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施沐晨着实有点儿上火。 你是不是有点儿欺人太甚? 不是挂机就是不接。 你行。熊鑫你行。 施沐晨把手机重重地扔到床头柜上,手机着陆角度委实不好,电池和后盖直接飞翔起来又笨拙落地。 施沐晨更气了。 昨天两点多的时候熊鑫给他打电话,施沐晨正忙得手都倒腾不出来。大年夜老娘精神头儿足,跟他爹、老姐、老弟四个人奋战麻将。平时姐姐弟弟都不在,难得的机会施沐晨懂,所以主动承担起了照顾恶魔小外甥的任务,就连姐夫的越洋电话也是他代接的,然后一一转给老爹老娘老姐。可你要知道三岁的男孩子他就不是省油的灯,根本就拿你当宇宙超人+百科全书。 舅舅舅舅,饼干断了,饼干断了啦!你给我黏上,黏上! 乖,断了更容易咬,就这么吃。 不嘛!你给我黏上,你要是不给我黏上,我就找我妈妈! 听话,别老缠着你妈。 那你给我黏上~ …… 舅舅舅舅,积木是用什么做的? 塑料。 塑料是什么? 一种高分子化合物。 高分子化合物是什么? ……就像你手里现在拿的积木啊,它就是高分子化合物的具化表现。其他的还比如水壶、杯垫、花盆等等很多很多。 那塑料是谁做的? 是工人伯伯做的。 为什么是工人伯伯做的? 也可能是工人阿姨做的。 那伯伯阿姨为什么要做呢? 为了你可以用啊。 如果我不用他们就不做了吗? …… 乖,该睡了。 妈妈还没睡。 妈妈马上就睡。 那我等妈妈。 别等了,舅舅给你换睡衣。 不行。 为什么不行? 妈妈说了,不可以让别人随便脱衣服。 舅舅不是别人。 舅舅为什么不是别人? 舅舅是妈妈的弟弟。 妈妈的弟弟就不是别人了吗? 妈妈的爸爸也不是,妈妈的妈妈也不是。 那谁是? ……陌生人是。 陌生人是谁? 你不熟的人。 可是我跟你就不熟啊…… …… 纵使三头六臂,施沐晨也深觉自己不是他的对手。这样的情形下,能给熊鑫发过去短信都属万幸。 当然,不接电话也不仅仅是因为小外甥粘人。施沐晨有点儿想晾凉熊鑫的意思。 派对那天不欢而散之后,施沐晨就没联系熊鑫,他虽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斗气呢,可事实情况还就是。其结果是越来越气——自己不联系熊鑫,熊鑫也完全不搭理自己。所以你想吧,时隔多日大半夜熊鑫电话一进来,施沐晨没别的想法,就是——我晒会儿你吧。太惯着你我没法活了。而其实施沐晨也没想为难熊鑫太久,岂料小魔王外甥折磨他乐此不疲,真真等他妈打完麻将才放过他。那会儿已经四点多了。施沐晨想给熊鑫打过去,又怕他已经睡下了,就没打。 谁能想到今天一睡醒,等着他的竟是这般待遇…… 靠着床头抽了一支烟,施沐晨刚下地打算去洗漱,门被拍得震天响。 “舅舅舅舅!” 我靠。施沐晨揪头发。 一开门,小外甥抱着他的玩具火车站在门外。 “要洗澡!”小家伙说得一本正经。 “找你妈去。”施沐晨瞪着小外甥说。 “我妈说她困,让我找你。” “别找我,你说了,咱俩不熟。” “不要紧,我只是跟你洗澡,不让你脱我衣服。” 施沐晨哭笑不得。 秦浪睡到下午才起来,称不上懒觉,天亮他才躺下。过年一如既往他是一个人。和往常每一年一样。只是这一年比哪一年来得都要凄惨。往年没有期盼只是孤独,而这一年,在原有的期盼不复存在之后,孤独之上还渲染着一层浓重的伤悲。 你爱我吗? 彭勃虽然没有说出不爱,但关门离去的背影可以说是显而易见的回答。 我可能会结婚。不是现在,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但……可能总归会有这么一天。 身为男人却想要和一个男人长相厮守,这本身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而比幻想戛然而止更让他难受的是,从一开始,原来一切就仅仅是一场梦而已。 浑浑噩噩的又上了几天班,春节来临。秦浪一直没有联系彭勃,也没法再联系了。 明明是只青蛙,却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在马路上,被车子碾死是不出意料的。 贪恋的、渴望的、紧抓不放的那份温柔,最终离他而去了。因为打从一开始,那也就不是他的。 今后要怎么办呢? 秦浪想不出来,也没力气去想。 赖在被子里不想起,翻来覆去,他不知道怎样才能驱赶走阴霾的情绪。就这样,在半梦半醒间,秦浪又睡了过去。 模模糊糊,他做了个梦,一切景象都是纷繁芜杂的,没有情节,没有清晰的视角,只有一片接近曝光的白色,还有男人温暖结实的手臂抚摸身体的感觉。睁开眼时,秦浪只依稀记得这一点点。 是春梦吗?秦浪眼神直愣愣地思索着。好像不是吧,并没有什么色情的情节,那种抚摸让人觉得很舒服很舒服,却仅仅停留在抚摸。那抚摸给他以温暖,给他以放松,像是在赋予他坚强的勇气一般。 那是谁的手呢? 就这样出神着,秦浪恍惚间想到了不久前曾与施沐晨有过的缠绵。它跟梦里的感觉好像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秦浪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趿拉上拖鞋进了卫生间,扳起混水阀,热水喷出,他伸手去试水温,然后钻进了水幕中。