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也果然成了我生活的分水岭。在沉寂了一个多月之后,我像舟舟一般在晚上换上鲜艳亮丽的衣服,出现在灯光暧昧烟雾弥漫的酒吧里,跟舟舟不同的是,他摇摇晃晃地度日,而我总是站着,说一些话,喝一点酒,然后扶着喝醉的男人们去宾馆,他们烂醉如泥,而我从他们的钱夹里拿走属于我的陪聊费。有时候运气实在不好,也得要摇摇晃晃,还会被揍。但那毕竟是少数时候。而所有那些出现在我圈套里的男人,都是那个假面男人。我不知道他具体长什么模样,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每一个人都是他。 这条通往黑暗的路本应该一直继续下去,直到,一个男人出现。他在一条后巷里,赶走了不好惹的酒鬼,提上了我狼狈的几乎褪到脚踝的裤子。他说:人总是自己放弃,却将过错怪在别人头上。 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所有的错误其实都来自我自己。我怨恨父亲,怨恨那个假面男人,怨恨很多人,而其实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倔强的天真的后来又深陷绝望的自己。 他还说:想要得到别人的尊重,自立是一定的,却不能是自以为是的自立,更没有投机取巧的捷径可走。你可以欺骗自己,却永远不会赢得别人的赞许。只有当你真正拥有话语权,才能做到真正的心安理得。你做得够好,别人看待你的眼光一定会变。说白了,人都是势利的。 自那之后,我忽然谁也不恨了。没有一个告别,我离开了舟舟的家。我想要站在被别人抬头看的地方。 我想要不理解、伤害过我的人明白,我不是弱者,我足够强大。 我想要活下去,体面地活下去。 我会喜欢男人,我会憎恨男人,我天生就跟女人毫无瓜葛。这没什么不对的。存在即合理。 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秦浪出了一身汗。心脏咚咚地跳,呼吸紊乱不堪。他想要马上看见光明,却偏偏摸不到床头灯的开关。 已经许多年了,没有做过这样的梦,梦到自己最不堪的那段生活。 摸了好一会儿,秦浪放弃了。心跳渐渐平复,呼吸逐渐平稳,他才敢于在黑暗中去回忆那场梦或者说去回忆那段过往。 他忽然想到其实自己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大概两年多以前,他曾在路上看见舟舟,看见那个曾照顾过他关心过他的男人,可他非但没有打招呼,反而麻利地一转身将自己藏进了街边的服装店里。 你其实一点儿都不强大,你其实只是虚张声势,你根本无法正视过往岁月中荒唐的自己。 你还是那个胆小鬼。就像你发现彭勃有女人,你只会逃。你逃回家里,缩进浴室,躲进棉被不敢接电话。 你到底有什么长进? 你以为告诉彭勃你就是他从后巷里拎出来的可怜孩子就是出息了吗?你以为待在彭勃身边被他温柔地对待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成功了吗?你以为你混迹一流公司的管理层你就是被人尊敬的人了吗?你以为活跃于各式各样的派对成为人群中的焦点你就自信满满了吗? 你还差着远呢。 你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呢。 人生在世不称意十有八九,没什么能按照你既定的剧本发展下去。 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秦浪毫不犹豫地拨了彭勃的电话,也不管是几点。他决定了,他要打给他,他想告诉他:我想见你,我想和你相拥,我想要被你爱着,我想要一直和你在一起。我要的生活里,不能缺少的正是你。 彭勃拍打着落在身上零星的雪花,施沐晨开了门。 “又下上了,真他妈操蛋。” “那不是也没挡住你出来混么。” “嚯,嚯嚯,您老实,您都是十点上床睡觉,是吧?” “你到底干嘛来的。”施沐晨回了客厅坐下,拿起了没抽完的那半支烟。彭勃来电话的时候,他刚洗完不久。临近傍晚回来什么也不想干,随便放了个电影,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再一睁眼九点多,被电话闹起来的。叫了外卖磨蹭磨蹭,彭大掌柜的催命电话追来也。破天荒的,施沐晨今天没有联系熊鑫,短信都没发一个。他不太想跟他说话,这还是他们交往以来头一遭。说不上为什么,究竟是跟熊鑫制气还是跟自己制气没个头绪。 “诶我说,你身上这紫一块儿紫一块儿的怎么回事儿?” 彭勃突然走过来凑近自己,施沐晨一愣。 “就这儿、这儿、还这儿。” 彭勃用手戳,施沐晨低头看,稍稍拉开睡衣,紫红的吻痕格外明显。肯定都是秦浪嘬的。他还真没注意到…… “亲的啊?”彭勃乐,“有情况啊!不是难追嘛!敢情是个隐性的狂野型儿啊!” 施沐晨没说话,碾灭了烟。 “愁眉苦脸干嘛?”彭勃还逗。 “你一大老爷们儿还有点儿别的能说的嘛。”施沐晨皱眉看向了彭勃。人心虚的时候往往为了遮掩而虚张声势。 “我操你急什么啊!咬人啊!我告诉你打狂犬针巨疼,别瞎咬。” “出去耍啊?”施沐晨起身。 “疯啦,他妈下雪呢还出去浪?” “那咱俩干嘛啊?您来干嘛的?” “你是不是吃枪药儿了?哥们儿聊会儿天儿不行啊?” “我今天就不想说话。” “得得得,我走我走。”施沐晨一挂脸彭勃也有点儿上火。 施沐晨又点了支烟,彭勃走到门口他喊了他一句,“等会儿我,咱打台球儿去。” “不去,回家睡觉。”彭勃开了门。 “别闹。关门。”施沐晨走过去推了彭勃后背一把,“我迅速换衣服。” “你不咬人了?” “没劲儿咬你。” “诶我说你到底咋了?”彭勃跟着施沐晨往卧室去。 施沐晨脱了睡衣开了衣橱,看向彭勃问:“你们家老头儿跟我们家老头儿晚上吃的饭你知道么。” “我不知道啊。”话题一岔开,彭勃就被施沐晨带跑了。 “哦……” “咋了?掐起来了?” “用你爸话说,我爸阴险的想要‘皇家双捉’。” 彭勃从兜里摸出了烟。 “别点了,抽我这根儿。”施沐晨说着走过来把燃着的大半支烟递给了彭勃。 彭勃接过去,深吸了一口。 “总之,又崩了。”施沐晨穿裤子。 “我们家老爷子没给你爹来个‘王车易位’?” “估计想来着,要不老头儿不会那么气。” “呵呵。” 彭勃低头抽烟,脑子一跳一跳的疼。这一次改选是父亲的政治生涯最后一次机会,倘若不能如意上位,对两个走仕途的儿子来说就是最糟糕的情形。而他一旦退下来,那么无疑往下的棋子就会举步维艰。他必须靠这最后一搏将两个儿子真正意义上的扶起来。老头儿是牟足了劲儿的,彭勃很清楚。但他更清楚父亲不会糊涂到病急乱投医。施沐晨家的老爷子是最不省油的那盏灯,他绝不会被他所牵制。所以毫无疑问,这回饭局布阵的肯定是施沐晨的老狐狸爹地。亦敌亦友的两位掐了大半辈子,都有点儿兵荒马乱了。 “我估计你过节回家清净不了了。” “你能清净?”彭勃斜眼看施沐晨。 “我没你烦啊。” “也是,你爹从来大兵在握。这回他想支持谁?” “他的事儿我不掺和。嘉华瑞铂啊?” “随便,听你的,都行。” “走,出门儿。” “你姐过年回来么?”等电梯的时候彭勃问。 “回来吧,不知道,应该回来,带着我外甥。” “你又职业陪玩呗。” “咳,一年一回,忍了。谁让她是我姐。” “咱找一天滑雪去吧。” “行啊。我是没问题。” 打了几盘儿斯诺克抽了两支雪茄,彭勃电话响了,摸出来一看,秦浪。施沐晨正要落杆,直起腰偷看,瞄见了来电显示,心里一咯噔。 彭勃没注意施沐晨,开了包房的门。 “您从火星回来了?”合上门,彭勃笑着说。 “过来找我。”秦浪就这四个字儿。 “现在?”彭勃看了眼表,快两点了。 “现在、马上。” “我跟施沐晨打台球儿呢。” 那边顿了顿,“不来?” “等会儿吧,我跟他打个招呼走人。” 挂了电话彭勃回了包房,“打完这局撤退啊?” “行。”施沐晨答应得很爽快。 雪越下越大,施沐晨开车走了,彭勃打了辆车,告诉司机秦浪家的地址,给秦浪拨了过去,“出来了啊,一会儿到。饿么?想吃什么吗?” “来了我告诉你。” “遛我啊?你损点儿么?” 到秦浪家不到三点,进门彭勃就被秦浪扑了个满怀,湿热的嘴唇贴上来,秦浪吻他吻得热情似火。 “诶诶诶……”彭勃勉强扒拉开秦浪,“咱俩还能有点儿别的事儿么?” 彭勃本是开玩笑,不曾想秦浪的脸一下黯淡了下来。 接是接不上了,彭勃没话找话,“渴了,来点儿水。” 秦浪拢了拢睡袍,走向了厨房。 彭勃跟客厅坐下,随手翻看秦浪的杂志。 “晚上我去你家了。你没在。”随着玻璃杯碰茶几的声音,秦浪开口说。 “是么。你先打个电话我就不出门了。我给你打了,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还有移动秘书台。” “之前谁去了?” 彭勃喝水,不以为然,“我一朋友。” “女的?” “男的。” “头发挺长还打卷,什么样的男的留这种发型?” 彭勃抬头,看向了秦浪:“人天生就那样儿,自来卷儿。” “个子还挺娇小是吧?睡衣要挽着穿。” 彭勃是在这一刻沉下脸的,“我给你钥匙不是让你监视我的生活。秦浪,明白吗?” 秦浪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去的是个男人,我没骗你,我一朋友,怎么了?” “我以为你带女人回家了……”秦浪低头说。 “我不是那样的人。”彭勃摸出了烟点上,“如果有一天我跟女的在一起,秦浪,我会第一个让你知道。你愿意跟着我,你就跟着;你不愿意,我绝不会勉强。”彭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么残酷的话,可他就是说了。 “你……什么意思?”秦浪怔怔地望着彭勃。 “我可能会结婚。不是现在,什么时候我也不知道,但……可能总归会有这么一天。” 房间里安静下来,彭勃静静抽完一支烟,手搭上秦浪的肩,秦浪闪躲开了。 又坐了一会儿,秦浪一句话也不说,彭勃起身,收了烟盒拿了外套,拉开门的时候,他听见秦浪问:你爱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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