么?” “线面垂直面面垂直的判定定理和性质。”陈芒一边飞快做着数学大题一边回答,“我昨天晚自习去问过潘海燕,她给我把那几个题型都讲了。” “昨天贴在这的化学平衡的大题呢?” “都会了。” 闻言,陆藏之笑了笑:“行,出来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最后一问。” 带鱼咸香的气息四溢,饭桌上,两人跟陆致远面对面坐着。陈芒埋头一口一个菜花拌着米饭迅速进食,相比之下陆藏之就清闲很多,洗过手细致地拆解鱼刺。 “小陈,你也吃鱼。”陆致远说,“专门给你俩买的,补充营养,学习费脑子。” “谢谢叔叔。”陈芒嘴上应着,又搛了一棵西兰花。 陆藏之吃口带鱼,问他爸:“今天不用上班?” 陆致远说:“这次倒班七天呢,轮也该轮到我休了吧。” “《长津湖》这两天上映了,你想不想去看。” “上映了都?我都不知道,是吴京的那个是吧。买票!带上小陈一块儿。”说着,陆致远掏出手机。 “??”陈芒突然被点名,赶紧摇头:“不不,我就不去了。你们去看吧。” 陆致远:“那哪儿行,一起。” 陆藏之边吃边说:“你现在买票哪儿抢得着位置啊。” 陆致远无奈地“嘿”了一声,“你也不早点儿告我。”然后看着儿子若无其事吃鱼的样子,沉默片刻,微微眯起眼:“陆藏之。你话里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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