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蔺家子与蔺家主不合的传闻,但想想方才老先生嘱咐他打电话时那笃定的神态,仿佛知道蔺难舟一定会来。 再看看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表情上看不出来,但确实来得很快,想必是刚接到消息便立刻赶来。 小郭顿觉传闻有误。 蔺难舟望了一眼手术室紧闭的门,看到上面正亮着代表“手术中”的红灯,亮得刺眼。 他没说什么,只是道:“辛苦,你回去吧。” 蔺难舟大概猜出眼前人的身份,应该是疗养院的看护。 在此陪伴已经算是职责之外的事情了。 他对着季同微微点头,管家便会意上前一步,往小郭手里塞了点什么东西。 等小郭看清后,顿时吓了一跳,连忙摆着手想要拒绝,“这都是我该做的……” 季同没等他拒绝,便立刻半推半扶地将人送到电梯口,道:“好好休息,这里有先生守着。” 小郭闻言,又下意识抬头望了一眼,见那人仍正站在icu前,看不清表情。他迟疑着点点头,走了。 夜雨似乎变大了一些。 蔺难舟靠在窗边,伸手接了几滴飘进来的雨水,忽然便觉得有些冷。 十一年前,也是这样…… 目光漫无目的地垂落在掌心,水色寒凉。 那刺眼的红灯几乎持续了半个晚上,等天将将亮时,icu的门才终于打开。戴着口罩护目镜、身着防护服的医生们簇拥着病人出来,急匆匆推往另一个方向。 走在最后的医生最终停在窗前,问蔺难舟:“你是家属?” ……陌生的声音。 不知是不是因为吹了冷风,他睁眼时只觉得头痛欲裂,伸手按着眉心,过了两秒才终于看清眼前人,略显迟钝地应了一声:“……嗯。” 医生道:“老人大概是生了气,一口气没上来才这样。但目前算是脱离危险了,先观察两个晚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又安静了几分钟,蔺难舟才嗯了一声,说:“都可以。” 医生闻言,有点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见年轻的男人唇色浅淡,神情疲倦。看样子,不像是老人的儿女…… 他便也不在意了,只是道:“你也守了一夜,去休息吧。” 蔺难舟没应,他也不在意,继续跟上去。 - 老爷子身子骨还算硬朗,观察两晚后便转入了普通病房。 得知这个消息后,蔺难舟既不欣喜,也不遗憾,更不打算去探望,只是转身欲走,想回C市。 但身后却忽然传来老人虚弱的声音,叫他:“小粥,过来。” 明明应该还睡着,被直接推进病房。却不知为何,老人硬是撑着等到蔺难舟过来。 他本能地捏了一下腕间红绳,片刻后才转身,眸光沉沉地看着蔺家主。 两人对视着,过了片刻,蔺难舟撇开目光,一言不发地跟上去。 很快,将老人安置好后,医生便离开病房,只是走前还略带担忧地看一眼蔺难舟,隐晦道:“老人身子骨不错,好好将养着,再活个十几二十年没问题……” 所以,别说什么带刺激性的话了。 蔺难舟瞥他一眼,嗯了一声,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病房中安静下来。 蔺家主将人叫过来,可目光却落在窗外,他看着已经开始落叶的梧桐,空荡荡的手腕抽痛了一下。 他想起那天在疗养院无意中碰到的少年。 最开始是幻梦一样的喜悦,可这么多天再没见过,又让他禁不住疑心,是自己熬这么多年,终于产生了幻觉。 那个孩子……早应该没了才对。 “你手里的东西,我不会碰。” 年轻的男人长身玉立,握着腕间的红绳,没什么表情地看着自己血缘意义上的爷爷。 他知道蔺家主特意将他叫过来,究竟是想说什么。 无非就是那一辈子的家业,那一大堆可笑的、扶不上墙的烂泥。 蔺难舟的声音冷冷淡淡的,说不清是警告、还是单纯的陈述。 他说:“但是,如果你想交给你那些儿子孙子……” 狭长的眼眸微微一眯,“那就别怪我抢过来了。” 老人闭了闭眼,对这个结果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提出置喙。 他望着已经成人的长孙,姿态失去一贯的强势,甚至主动露出几分弱势。 他已经老了。 此刻的他,倒像是个完完全全为晚辈考虑的长者了。 “我听说,小泽找了个男朋友……” 毕竟刚经过一番抢救,说起话来,难免疲惫,可他还是强撑着。 他早就料到老二老三斗不过蔺难舟,唯一意外且担心的,却是这个孙女。 想到前几天才得到的消息,蔺家主深深皱起眉。 她找的那个男人,在飞文的风评可不算好。不择手段、利欲熏心…… 小泽玩不过他。 想想A市当年的邵家……小泽不能步那后尘。 蔺难舟扬眉,倒是没想到蔺家主会提起这个话题。 毕竟,这件事,就连他,都是前两天才调查出来的。 不愧是扎根C市一辈子的蔺家主,哪怕老了,退位了,手里什么都没有了,也有人争着抢着挤破头,将消息往人手里送。 他像是觉得有趣般,轻轻笑了一下,语带嘲讽,“您眼花耳聋,手倒是伸得很长。” 蔺家主没理会他的试探,只是静静地与长孙对视着,说:“我放不下小泽。” “放心不下?” 蔺难舟饶有兴味地咀嚼一遍,等着老人的下一句话。 “嗯。”