揉头发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叫,秦浪仔细想了一下,可竟想不起上一顿饭自己到底吃了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等下去吃饭吧。 洗了澡刮了胡子吹干头发,秦浪换了衣服出门。路上还有些积雪,天气冷冷的,有些起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割。平日里喧闹的商业区静悄悄的,看到最多的是Close的门牌。大家好像都要初五以后才营业,更多一些要直到初十。秦浪很饿,但冰箱空空如也,商店闭门不开,饭馆均贴着休假通知。 走出很远,唯独挂牌24小时全年无休的麦当劳还在营业。真惨啊,秦浪想,大年初一,自己饥肠辘辘,唯一向自己敞开怀抱的,竟是快餐店。 太阳已经向西沉了下去,秦浪推开麦当劳的门,喜庆的音乐传进耳里,只零星有几位客人的快餐店尽力制造着节日气氛。点了一份套餐,等餐的空当秦浪整理了一下钱包,各种票据挤在一起,像是要大暴走。节后果然有许多需要报销的呀。这么想着,秦浪叹了口气。这份工作……虽然很喜欢,但……八成要放弃了吧?再见到彭勃,要说什么呢。 “您的腿堡套餐齐了。”小姐甜笑着将托盘推过来,秦浪回以微笑。装起钱夹,手无意间碰到兜里的钥匙,仿佛被烫了一下。钥匙卡……要怎么拿给他? 端着托盘走向靠窗的空桌,秦浪坐下来,木然剥开汉堡的包装纸,咬了一大口。咀嚼的时候,他的眼睛看着店内无声的电视广告,都是麦当劳自己的宣传片。背景音乐这时候有了变化,大概听了一天的过年好店员也厌烦了,轻柔的流行音乐从音箱里流泻而出。 “他不爱我,牵手的时候太冷清,拥抱的时候不够靠近;他不爱我,说话的时候不认真,沉默的时候又太用心。我知道他不爱我,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我看透了他的心还有别人逗留的背影,他的回忆清除得不够乾净。我看到了他的心演的全是他和她的电影,他不爱我,尽管如此他还是赢走了我的心……” 吞咽忽然间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情,秦浪反复咀嚼着嘴里的食物,却怎么也咽不下去。注视着电视广告的眼睛模糊了起来,画面仿佛起了雾。 真的就这么结束了吗?那个温柔的男人说出残酷的话。我根本,看不透他的心,原来。 咽下去,咽下去。秦浪一遍遍这样地告诉自己。然而,他最终还是吐了出来。 推开店门回到萧肃的街上,风裹夹着冬天特有的味道灌进鼻腔、嘴巴。秦浪依然饥肠辘辘,但什么也不想吃了。 眼泪又一次被强硬地吞进了肚里,只是,每一次这样的忍耐与吞咽,心里那只盛眼泪的杯子就会不堪负荷的水平面又升高几分。当这些咸咸的泪水到没过杯子的那一天,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呢? “左转,顺着这条路一直开过去就到了。”熊鑫不好意思地说。两人逛了庙会又去了琉璃厂一带蹓跶,时间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傍晚。熊鑫说自己坐地铁换公交可以回去,但彭勃说过年期间又不知道公共交通是不是正常运营坚持送他回来。怪给人添麻烦的…… 彭勃倒是不在意,一边开车一边同熊鑫说笑,看他肩膀笑得一抖一抖的,就跟着开心。可越接近目的地彭勃越在意起来——你妈家……住这儿啊?豪华点儿么?尤其“我妈家”这个称谓也令人不得不多想,熊鑫没说“我父母家”,那就是爸妈离婚喽?好么,这是再婚以后嫁了一什么阔老头儿啊?熊鑫平素是自己住,窝在一个拥挤普通的旧式小区里,那塔楼得是90年代初的产物。熊鑫是判给母亲抚养了?这母亲心可够狠的,也不管儿子,扔出去就算了事。 彭勃忍不住看了看熊鑫,是挺像小白菜的命…… 我平时都是窝在琴房里。 唉。也没别处可去了吧?想来弹钢琴又没有属于自己的一台琴还真是不容易啊。 “你怎么忽然愁眉苦脸的?” 彭勃斜过来的目光让熊鑫在意起来,这会儿侧过脸去,跟他脸上分明读到了愁苦的味道。 “有吗?”彭勃忙不迭换上一副笑脸。 “笑得好假……”熊鑫去戳彭勃的脸。 “我多真诚啊。”彭勃伸手握住了熊鑫戳他脸的手。 熊鑫小小地战栗了一下,却舍不得抽出手来。就这样持续了一分钟左右,他咳嗽了一声说:“我给我妈打个电话,我没有钥匙卡。” 彭勃看着那只手摸进裤兜里,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一整天,他们俩都在极力拒绝去想对方是有BF的人这一点。虽然这一点时不时就会闪现一下。 熊鑫给母亲拨过去,电话响了两声母亲就接了,“妈,我这就到了,没有钥匙卡。” “你还知道回来啊?有你这么躲我的吗?”母亲的语气有些微怒。 “不是啦……你看你说的……就是去逛逛庙会嘛……你又起不来……” “没事儿关什么机!我查了今天所有飞往加拿大的班机,还以为你蔫不吭声飞去找你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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