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五个帮张伟收拾完厨房,几个小的跑到外头去和小狗玩了,五个里最大的哥哥叫张景辉,趴在炕头又翻开了那本三字经。 元明刚吃饱了不想动弹,在门口转了个圈又回去了,看见张景辉趴在那便走过去也趴下看他在干嘛。 张景辉见他过来了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地方,“哥哥,这本书上的字你是不是都认识?” 元明点了点头,张景辉立马露出羡慕的神色,毫不掩饰地夸赞元明:“你真厉害,我们村里的小孩都说你像城里人,我还不信,结果你竟然读过书,你是不是在城里上过学?” “嗯。”元明轻轻发出点声音,没说话。 张景辉看起来真的觉得元明很厉害,他知道元明不说话,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说话,问元明什么他点个头就够了。 元明的脸枕着胳膊,时不时嗯一声,岳寒松没来叫他,还坐在外屋,能听见正在和张伟水秀聊天,说今年麦子的收成,外边偶尔传来小孩子们的打闹叫喊,夹杂着小狗尖细的叫声,元明忽然安下心来。 天黑透了,张伟点亮了煤油灯,岳寒松放下手里的茶杯,冲屋里喊了一声:“元明,我们走吧。” 没动静,岳寒松等了一会儿元明也没出来,他站起来走到里屋,看见元明背对着他趴着,一动不动,旁边的张景辉也那样趴着。 “睡着了啊?”水秀跟在后头进去。 “还真睡着了。”岳寒松压低声音笑了笑,走过去握住元明的肩膀把他慢慢拉了起来,元明坐直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了岳寒松一眼,又闭上了,两条胳膊伸长了围住岳寒松的脖子,脑袋往他身上拱。 岳寒松想把他背起来,但元明不松手,脸颊贴在他胸前又睡着了,水秀把自己儿子推到炕上,过来想搭把手,岳寒松摇了摇头,他拿过元明的围巾给他盖在脸上,然后一只手抱着元明的腰,另一只手从他膝盖下穿过去,弯了下腰把元明抱了起来。 腾空的那一下把元明惊醒了一瞬,继而歪头把脸埋进岳寒松怀里,没有醒过来的意思,岳寒松抱着他毫不费力,和张伟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外头起了风,还好给元明盖住了脸,否则被风吹醒又要生病,岳寒松怕把怀里的人颠醒,走得很慢,走了没几步又担心在外头待得太久冻着,岳寒松一时有点手足无措,他低头看了一眼元明,盖在他脸上的围巾被他蹭了下去,堪堪遮住下巴。 地上的积雪被风吹起来一点轻飘飘的雪花,迎面扑来,还有些唬人的冷,岳寒松偏头躲了躲,犹豫了一下后,他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用牙咬住元明下巴上的围巾,然后轻轻拉了上去,盖住元明的大半张脸,把风雪都挡住。 岳寒松抬起头继续走,窝在他怀里的元明轻轻抖了抖睫毛,又没了动静。 家里的炉子火苗还燃着,大概是元明出门前放了不少碳,怕炉子灭了,岳寒松在心里把元明夸奖了一通,转身进屋把人放到炕上了。 炕是凉的,岳寒松铺好被褥把元明塞进去,赶紧去厨房把灶火生了起来,然后擦擦手,坐到炕沿上叫元明。 “元明,”岳寒松拍了拍鼓成一团的人,“把衣服脱了再睡。” 元明半睡半醒间似乎是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不是睡不安稳生气了,闭着眼爬起来,胡乱把身上的衣服一脱一蹬就又躺下了。 岳寒松轻轻啧了一声,把团进被子里的衣服裤子拿出来,叠好了放到枕头边上,元明已经又睡着了,岳寒松给他掖好被子,去厨房继续添柴火。 天儿一天比一天暖和起来,北方的春天也是冷的,但再冷也已经过了冬天,再也没了寒风刺骨的天气,刚进三月,雨水渐渐多了起来,隔几天就要下一场小雨,惊蛰一过,人们都开始忙着春耕,天气也好了不少,村里慢慢地比冬天热闹了起来。 张婶给元明新做的春衣和鞋子岳寒松今天下午拿了回来,过了个年元明似乎长高了一点,也胖了,终于不是那副病恹恹的瘦弱模样,也有精神了,每天都在外头玩一下午,到了快吃晚饭的点就到往地里去的那条路上,迎一迎回来的岳寒松。 “真是暖和了,今天都出汗了啊,”岳寒松把手里的包袱递给元明,用干净的手背抹了抹他额头上的汗,“回去试试衣服行不行,做了好几身。” “我看着弟弟长高了些呢,”王川在旁边打量了一下元明的个头,又打量岳寒松,“你是不是也长高了,他怎么还是比你矮这么多。” “我这个年纪长个不很正常吗,跟你似的,娶了媳妇就再也没长个了。”岳寒松说。 “我就不长了,留着给我儿子长吧。”王川美滋滋地说。 “你儿子才三个月就琢磨长个了,”岳寒松斜了他一眼,“是三个月吧。” “都快四个月了。” 听到这话元明又精神了,马上凑过去抓住岳寒松的胳膊仰头盯着他看,岳寒松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他想什么。 