老人像是很疲惫了,说:“她今年也才二十二岁……那些事情,和她无关。” “……不管怎么说,她是你妹妹。” 最后一句话终于让蔺难舟冷下脸来,他毫不相让地与蔺家主对视着,说:“我没有妹妹。” 胸口像是窒息般抽痛了一下,但蔺难舟已经习惯了。 他只是更紧地抓住藏在袖中的那根红绳,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告诉蔺家主:“这件事,与我无关。” 话音落下,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已成人的长孙,最后,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像他的长子。 老爷子望着那背影,终于缓慢地吐出一口气,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左腕上。 …… 九月一号,是周日。 谢家却一大早便行动起来,李姨王叔再一次摒弃前嫌,依依不舍地给林桥做开学前最后一顿家中的饭。 谢执也难得没出去晨练,手执一本书在客厅等他。 就连还趴在猫窝昏昏欲睡的碰碰都被扒拉起来,由林桥抱在怀里。 洗漱完毕,林桥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扛着昏昏欲睡的碰碰,走到楼梯最尽头。 家中其实有电梯,但两人都很少用。 这次也是因为带了行李箱,才启用一下。 到了一楼,他抱着碰碰,认认真真地挨个和家中人问早安。 谢执起身,错手接过箱子,放到门厅,同时目光垂落,擦过林桥的左手无名指根。 那里空空荡荡。 不打算带到学校去吗? 也好。 虽然大学包容性很强,但已婚的身份还是稍微奇怪了一点。 这是没必要经历的事情。 更何况…… 其实,对于在林桥的同学面前,扮演一个“兄长”这件事,谢执还是很感兴趣的。 用过早饭,林桥依依不舍地与还留在家中的王叔李姨告别,又亲亲碰碰的小脑袋,捏捏粉粉肉垫。 想到整整一周都没办法和碰碰一起睡了,他就有点不想去了。 等到出门时,碰碰就像是知道林桥这次要离开很久一样,主动送人到了家门口,甚至还跃跃欲试想要往车上蹦,又被林桥抱下去。 他蹲在碰碰面前,认真地和碰碰讲道理:“不行的,今天我去上学,大概率路上会有很多人,你会被吓到。而且我和谢先生会很忙,顾不上你,你乖乖在家里等着,好不好?” 林桥每说一句,碰碰便回应般喵上一声,像是听懂了。 也让他更提不起气势了。 等他说完,碰碰已经端坐在原地,尾巴都乖乖收在一边,抬着脸看他,一双大眼睁得圆溜溜,非常可爱。 他最后摸了一把猫猫的圆脑袋,更舍不得了。 但林桥还是忍痛上车,抱着书包坐在副驾上,却一扫前两日要开学的兴奋,整个人都沮丧起来了。 连翘起的黑发似乎都失落地垂下来。 谢执坐在驾驶座上,不动声色瞟林桥一眼。 其实他前些日子在A大附近购置了一套大平层,打算等林桥正式开学,便抱着碰碰搬过去。 谢家离A大并不算远,谢执又特意避开了早高峰,很顺畅地便一路到了A大门口。 古老而高耸的大门前早已车水马龙,到处都是喜笑颜开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谢执走在其中,竟也不显突兀。 他停了车,又从后备箱里将行李箱取出来,却发现林桥居然还赖在车上,便走到副驾旁,伸手敲敲车玻璃。 林桥将玻璃摇下来,跟他对视两眼,慢吞吞道:“……不想下车。” 声音甚至能称得上有点委屈了。 其实初高中时也是一周放一次假,按理来说他早应该习惯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开学仿佛格外不同。 林桥看着那高耸的大门,看着无数身穿花里胡哨便装的同学们穿来走去,忽然便生出了一点对未知的畏惧。 谢执伸手摸摸林桥脑袋。 他没经历过这种事情,但大概也能猜出林桥此刻的心理,对症安抚道:“没事,想回来就打电话。” 林桥问:“不会打扰到您的工作吗?” 他问得小心,带着点试探的意思,可话一出口,见谢执像是沉思起来,他顿时又后悔这么问了。 会被拒绝吗? ……早知道,就应该直接答应下来。 谢执故意顿了两秒,才像是思索般回答道:“没关系,我可以让薛助理去接你。” 比预计中的回答要好一点。 但林桥还是低下脑袋,有点沮丧地摸了一下无名指根,没摸到熟悉的钻石质感,才想起自己把它放在家里了。 他好像变得贪心起来了。 谢执垂眼看他,见那垂落的黑发翘起来一点,但还没恢复到平时的水平。 眸底泛起点笑意,但谢执好歹还记着这是在校门口,没再逗林桥,只是又一次伸手摸摸他脑袋,“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工作是没有你重要的。” “所以,我会亲自来接你。” 林桥骤然听到这句话,面露惊讶地抬头看向谢执,琥珀色的瞳孔中是很明显的无措。 但那根黑发已经重新翘起来了。是开心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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