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里上什么课都认真非常,小笔记记得贼溜的小室友,这节课反而显得兴致缺缺的样子。不时走神,连老师的PPT也不记了。甚至时不时拿出手机来摸着看看。 所以他这是,没兴趣么? 易安的心跳速度渐趋平缓,紧张和期待也跟着渐褪。取而代之的,是逐渐漫上来的失落和不安。 俞远今天上课看见老师的PPT就一阵紧张,既想听,又不敢表现得过于关注,怕易安有什么想法。 趁着假装摸手机的机会偷偷瞥了他两眼。只看见室友一脸焦躁的样子。到后来,干脆趴着睡觉去了。 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上课睡觉了。所以这是……对老师今天讲的内容抗拒又排斥么? 俞远好难过。 - 一节课下,两人各怀心思,气氛前所未有的诡异。 下午的细雨丝丝密密的,没有断过。才四点多,阴沉沉的云,让天色像是笼了层灰烟,看不出时间。 易安撑着一把很大的格子伞,大半倾在俞远那边,一手插在裤兜里,状似无意地笑着和他闲聊: “刚那课还挺有意思的啊。” “啊,”俞远没抬头,两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看着一步步朝前,每走一步都带起一点泥泞的脚尖, “有意思。” 易安看着他心不在焉一点不想聊这个话题的样子,心又沉了沉。不死心,接着试探道: “俩男的谈恋爱,真有意思。” 这话在俞远耳朵里听起来,直接变了个味。听上去像是易安觉得两个男的谈恋爱特别可笑的感觉。 俞远垂着脑袋,抿着唇,难过地不想说话。 易安见他压根不想跟他搭腔,干脆闭上了嘴,不说话了。此刻觉得自己,多半是凉了。 捏着伞柄的指骨紧了紧,后槽牙狠狠咬了一下。压了压烦乱的心绪,安慰自己道:不急,他也没说讨厌不是吗? - 从下了课,吃完饭,到回宿舍晚上看书,易安都觉得小室友蔫头耷脑的,也不知道怎么了。 看着他摸了本专业书在书桌前盯了半小时都没翻上一页,干脆抬手摸过去,撩开刘海探了探他的额头。 “怎么了?”易安站他身侧,语带不安地问道, “不舒服?” 温热的掌心覆上来,听着他语带关心的话,俞远更难过了。小声道: “没。” 易安摸着温度,是不像生病的样子,又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干脆俯身凑到他身边,笑道: “被这里冷到骨头缝的冬天冻着了?我给你去买奶茶好不好?” “这次让老板给你加芋圆,让你自己吃自己行不行?”易安戳戳他的脸,像在哄小孩儿似的。 俞远闻言,嫌弃地嘁笑了一声。就算只是当好朋友,也没什么不好吧?反正,他也不讨厌自己不是吗?俞远心道。 “好,”俞远指间的水笔敲了敲摊着的书,下巴一仰, “要加半杯!” “你这是芋圆汤吧?还是奶茶?”易安见他活了一点,跟着笑道。 “要你管!”说着,还伸出了两根手指, “不!老子要加三分之二!” 一次吃个够! 易安直起身子,靠着他的书桌笑得不行,也不知道他跟谁学的,现在也时不时老子老子的牛得不行。 “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去啊。”俞远眨着眼道。 “不用,”易安揉了揉他的发心拒绝道。知道他不喜欢下雨,像个有洁癖的小猫似的,爪子上沾到一点点泥就觉得浑身难受, “在宿舍等我就行。” “嗷。”俞远开口,乖乖点了点头。 看着易安把黑色卫衣的帽子往脑袋上一兜,开门就出去了。 一个人的宿舍里好安静,下着雨的冬夜,窗户下面的篮球场也没人打球了。俞远慢慢趴到桌子上,开始胡思乱想。 大概他,只是和池嘉燚一样,只当他是个弟弟吧。 - 趴了没一会儿,宿舍门就被敲响了。 俞远有些纳闷,用跑的也没那么快吧?还是雨下大了回来拿伞了? 没多想,哒哒哒跑去开门: “你没带钥匙呀?怎么那么快就回……” 看见站在门口的人,俞远愣了一瞬。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那么有些怔愣地呆在了门口。 那个开学没多久就叫住易安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被易安摁在墙上差点揍了一顿的人。那个在大佬传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的“植物人”。那个,校园会4乘100米在侧道丢了接力棒,让自己摔了一跤崴着脚蹦跶了两个多礼拜的人。 此时正拄着——一条拐杖??同样伤的左脚踝上还绑着石膏。廊檐外的天空还下着小雨,这人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头发都湿得有些透。雨渍浸染在衣服上,泛着潮气。 细小的水珠子缀在睫毛上,冻得脸色苍白,唇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像是微微打着颤。看着,怪可怜的。 “我能进去一会儿吗?”何劭平视着他,声音很低,像是怕他拒绝似的,说完,还咬了咬下唇。 “哦,哦哦,进来吧。”俞远也不知道他来找自己干什么,运动会那事儿都过去这么久了。又总不能就这么让一位伤残人士拄着拐杖站在门口说话。 错开身让他进来,阖了房门。