苗丹怀孩子了,上个月摸出来的,自从知道了这事岳寒松就嘱咐元明少去找苗丹玩,都说前三个月不稳,容易出事,岳寒松怕元明影响苗丹休息,元明倒是听话,再也没去过王川家,他家的兔子也很久没见到了。 王川撞了岳寒松一下,插进两人中间,对元明说:“弟弟你想去我家玩去就行,没事,要我说岳寒松就是瞎操心,你嫂子身体好得很,还念叨你最近不去喂兔子她老是忘,兔子都吃不好了。” 元明探头看岳寒松,岳寒松没说话,但表情明显是同意了,元明笑了一下,冲王川点点头。 “等你嫂子生了小娃娃,你可就当小叔了。”王川也笑,“弟弟,你觉得是侄子还是侄女儿?” “小叔?”元明眼睛都瞪大了,重复了一遍,“我?” “不是你是谁,没当过吧。” 元明笑着摇了摇头,“没呢。” “他还当小叔,”岳寒松插嘴道,“我估计那孩子都比他懂事。” 闻言元明眉毛一拧就要过去撞他,被王川拦了下来,“他有病,甭理他,元明,我跟你说一事,给你小侄子侄女取名的任务我和你嫂子决定交给你,怎么样?” “他取名,他取什么名,”岳寒松又飞快地接话,“你没看他给我家狗取的名儿吗,你真敢想啊。” “你烦死了!”元明冲岳寒松喊了一声,岳寒松笑得贱嗖嗖的,说:“哎哟,小哑巴又说话喽。” 元明冲过去就抓住岳寒松的胳膊狠狠推了一下,没推动他还被岳寒松捏着手腕转了个圈,气得元明脸都红了,挣也挣不开,两个人扭在一起把王川给撞出去好几次。 “你们兄弟俩都有毛病!”王川冲两人喊了一声,躲开他们飞快往自己家跑。 最后元明是被岳寒松掐着脖子拎回家的,元明全身上下就脖子最敏感,一点都碰不得,这是前几天做衣服给他量尺寸的时候岳寒松发现的,从那以后元明每次要开闹岳寒松就去捏他脖子,马上就老实下来,屡试不爽。 到了家元明脸都憋红了,怒气冲冲地掀开帘子走进里屋,岳寒松被一一缠住,一边蹲下抱它一边叫元明:“试试衣服!” 元明没吱声,在里屋一顿捣鼓,声音大的很,没一会儿就换上衣服出来了,岳寒松家里没镜子,元明只能让岳寒松看,一脸不情愿,不过衣服倒是合身。 岳寒松走过去把他转了个圈,从头到尾看了看,“还挺合身,料子扎不扎,硬吗,这以后天热了,衣服都是贴身的,不能将就着,要是穿着不舒服我去城里再给你买。” “挺好的。”元明摸了摸袖口,这衣服的料子是岳寒松一直没用的,很浅的蓝色,给元明做了件长袖的小衫子,外边套了黑色对襟盘扣外套,也是新做的,现在不穿外套还是冷。 “等再去城里的时候给你买几件时兴的衣服,那几条棉麻布的裤子等夏天了再穿啊现在不能穿,那个太凉快了你腿不行。” 元明仔细地把外套脱下来,一边往里屋走一边小声说:“唠叨。” 岳寒松懒得理他,“等我忙完地里的活带你看病去。” 元明的脑袋从门帘后边伸出来,“我哪有病?” “你脑袋想起来事了?还是腿不疼了?” “腿不疼了。”元明说。 “那也得看!”岳寒松喊了一声,“腿好了也得看看脑袋,想不起来事小,万一有什么看不出来的后遗症就坏了,那可是头。” 元明这次没说话,把头缩了回去继续换衣服。 晚饭元明吃得不多,昨天说要吃面,现在做了又不吃,一根根地挑起来再慢吞吞地放嘴里咬一口,一一围着他腿只转圈,看起来都替他着急。 “你牙掉了啊,”岳寒松说,“好好吃,这不你要吃的吗。” 元明放下筷子,把碗直接推到岳寒松面前,这意思是不吃了。岳寒松只觉得心里蹿上来一股无奈的火,让他直接说不出话,他瞪了元明一眼,元明不为所动,叫上一一去院子里玩了。 岳寒松心里的火又灭了,元明低眉顺眼一声不吭的模样特别有迷惑性,一瘪嘴像村长家刚生的小鸭子,想到这岳寒松忽然笑出声来,元明听见了,从院子里转头看他,似乎是猜到岳寒松是在笑他,表情气呼呼的。 元明这次没跟他闹,坐在院子里的板凳上摸一一的背,岳寒松在厨房收拾好了洗了洗手也出去了,拿了件外套盖在了元明头顶上。 元明把衣服扯下来披在身上,岳寒松伸手给他理乱了的头发,问他:“明天和我下地吗?” “不,”元明仰着脑袋说,“找张景辉去。” “还教他念书呢,你快成教书的了。” “我乐意。” “行,你乐意就行,”岳寒松盯着他的头发说,“景辉认识几个字了?” 这下元明有点得意,“会背诗了呢,我教他的。” 看他这样岳寒松轻轻笑了一声,声音变得温柔起来,问他:“那你明天教他什么诗啊?” “明天啊,”元明拧了拧眉毛,“春天到了,就要学春天的诗。” “春天有什么诗?” 岳寒松不认识字,更听不懂诗,元明是知道的,但他没说什么,仰着头,看着头顶的月亮想了想,想了没一会儿他往后一倒,靠在了岳寒松身上,低声说:“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什么明月啊。”岳寒松不懂这诗的意思,他只听懂了明月两个字,他伸手摸了摸元明的脸,元明就着靠他怀里的姿势,仰着头抬起眼睛看岳寒松,岳寒松正看着他笑,打趣地说:“是天上的月,还是我怀里的明?” 元明没动,他眨了下眼,觉得自己从脖子到脸上开始慢慢发烫起来,他猜自己应该是脸红了,至于脸红什么他不知道,只能盼着外边夜色朦胧,岳寒松看不见他脸上的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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