有些尴尬的俞远挠了挠额头,拉过一张椅子给他: “坐会儿吧。” “不用了。”何劭浅浅笑道, “没人扶着也不方便。” “……哦。”俞远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直接问道, “找我有事吗?” “易安不在吗?”何劭明知故问。 俞远点头: “他去买奶茶了。” 垂着眼睫,何劭缓缓开阖一下了眼皮。 高一那会儿他们几个都还很要好的时候,季桥老是喜欢上校门口一家奶茶店买奶茶喝,还要全糖死甜的那种。易安总是只给他们买,自己完全不喝。偶尔他问起,那时候的易安总是嫌弃地撇撇嘴: “这什么甜滋滋的玩意儿,老子喝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喝了。” 然后喝着全糖的季桥总是被周旭洋笑话像个女孩子。几个人一顿傻乐。 …… 所以,是给他去买了吧。 何劭半低着脑袋,嘴角几不可见地一撇。 “本来很早就想来和你道歉了,”何劭抬眼,笑得很客气。接着欲言又止道, “就是……” 话说一半,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打着石膏的脚。 “易安对你真好啊。”何劭笑道。 “……”这,什么意思?俞远顺着他的视线看下去。 “你知道我们几个很早以前就认识吧?”何劭没给他问话的机会,接着说了下去, “我,易安,季桥,周旭洋。高一那会儿就认识了。而且关系很好。哦,还有一个人你大概不知道,他叫于毅。连姓读着都和你一样呢。” …… 何劭走出他们这栋男生宿舍,重新走进冬夜细雨里的时候,嘴角挂着让人看不出情绪的淡笑。 那天在校园里看见俞远坐在易安车后座上,还有季桥周旭洋陪着,他心里像是聚满了蚂蚁啃。噬着一样。为什么对于毅是这样,对俞远又是这样?他们这几个人啊,就喜欢把他排除在外。 他答应体育老师的,一定会来看他,和他赔礼道歉的,他可不会食言。 周五那天,他多希望易安能来找自己。他果然没让自己失望,当天晚上就来了。 一想起那天易安见他,连一惯的散漫都懒得伪装,神色阴戾只给了他一句话: “没骨折,你自己看着弄吧,我不想碰你。” 呵,这次倒是好。连对着他动手都懒得动了吗?那句“不想碰你”,比利刃割在皮肤上的感觉还让人难以忍受。 所以,以前对他那么好,都是假的么? “我承认于毅那件事,是我故意的。可是俞远,我真的是不小心的。”何劭小声道。 “呵,”易安嗤笑一声, “怎么,连他名字都打听得清清楚楚,你告诉我是不小心?” 何劭没有回答他,依着心里自己的想法,偏执又别扭地问了自己想问的: “你是对谁都那么好吗?” 易安眼睛微眯了一瞬,下颌线一紧,沉了一口气: “我再告诉你一遍,当初我对你们都一样,就你脑子有病会觉得于毅喜欢我!谁给你的资格做那种事情?谁给你的资格毁了别人的人生?!” 哦,所以是都一样吗?何劭心道。当初看着于毅是他们几个人里年纪最小的,人内向,身体也不怎么好,易安总好像对他比对他们几个要上心一点。外校的几个混混放了学堵着于毅在小弄堂里拍脑袋要钱的时候,易安二话不说把人揍得哭爹喊娘再也没敢来过。怎么原来都一样吗? 那他还真是,冤枉他了。 “那这次的,也一样吗?”何劭抬眼看他,像是一脸天真地问道。 易安攥着拳头,咬着后槽牙闭了闭眼,长出了一口气。 何劭没有资格毁了于毅的人生,他同样也没有资格毁了别人的人生。当年那几个月的医院住得,也算是让他尝到苦头了。 “我不是来找你叙旧的。”易安一字一顿,冷声道。 何劭点点头: “知道了。” 像是不知道痛一样,何劭跨上周末晚上最偏僻的那栋教学楼的楼梯,一遍遍单腿跳下来。直听到脚踝处一声明显的骨擦声,他才停了动作。 “可以了么?”何劭坐在楼梯上,抬脸问他。 易安微蹙着眉,眼睛眯了一瞬: “你他妈是不是真的有病?” 平白无故让俞远吃了痛,他忍不下。但是看着何劭一遍遍地故意把自己弄骨折了,他觉得简直第一天认识这个人。 “没有啊。”何劭继续坐着,摇头。 “就当你还给于毅的吧。”易安沉声道, “反正也还不清。” 看着他头也不回转身离去的背影。何劭抱着膝盖叹了口气。 怎么又变成还给于毅的了?不是说,于毅和他们都一样么? 还问他有没有病。何劭笑。大概,他真的有病吧。 - 易安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下买了一杯满是芋圆,最后浇了一点点奶茶的芋圆汤。拎着回宿舍的时候,钥匙开了门却没见到人。 宿舍灯开着,俞远的手机还放在书桌上没拿。 易安没来由的,心里慌了慌。 “俞远!”站在门口往阳台围栏边上退了一步,有些慌乱地喊了一声。 隔壁宿舍迅速传来季桥的声音: “易哥别急别急!在我们这儿!” 边说,门边被季桥从里面打开了。 易安提着的一口气刚松下来一半,季桥一个偏身,把门虚掩着一带,将人拉到了一边。 季桥朝身后看了一眼,低声道: “易哥,小远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跑来问我们以前的事情。” “他……说什么了没?”易安一时间心神不宁。 季桥想了想: “倒也没什么,就是说好奇,来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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